《黑子的魔法》藤水依

20、I·H篇（十）

　　在各个参赛学校喜忧参半的心情中，集结了全日本优秀青少年魔法师的盛会终于越过了半场。在I·H的第六天，「冲浪竞速」与「冰柱攻防」均会决出新人组的前四名。然而，在大部分观众的心目中，冠军的人选早已有了明确的归属。

　　“哦~赛场已经布置好了啊。话说学长，你们来观众席这边不要紧吗？”
　　刚刚走进观赛台，金发少年就发出一声惊叹。在他身旁，笠松与森山一边四处环顾，各自给出回应。
　　“用不着你操心，这里距离总部并不远，就算真的发生了意外状况也能很快赶回去。”
　　“有什么关系，不是留了小堀和早川看家吗？——哦，西侧第三排倒数第二个座位的那个超可爱的小姐姐，决定了，这次就找她要联系方式……！”
　　“给我专心寻找座位啦王八蛋！”

　　笠松扭过头向森山怒吼。此时，观众席忽然一口气变得喧哗了起来。几人像被吸引一般看向赛场，立刻明白了原因。
　　“原来如此~一上来就是重头戏呢，这也是种子选手（冠军候补）的优待吗？”
　　黄濑饶有兴致地嘀咕，海常的学生会长以严肃的神情看着同一个方向——赛场的边缘，新人组「冲浪竞速」半决赛的第一组选手正排成一列前往水道，和他们有过一段因缘的深红发少年也位列其中。
　　“真是惊人……原本隔着屏幕还不太明显，才几个月不见，他的气势简直强到判若两人。”
　　笠松说出自己观察的结果，森山却嫌弃地咂了下嘴。
　　“不如说都有些用力过猛了吧？——一副鬼气逼人的样子，同组的有谁得罪他了吗？”
　　“你这么一说也确实……已经快接近杀气了。”
　　笠松缓缓皱起眉，“有点奇怪——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那些突破预赛的一年级生，这次半决赛应该不存在和火神等级相当的对手。”
　　“……「赛场内」，确实是这样呢。”
　　“嗯？”
　　面对学长们疑惑的视线，黄濑笑着含混过去，“没什么~只是猜测而已。对了，那边有座位哦！来，快点过去吧，学长。”

　　×
　　“……那个笨蛋。”
　　听到同伴的叹息，高尾顿时来了兴致，“哦？是指火神吗？记得预赛的时候小真就挺关注他诶，是熟人？朋友？”
　　绿间推回来似的瞪向他，“谁跟他是朋友！我们也一点也不熟！”
　　“真是的~否定得这么激烈，反而会显得更加可疑喔。”
　　“哼，少在那里说一些毫无根据的事情。”

　　今天是正常的小真呢——一边嘴上和友人你来我往，高尾从内心发出悠哉的感慨。
　　“所以呢，那位火神同学到底怎么惹到小真了？脸色比平时还要臭上三个度……噗！真想拍下来让学长他们看一看——”
　　“——高尾。”
　　“好——停（Stoo-op），不说了，我不说了。”
　　黑发的少年及时收敛起笑嘻嘻的神情，绿间不爽地扶了下眼镜。
　　“只是某个白痴蠢得叫人看不下去的说，让人想到一个讨厌的家伙……偏偏这两人还是同种类型的魔法师。”
　　可我感觉小真你看所有人都是笨蛋诶——高尾正准备吐槽，又留意到后半句话，“同一种类型……？”

　　挑起一边眉毛，少年谨慎地在起跑线附近架设起「视线」——与此同时，「某副光景」鲜明地自脑海中复苏。只有一瞬间，眼前这道身影与黑皮肤的<暴君>重合在一起，从他心中挖出冰冷不已的战栗。
　　“等等，这是在开什么……”
　　玩笑——还没来得及说完，宣告开场的枪声用力拍扁空气，在眨眼都嫌漫长的短短几帧间，「一枚炮弹」冲出起跑线，水面转瞬间被凿出一道长长的凹槽——迟了一步，周围的水流像是才反应过来，胡乱翻溅起白色的浪花。又隔了几秒，其他选手陆续出发，然而，从他们歪歪扭扭的姿势足以看出内心的动摇。

　　一头大象踩扁一群蚂蚁——既视感过于强烈的场面让高尾感到一阵眩晕。
　　“……我从预赛的时候就想问了，「奇迹的世代」也就算了，这家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姓氏里又没有彩虹的颜色（「七色系」）！”
　　“不要把我和那种只会蛮力的猴子相提并论，高尾。”
　　“真严格——”
　　为了向同伴发牢骚，高尾转过头，有些惊讶——即便言辞辛辣，绿间却一刻也没有从赛场上移开目光。
　　“不过，我姑且承认他在「魔法」上的才能。不管是想子储量、魔法发动速度还是事象干涉力全都超出大部分魔法师——从这个角度看，就算被误认成「七色系」出身也不怎么奇怪。”
　　隔着镜片，那双蕴含无尽神秘的翠色眼睛微微眯起，“但是——还不够，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现在的火神，脑子里塞了太多冗余的事物……抱着这种半吊子的心态根本不可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说不定连预赛的水准都不如。”

　　“嗯~~~不是很能理解啊……”
　　黑发少年将手臂枕在脑后，在「视线」的中心，火神已经第二次超越起跑线，宛如巨龙发出吐息一样骤然加速。他用双眼看了看悬浮在赛场上空的荧幕，「2: 29: 96」，用时堪堪停留在两分半之前。
　　“但我感觉，照这个趋势到第三圈，不止是夺冠，火神有很大可能破掉那位青峰大辉的记录（8:31:75）喔？”
　　“不——恰恰相反。”
　　绿间迅速地否决。他的神色无比严厉，却又隐隐透露出焦躁。
　　“别说夺冠，这样下去，他连决赛都参加不了。”

　　×
　　——好远。

　　狭窄的视野中，映照出清澈到严酷的水面。

　　——怎么会这么远……！

　　泄气的思绪不断在大脑中吵闹，被他强行挥落。光是抵挡侵袭身体的狂风都要竭尽全力，更何况，每次在高速行进时转向，惯性与风压都会痛殴他的内脏。起跑线第三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火神心中却一片冰凉——还有……一圈（3km）？这是什么魔女的恶作剧吗？

　　“说起来，火神君不是太擅长魔法的「换气」呢。”
　　如同再也忍受不了现状，他的意识被短暂吸入到两天前的傍晚——一天的赛程结束，他与搭档照常在酒店房间讨论战术。
　　“嘛……我确实学不来啦，阿列克斯——教我魔法的师父虽然很看重这个，这种技巧对我来说还是太纤细了……”
　　火神挠了挠头。魔法的「换气」，一般指连续使用相同魔法时，上个魔法结束到下个魔法发动的切换程序。切换的过程越流畅，对魔法师的负担越小。在他看来，青峰就属于「换气很顺」的魔法师。
　　淡蓝发的少年面无表情，“……说的也是，毕竟火神君的魔法演算领域多到没什么必要，就算临阵磨枪也帮助不大。”
　　“什么叫没什么必要啊！”

　　“不过，火神君真正的优势在其他地方。通过之前的比赛与训练，火神君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一瞬间的爆发力……”
　　“没错，单论想子的瞬时输出，就连「奇迹的世代」也没办法超过火神君。”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黑子平淡地说出令人瞠目的结论，“所以，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不是像青峰君一样，不断灵活运用「换气」与各种技巧维持平均速度——而是通过多次爆发式的「突进」，用最高速度来决胜负。”

　　同伴的声音依然平静，火神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振奋。
　　“原来如此！就像是一级一级发射火箭那样？”
　　“就是这种感觉。但是，从火神君的体力、集中力，以及想子储量来看，一场比赛最多只能使用十次「突进」。”
　　“这么精确……？”火神挑挑眉，“顺便问一下，如果超过这个范围——”
　　“火神君的魔法会失控，”淡蓝发少年略微移开视线，“——然后，来不及刹车的火神君的身体，会十分华丽地撞在围栏上，就像一枚熟透的番茄撞上大型卡车……”
　　“喂、喂！”

　　画面感十足的比喻让火神脸色发青，黑子将对方的反应收入眼底，轻咳一声。随后，他再次正对深红发的搭档，以无比郑重的语气说：
　　“所以，希望火神君可以和我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超越限度地使用魔法」……更具体来讲，在「冲浪竞速」比赛期间，希望火神君不要使用第十一次「突进」。”

　　“……呼——……呼！”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大脑诉苦，少年非得咬紧脸颊内侧的肉，才能勉强撑起昏暗的意识。约定内的份额早已在前两圈消耗殆尽——但心灵依然饥渴，能把剩余的距离简单吹飞的加速度，将苦恼与思考一并粉碎、无与伦比的魔力……怎么能在这里结束！就算骨头折断、内脏破裂！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搭上CAD的反馈触屏，内心就要向「魔法（超越人智之力）」屈服——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脑中传来一声轻哼，那是自己回应搭档的声音。

　　——就算不用故意吓我，我也会遵守约定的啦！

　　啊啊，没错，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一脸认真请求着自己的黑子，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寂寞——那是亲眼目睹过悲剧的人才有的面容。他很想让他打起精神……无比地想，迫切地想。他是能够理解的，金发的师父也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任由身心被魔法摆弄、无节制地依赖魔法，与「被魔法吞噬」无异——

　　……然而，自己刚才又打算做什么呢？

　　明明过早耗尽体力已经是天大的失误，在此基础上，他还要背弃一直以来的教导、单方面地践踏搭档的信赖吗？

　　“呼……呼……——呵、哈哈……”

　　真是的，丢人现眼也要有个限度——少年一边驱使不听使唤的四肢，将魔法师的傲慢与软弱一并咬碎，他吞下苦涩的汁液，作为不成熟的教训。于是——

　　地狱般永无止尽的三百六十秒（6min），就此拉开帷幕。

　　×
　　赛场与观众席之间有一片专供选手与工程师使用的区域。走到其中的选手休息区，火神将手臂搭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决赛结束了，而他甚至都不用确认成绩。决赛将在两个小时后举行，在此期间，自己的体力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呢？

　　在脑中放任忧虑不断涌现，他推开某间无人的休息室，而就在下一秒，一道白影忽然自视野下方窜出——

　　“哇啊啊啊！——幽、幽灵！？”

　　保持着一只手握住门把的姿势，火神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要关门，然而，从白影中探出一只手，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按住他的手腕。

　　“啊啊啊！呜啊！……别、别过…………黑子？”

　　隔着制服的袖口，他从手腕感受到到清晰的触感，火神好不容易在脑海中划掉鬼怪作祟的可能性，这才认真端详起面前的人影——被一件长长的白色斗篷（cloak）笼罩，人影用另一只手撩起兜帽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熟悉的淡蓝色眼睛。

　　“——Trick or treat？”
　　“现在是八月！！！”

　　同伴冷静的声音反而火上浇油，火神伸出双手，恶狠狠地将对方的脑袋乱揉一通，转身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可恶！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是火神君反应过度了。”
　　黑子整理着被火神弄歪的兜帽，从帽檐的阴影投下冷淡的视线。火神下意识想要还嘴，想到搭档出现在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顿时没了半点开玩笑的心思。

　　“喂、我说！这里离观众席可是不足一百米哦？你过来真的不要紧吗？”
　　“确实，有一点难受……不过，因为有这个帮忙过滤掉大部分灵子波，所以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顺着火神的视线，黑子摩挲着白色的布料。严密包裹住皮肤的斗篷一直垂到脚边，如果再加一柄木制的魔杖，简直完美符合古典魔法师（Wizard）给人的固有印象。
　　“由于是刻印魔法的定制品，所以直到今天才完成，幸好赶在I·H结束之前收到了。”
　　“所以才是那样一副搞错时代的装扮啊……不过，明天的比赛，你也打算穿成这样出场吗？”
　　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显眼了？——考虑到他们的战术，火神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疑虑。黑子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不会。火神君忘了吗？「秘碑解码」的赛场设置在野外，所以不用考虑场外的因素。”他在搭档身边坐下，仰头看向对方，“不过，比起我，现在还是来聊一聊火神君的事情吧。”
　　“唔……！”

　　一瞬间，火神很想逃避那双直率的眼睛，但随后咬紧牙关，“……我知道了啦！感觉很傻眼对吧？我自己都觉得傻眼……”
　　“……嗯？”
　　看见同伴垂头丧气的样子，黑子却疑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会这么想？”
　　“哈？还问为什么——明明在赛前夸下那么大的海口，最后还不是输成这个样子……”说到一半，深红发少年用力抱住自己的头，“啊啊！真是的，不要让我自己说出来啊！感觉更丢脸了！”
　　“我倒是觉得，那原本就不是一两次就能成功的事情……”
　　“但是——”
　　“而且，没有在最后一圈强行「突进」，我认为是相当明智的判断。”
　　“……！”

　　黑子伸出手，轻轻抚摸对方湿透的短发，带着温柔与慰劳，以及令人安心的温情。
　　“——火神君能平安无事，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
　　火神屏住呼吸，配合着对方的动作与话语，内心无条件地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求帮助，又像是自言自语，他忍不住问，“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只需要按照火神君希望的做法就行。”黑子伏下眼睑，“有关如何分配「突进」的次数、以及「突进」的时机，我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给出建议——不过，我不希望这些建议干扰到你的判断。”
　　“记得之前你也这么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盯着斗篷的布料，黑子轻声说，“因为，凭我在「魔法」上的才能，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火神君的境界。”
　　“——”
　　毋庸置疑的事实刺进火神的心，然而，不等他找到言语，黑子再次看向他的眼睛。

　　“火神君，「魔法」是一门比起理论，更注重感觉的技术。所以，不论我如何想象，得出的见解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相较之下，曾经几百次、几千次地练习过的你，身体早就记住了赛道的形状。”
　　“就算大脑暂时得不出结论，答案也早就印在了你的身体上……所以，火神君只需要相信自己的才能、以及三个月以来的训练，这样一来，你肯定就能够「笔直地前进」。”

　　黑子悠然地诉说——没有人能比一直注视着搭档的他更了解对方，这既是少年的矜持、也是独一无二的祝愿。火神正面承接住这份沉甸甸的话语，挑眉发出抱怨：
　　“笨——蛋，在那之前，黑子你是不是漏了些什么？”
　　“？”

　　——比起我自己，我最相信的是你才对。

　　他张了张嘴，意识到这究竟是怎样难为情的言论，舌头僵住不动了。火神情急之下别开脸，“唔……没什么——！不、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专门过来，那个，和我说这些……”

　　“不客气。”黑子轻轻眨了下眼睛，“不过，那个只是十分之一的目的喔。”
　　“……啊？”
　　“剩下的十分之九是因为——这里是特等席。”
　　火神困惑地皱起眉，淡蓝发的少年则竖起一根手指。
　　“毕竟，这种水平的决赛，隔着荧幕观看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作为火神君的调校师，比观众席还要靠近赛场的这个地方——正是绝佳的特等席。”
　　“————！”

　　……真可怕，这个人，究竟要把自己的士气提升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呢？

　　“那么，你就擦亮眼睛看好吧——”
　　火神猛地站起身，感动与亢奋一并交织起来，汇聚成一股令人舒适的昂扬感。他向搭档伸出手——
　　“还没有结束！第三回合（Last Chance）接下来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