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藤水依

19、I·H篇（九）

　　时间来到新人赛的第三天（I·H第五天），与正赛第二日的赛程相同，这一天将在上午举办「冰柱攻防」的预赛，下午则是「群球抢分」的预赛与决赛。「冰柱攻防」与「冲浪竞速」的半决赛与决赛均会在新人赛第四天举办。虽然没有自己的比赛，火神依然准时前往总部的营地报到。

　　不过，刚刚走进帐幕，火神就发现了一张意外的面孔。
　　“早啊，福田，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其实昨天就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以防万一，今天还是待在总部观察一下情况。”
　　站在荧幕前面的福田转过头，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特意挥了挥自己的右手——少年的右侧小臂曾在两天前的意外中骨折，能像现在这样活动自如，毫无疑问要归结于治愈魔法的恩惠。
　　“不过，真的很神奇呢，不仅一点也不痛，也没感觉到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再次体会到，魔法果然是种不得了的力量。”
　　“嘛，虽说如此，如果做过头，也会遭到报应就是了……”
　　通过治愈魔法切除疼痛、暂时抵消身体的损伤，这在魔法格斗的训练中算是一种常规的辅助手段——不仅可以避免感觉变钝，也能有效延长练习时间。然而，一旦超过事象干涉的界限，反而会让积累的伤势“哗啦”一下倒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从火神不自然的神情领悟到什么，福田苦笑着耸了耸肩。
　　“哎呀……那可真是一场灾难。”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火神身后。
　　“话说真少见呢，黑子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我们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一起行动啦，”火神吐槽了一句，“上午有他负责的项目，所以他去大会委员那边把参赛用的CAD送检了。你找黑子有什么事吗？”
　　“嗯，是啊，我还没来得及为替补的事情道谢。对了，关于后天的比赛（「秘碑解码」），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和我说哦。——当然，沙包之类的工作除外。”
　　高个子的少年哼了一声，“伤患就老实呆着吧。不过，我会帮你问一问黑子的。”

　　另一边，伊月收回观察后辈们的目光，毫不掩饰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原本还有些担心，看来没出现什么后遗症呢。”
　　“别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福田好歹是我们风纪委员会的人。”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如果这次遭遇意外的是降旗，后果恐怕会相当严重呢……”
　　日向斜了伊月一眼，小金井则面露沉吟。由于魔法与使用者的心理状态密切挂钩，因「创伤性体验」产生心理障碍，以至于终生无法使用魔法的孩子在每年都层出不穷，一旦想到这个严峻的事实，就连猫嘴少年也无法保持一贯的轻快。
　　“丽子，在那之后，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面对木吉的询问，丽子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她在事故当天便捕捉到第三者插足的气息，然而，即便询问过福田本人，他们也未能收集到更多线索。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少年似乎断定精神压力过大才是失误的原因。
　　“就算有些消极，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紧盯着荧幕上的赛场，学生会长用力斩断杂念，“不管怎么说，在后辈们尽情活跃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成为坚定的后盾才行。”

　　“说到降旗，那孩子今天不要紧吧？他的比赛不是排在上午的第一场吗？”
　　“以魔法力来看，除非遇到「奇迹的世代」，突破预赛肯定没什么问题……当然，前提是只看魔法力。”
　　“「冰柱攻防」不像「坚盾对垒」那样涉及肢体冲突，但魔法对抗的激烈程度可是公认的Top1——糟糕，这种送家里的吉娃娃到大型犬舍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即便只能发挥五成……不，三成实力也好，真希望那个小家伙能站着坚持到比赛结束。”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几位作战参谋开始交头接耳。充满关怀的评价不断响起，其中同样掺杂着对学弟的轻视，伊月一下子皱起眉。
　　“我说，你们几个——”
　　“哎呀~有什么关系呢，伊月。”
　　小金井拍了拍想要反驳的同伴，像坏小孩一样微笑起来，“现在在这里剧透，过会儿的惊喜可是会减半哦~”
　　“唔……”伊月愣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也是，不管我们说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看一场降旗本人的比赛。”

　　通过实时转播的荧幕可以看到，在长十二公尺、宽二十四公尺的户外场地中，以半场的分割线为界，两边各自设置了十二根长宽一公尺、高两公尺的冰柱。遵循3x4的阵型，散发出阵阵寒气的柱体在阳光下呈现出水晶一样的质感。
　　比赛采取一对一的形式，最先破坏对方阵地所有冰柱的魔法师即为胜者。选手需要在保护己方阵地的同时组织进攻，换言之，如何在攻守之间权衡、以最合理的方式分配魔法力，便是通往胜利的核心要点。

　　由于在比赛正式开始前还有几分钟的余裕，作战团队内部的闲聊仍在持续。
　　“说起来，当时在决定敲柱（「冰柱攻防」）名单的时候真的讨论了很久呢。”
　　“确实，单论每个人擅长的魔法，能够施展「炽炎神域」的火神说不定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考虑到降旗与其他项目的适配度，我认为这已经是最妥当的方案了。”
　　“结果偏偏只有火神那边（「冲浪竞速」）没有遭遇任何一位「奇迹的世代」……真是的，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虚感。”
　　“这也没办法，假定那些捣蛋鬼参加的两个项目全部错开，满共也就十个项目，正赛和新人赛加起来却有十二个——有几个项目轮空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把思路逆转过来，如果能从那群魔头手中夺走一次冠军，那不是超~~~~级超级帅气的一件事吗？……嘛，现在这种情况，反而更像侥幸捡走一次冠军就是了……”

　　在此期间，伴随着镜头给出特写，对战双方缓缓被升降机抬上赛场两端的高台——高达四公尺的平台一方面使选手能够纵览赛场的全貌，另一方面也能避免被对方的魔法波及。察觉到重头戏即将被端上桌面，二年级生们十分自觉地合上嘴巴。
　　两方选手就位，位于场地右侧的褐发少年正对手中的终端型CAD进行最后的检查，他的脸颊由于紧张而绷直，但万幸没有出现睡眠不足的迹象。这时，赛场两侧的灯杆依次亮起红光、黄光与蓝光，扁平的电子音响起，新人组「冰柱攻防」的第一场预赛就此拉开帷幕。

　　下一瞬间，以复杂图样勾勒的魔法式笔直降落在诚凛半场——敌手以移动系魔法（念动力）先攻，这在「冰柱攻防」中属于很普遍的战术。然而，被耀眼的想子光冲刷，遭到攻击的冰柱别说倒塌，甚至连半厘米都没有松动。

　　“这个是……「情报强化」？”
　　小金井歪了下头——作战方案由选手与工程师共同敲定，所以他们也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在他身旁，伊月缓缓眯细双眼。
　　“不，不对，应该是「领域干涉」。”

　　「情报强化」与「领域干涉」，两种对抗魔法都属于阻碍魔法生效的手段。不同之处在于，「情报强化」会提高事象的稳定度（改写难度）；「领域干涉」是在目标区域散布无意义的干涉力，从而排除对手的事象干涉力。前者可以针对特定系统的魔法进行妨碍，后者则更加侧重泛用性。基于这个特性，「领域干涉」更加适用于彼此试探的阶段——画面中也恰恰体现了这一点。

　　“作用范围是，全场——原来如此，不仅能抵御攻击，也能阻止对手对阵地施展加固魔法呢。”
　　“彻底的防守策略……不得不说，这的确很符合降旗的个性。不过，这么悠哉地让出主动权，后面可是会相当辛苦哦？”

　　似乎对攻击没有效果感到焦躁，敌手接二连三地施展移动系魔法，足以扭断钢板的干涉力箭一样射出，又在冲进赛场的刹那间轻易溶解。就在第六次进攻未果后，变故徒生——

　　“喀、喀——”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满溢而出的能量，冰柱的表面爬出一道道裂痕，而就在下一秒——

　　一声巨响撼动鼓膜，敌方阵地的第一排冰柱轰然炸开。

　　“——！发生了什么！？”
　　“这是、振动系的魔法……？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不止对手脸上浮现出惊愕，困惑的气氛同样在观众席中波纹般扩散。在此期间，对面第二排冰柱也哀叫着步上相同的末路。丽子难掩赞赏地翘起嘴角。

　　“「共振破坏」啊……哼~干得不错嘛，降旗君。”
　　“不是将冰柱选为魔法的作用对象，而是从地面下手，间接影响战局吗？”
　　“虽然是个很常见的思路，不过隐蔽性做得这么漂亮，也难怪对方没有一点防备。看来这次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理解到丽子的意思，日向与木吉相继给出分析。从「四系统八种类」来看，「共振破坏」属于振动系的魔法，实现原理却是物理学的范畴：当物体的固有频率与外力频率相同或相近时，便会引发共振现象，在这种状态下，物体将失去原有的稳定性。以眼前的现象为例，降旗的做法就是让地面的振动频率与冰柱的固有频率趋近一致，从而破坏柱体的内部结构。

　　仿佛在印证木吉的话语，无视掉魔法师垂死挣扎的防守，仅剩的四根冰柱宛如被海浪盖过的沙堡般无力倒塌。一方的冰柱全部粉碎，标志着胜者产生的哨音响彻赛场。

　　猫嘴少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哎呀~与其在败局已定的时候转为防守，还不如在最后拼死一搏呢。”
　　“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对面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完败罢了——不过，现在讲这些也无济于事。”

　　“……”
　　相较于踊跃发言的学生组织成员，作战幕僚的几位二年级生却一反常态的沉默——0封12，这在赛前的所有预想中，应当属于白日梦级别的战绩。
　　值得一提的是，这并非由于降旗的魔法力不足——开学以来的几次段考足以证明这位新生代表的实技水平。真正令人瞠目的地方在于，要想取得这样的成绩，「降旗光树（胆小鬼）必须在万众瞩目下发挥出原有的实力才行」……某种意义上，其难度不亚于把一只草食动物丢进猛兽群，还要使其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

　　“你们误算的原因只有一个——”
　　日向扶了扶眼镜，犀利的目光射向自己的同僚，“那就是忽略了「黑子作为降旗的调校师」背后的意义。”
　　“工程师的实力绝不等同于CAD的调校技术，选手情绪的调整同样包括在内——这条准则虽然说起来简单，能够践行的人却少之又少。”丽子紧随着补充，很得意地抬起一根手指，“不巧的是，我们诚凛正好有一个擅长这方面的高手。”
　　“另外，「领域干涉」和「共振破坏」都不是什么高难度魔法，并非一味强调魔法的强度，而是以容错率为优先，这种拟定战略的思路也极大增加了降旗在精神上的安定感。”
　　伊月说出自己观察到的事实，并进一步分析，“要说这次作战唯一的薄弱点，大概就是进攻前的准备阶段了，如果对方提前察觉到这边打算发动「共振破坏」，很容易使用「情报强化」防下来。不过，这部分也被全场范围的「领域干涉」十分巧妙地掩盖了起来。”

　　“唉，降旗的思考方式可没有这么柔软，这种恶作剧一样的策略绝对是黑子提出来的……”
　　风纪委员长单手扶额——不过比起头疼，那更像为了维持严肃的表情而拼命忍住笑意。丽子饶有兴致地点明核心。
　　“通过一个显眼的事象吸引对手的注意力，使真正的目的不被发现——「Misdirection」不仅作为魔法，作为战术也很实用呢。”

　　耐心听完同伴们的发言，木吉转向其他几位同级生，露出沉稳的微笑，“啊，当然，这并不是在责备你们——一直以来，大家都做得很棒。况且黑子的情况也比较特殊，以那孩子低调的性格，如果平时和他没什么交集，几乎百分百会误判他的实力。”
　　是的，他们对那些孩子的信赖，实际上源自于每天面对面的相处、不断累积的时间，以及彼此缔结的情谊——站在领导者的立场，木吉绝不会跨过这个前提来单方面地说教。
　　“只不过，在适当的时机扩充「视野」，说不定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突破口——不限于我们自身，这条原则在探查敌情的时候也同样适用。”
　　“唔——……”“哎呀呀……”“被摆了一道呐……”
　　并非停留在理论，而是辅以事实的建议让二年级生们陷入沉思。另一方面，火神盯着荧幕上的精彩回放，嘴里滑出惊叹。

　　“……好厉害啊，阿降和黑子。”
　　“喂喂，阿降就算了，黑子可是你的搭档哦？有关于他的厉害之处，你应该是最了解的那个人才对。”
　　福田揶揄着反问，火神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少啰嗦，我当然知道了。”

　　和丽子他们一样，火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同伴们的胜利。他在意的不是这一点。稍微想一下就会发现理所当然，作为三个项目的工程师，黑子负责的选手肯定不止自己一个——然而，即便是在赛程如此紧密的I·H期间，少年依然每天耗费两三个小时帮他调整状态、改进术式……换做不熟悉黑子的人大概会将其视作一种不公正的偏袒，但火神很清楚，他这位搭档才没有这么精明。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黑子硬是挤出了一部分原本用来休息的时间，为了在完成职责的同时，尽最大可能帮助自己。

　　——没有索取任何感谢，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认定的事情……

　　“……”
　　无法化作言语的情感抱住心脏不放，火神缓缓咬紧臼齿。没什么缘由的，他忽然回想起两天前、发生在营地外的某段对话——那个时候，他原本打算追上拐走搭档的紫原，途中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绊脚石。

　　“火神大我……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哈？”
　　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以及难以取悦的神情——似曾相识的特征唤起火神的记忆，毫无疑问，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绿间真太郎。
　　“谁管你啊！让开——我现在没功夫和你闲聊。”
　　“少在那自作多情，和你这种脑袋空空的蠢货讲话，觉得浪费时间的应该是我这边才对。”
　　“啊——？找碴呢是吧？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火神刻意让指节发出凶恶的声响。然而，翠眼的少年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冷静、淡漠，犹如在评估一件死物。他从那双眼睛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厌恶，即将挥出的拳头被强行踩下刹车。

　　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即便不是在赛场相遇，这个人也毫无疑问属于「奇迹的世代」中的一员，是实力和黄濑相同规格、甚至犹有过之的魔法师（怪物）。

　　“——哼，没有贸然出手啊。”绿间扶了扶眼镜，“虽然不太情愿，我就称赞一下你吧。”
　　“我凭什么要被你称赞啊！还有，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火神首次正视起眼前这位对手，绿间却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没什么，只是打个招呼而已。顺便重新确认了一件事，你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才想说这句话呢——简直莫名其妙！”

　　少年几乎要听到理智断弦的声音，但就在这时，他再次对上了绿间的眼睛。
　　“不过，就算是这么一副蠢样，你依然是黑子选择的搭档——这失望就暂且保留吧。”

　　与先前无机质的视线不同，那其中真真切切蕴含着理性的光芒——仿佛在诉说，接下来才是对话的重点。
　　“给你一个忠告，火神。”绿间第一次认真叫出对方的名字，“如果你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帮到黑子，现在就一刻也不要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用自己的双眼观察、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如果你脖子上方的东西不是摆设，至少也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才对。”

　　“……”
　　时间回到现在。在那之后，他们又聊了好几个话题。但是，唯独这句话，像是有着自我意识一般、固执又深刻地占据脑海的一角。

　　“……可恶——”
　　太复杂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不能输给青峰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仅凭直觉，火神就抵达了现阶段唯一的、也是最优的答案。光是夺冠连及格分都达不到，他必须一脚踩碎现有的极限，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为了向「奇迹的世代」昭示他的存在——最关键的是，为了不让支持着自己的搭档蒙羞。

　　“一定会，绝对会……超越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