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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色已晚,婶子们逐渐离开,裴濯留下与桑芜一同守灵,灵堂恢复寂静。

      陆执灵前的长明灯快要燃尽,桑芜添了灯油,手持小剪刀剪掉一截灯芯,烛火燃得更旺,柔和摇曳的火光映在桑芜的脸上,睫毛垂落,拓下一小片阴影。

      这位裴公子说,半月前就已找到陆执,言明他是裴家子孙,但陆执需要时间考虑。

      可半月已过,不见回应,派人打听,却得知胞弟遇险的噩耗。

      所以,之前陆执犹豫着是否告诉她的事,其实是他的身世。不,应当说,裴昭才是陆执的真实姓名。

      一切的一切,都与梦境对应,甚至连名字都对上了。

      他确实跌落山崖,但并未如她们以为的命丧于此,而是失忆被世家贵女所救,而恰好,这个救他的贵女正是襁褓时与他订亲之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岂不命定的姻缘。

      二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

      恢复记忆后,他仍念着旧情将她接回京城,那时她满心欢喜随陆执回京,却被他带往一座宅院。从未见过如此气派院子的桑芜很是喜悦,可她不知,这座宅院将会彻底将她困住。

      她几乎与世隔绝,也从未见过他的父母亲人,只有些丫鬟在身边伺候,她不安却仍信任陆执,那日与陆执订婚的世家小姐找上门来,才知晓了真相。

      她无法接受打算离开,陆执却彻底暴露真面目,派人严加看管将她禁足。

      每隔几日他就会来一次,要将她折腾得哭着求饶才罢休。

      那日与陆执争吵,桑芜摔了杯子碗碟将房里弄得乱七八糟,而那时陆执也放下狠话,说她不过一低贱乡野村妇,怎能妄想正妻之位。

      那时的陆执得了贵女父亲都指挥使的赏识,在他手底下做出了功绩,回京受了裴府恩荫任锦衣卫千户,后一路做到锦衣卫指挥使。

      桑芜更无逃脱的机会。

      她心如死灰,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于是学着服软,也成功打消陆执疑虑,可即便得了每日出去的机会,她仍然无路可逃。

      唯一对她伸出过援手之人,是那位惊才艳艳,文采斐然的探花郎谢珩。

      他是那段昏暗日子里唯一的一抹光亮,却在带她逃离途中挡在她面前,她惊恐地看着陆执的弓箭将他射中。

      中箭对他性命垂危,救治后也落下病根,每逢下雨痛入骨髓。

      后来她也试过求陆执的兄长裴濯,想尽办法到了他跟前,他是礼部之首,是礼教与法度的典范,清风朗月最是正直,想必会帮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可她没有想到,他却俯身掐住她的脖颈。

      窒息感涌上来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死。

      在他松手时,她连滚带爬惊惶逃离。

      桑芜胸口刺痛,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世的不甘怨恨和苦痛。

      雨声唤回她的思绪,恍然察觉自己与身侧之人离得太近,衣摆快要触碰,不知怎的,脖颈滑过一抹冰凉,她绷紧身体慢慢挪动,隔开一些距离。

      耳边只余香烛燃烧的细微爆裂声,无声的寂静蔓延,桑芜没再敢侧头去看,将头垂得更低,身旁之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头几乎埋在双膝间。

      忽然间,夜风穿过灵堂,白幡摇晃,灵前的长明灯和香烛猝然熄灭。

      屋中昏暗,桑芜微愣,连老天都在告诉她陆执没死。

      守到上半夜,两人都没有出声,裴濯却听见那细若蚊蝇的泣声,极小声,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可还是吵得他皱了眉。

      但他一直没有提及,沉默得像是不存在,桑芜便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白天热闹还算平静的她,在夜深人静时,那日日夜夜堆积的情绪好似一股脑涌了上来,只能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弯着脊背将自己藏起来,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哭得放肆难看。

      “弟妹。”

      桑芜哭声一窒,“什、什么?”

      “你去休息,有我守着。”

      桑芜其实没困,还有裴濯在,夜里总要吃些东西,她抹去泪水,打算起身去灶房煮些疙瘩汤,但跪了太久,一时起身疼得她双腿发软,险些又跌坐回去。

      她缓了缓起身,做完疙瘩汤,又顺便煮了壶茶。

      烧水煮茶的功夫,又开始走神,水开的顶盖声唤回她的思绪。

      桑芜端着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放到灶房的小桌上,朝灵堂唤了一声,等着裴濯过来。

      外面似乎又开始下起了雨。

      桑芜倒了杯茶,这茶叶也是陆执去山上采的,并不多,但也够她们喝上一年半载。

      他总往里面放些山上采的野花,香气馥郁,这是她们亲手采的,亲手做的,桑芜总觉得应当比那富贵人家喝的名贵茶叶还好。

      可现在一切都指向一点,陆执并不爱她,桑芜从未后悔过与陆执私奔,可到头来却成了他刺向她的尖刀。

      他是高高在上的裴府二公子,她无名无分,是乡野村妇,见识浅薄,怎比得上他那订了亲的世家贵女。

      滚开的水漫了出来,桑芜还在倒,手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桑芜吓得打了个激灵,茶碗中的水又泼出了一些,匆忙回了头。

      烛光摇曳,置身在阴影里,男子面庞半明半昧,眼神漆黑,桑芜心尖一颤,后退一步。

      “裴公子。”

      裴濯过来就看到她眼中含泪伤心欲绝的模样,之前只听到她的泣声,但现在看到了她的面庞,白净的面颊上皆时泪痕,哭得乱七八糟,许是守灵时弄的,脸上印着漆黑的香灰指印。

      他从未流过泪,也不知痛苦的滋味,他一时想不明白她的身体里竟能有如此多的水,像是涓涓细流,永远也流不尽。

      裴濯取出瓷瓶放在桌上,“这是药膏,或许有些用处。”

      桑芜拿过,抹了药,伤处冰凉缓解了灼烧,将瓷瓶递还,“多谢你的药。”

      见他不接,桑芜一时踌躇。

      虽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但也知道肯定价值不菲,又小心地往他手里送了送,“我用不到这么多。”

      她那手才擦过眼泪鼻涕,裴濯立即避开,瓷瓶就这么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几半。

      “对不起……”桑芜满脸无措,立即蹲下身去捡,一时慌乱,那才烫伤的手,又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接连闯了这么多祸。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疙瘩汤的味道,一片狼藉,她忽然没了动作,眼泪彻底失控,没再压抑的哭声在屋中回荡,裴濯听得心头发紧。

      她这一哭像是要哭尽所有的苦痛,不甘,孤独;哭得好似被所有人抛弃,没了家,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终于恢复安静。

      桑芜收拾好情绪,她继续去捡瓷瓶,可他突然道:“别弄了。”

      她蓦然停下,不敢再动。

      “烛殷。”

      桑芜眼睁睁看着不知从哪儿钻出个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行如鬼魅。

      黑衣男子夺过桑芜手中的瓷瓶,他扫了眼自家主子,又瞥向桑芜还流血的手指,掏出个罐子塞给她。

      并一并将地上的碎瓷片扫了出去,动作行云流水,比她做得麻利。

      原来周围藏了人,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人躲藏在何处。

      桑芜不敢再开那黑衣大哥给她的罐子,万一又碎了,只是用手捏着伤口,等会儿自然不会再流血。

      本想将疙瘩汤推到他面前,可早已经冷了。

      最终那碗疙瘩汤谁也没动。
      *

      桑芜没睡,和裴濯守了一整夜,就这么短短一夜的功夫,陆执兄长找上门来这事就已经传遍整个桃溪村。

      村里现在都在聊这事儿,乡邻皆是唏嘘,若是以往他们必然眼红,他们怎么就不是流落在外的公子呢?那可是京中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更别提他们这些小门小户,那府上伺候的丫鬟仆从也不是他们能见得着的,更遑论这状元郎裴大公子。

      而如今,人没了一切也没了,乡邻不由猜测桑芜的去处,也不知是随这位裴大公子回去守寡,还是孤苦一人留在桃溪村。她这样的身份,连小厮都识字的科举世家怕是看不上,不过安分守己守着陆执的牌位,也算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但话又说回来,这裴大公子千里迢迢赶来寻亲,才找到胞弟就得知噩耗,但凡换个人都无法接受,可他全程冷静自若,村里都感慨不愧是世家子弟,就是见过大场面,这胞弟死了一滴泪没见着也就罢了,这脸上也不见多少伤心。

      所以说,血脉至亲又算得上什么,还不是这么冷心冷肺,桑芜这么个农女跟着回去怕是享不了福,反被扒一层皮。

      话传到了刘癞子耳边,他急得直跺脚。就指望着陆执死了,将桑芜掳走,现在却出了这么个岔子,若人跟着回了京,他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收了刘公子的定金,要他还回去可万万没有,刘癞子急得团团转,狠狠咒骂这突然出现的一帮子人。

      不行,人交不上,他又没钱还,他这手脚肯定保不住,不死也要脱层皮,越想刘癞子越是慌张,来回踱步想着法子。

      半刻钟后,他停步,恶狠狠看向村西方向。

      桑芜的伤口已经用布带包扎,或许是守了一夜她浑身无力,没有上心。

      这时候她才知道丧事一切事宜都由裴濯接手,无需婶子们忙上忙下,他并未停止寻找陆执,派去了一波波人去寻。

      桑芜也更直观地意识到,所谓的权贵与平头百姓之间的距离,裴濯一句话,就有无数训练有素的官兵受他调遣,在山头仔细搜寻。

      她想说是没用的,陆执注定寻不到,毕竟他现已被人所救。

      桑芜立在门边,远远看着那座山。与她玩得好的露儿来找她,二人坐在小杌子上,露儿不知要如何安慰她,“芜娘,我都听说了,如今你可要随那裴家人回去?”

      她不想去京城,毕竟那里是她想要逃脱的牢笼,可是,她又想看看谢珩。

      见她这模样,露儿猜到她的想法,“你看你,也没个亲人,执哥儿也……这村里还有刘癞子,张聋子那样的地痞流氓,你一弱女子肯定会被他们盯上的。”

      况且桑芜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那些人指定不会安分。上回刘癞子就敢对桑芜动手动脚,等裴家人一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她们也不能时时护着桑芜。

      说起这个露儿就觉桑芜可怜,父母双亡,又遇水患,和丈夫逃难来到桃溪村,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人却没了。

      若有孩子还有个盼头,可又没个儿女傍身,这样大好的年岁,这不是活活守寡吗。

      好在陆执的兄长找上门来,这样的富贵人家,桑芜跟着回去也不会吃苦。

      见她默不吭声,露儿也没有再劝,“若你不好,执哥儿会心疼。”

      若是以前桑芜是信的,但现在她却不信了。

      “这是我哥在镇上带的点心,吃些甜的慢慢也就好了。”露儿将包好的豌豆黄递给桑芜。

      桑芜看了会儿,揭开油纸,往嘴里送,很甜,可她却泪珠子直掉,曾经被陆执囚禁的日子里,谢珩也为她带了豌豆黄。

      露儿走后,桑芜看着手中的豌豆黄,若她早早走得远远的,不被陆执找到,不愚蠢地随他回京,谢珩是否就不会被射伤。

      她不能再留在桃溪村,也不能回京,要去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或许未来她和谢珩还能有机会再见。

      桑芜察觉什么,抬头却看见了一张眉目疏冷的面庞。

      来人是裴家大公子,匆忙擦拭眼泪,不愿在人前露出这番模样。

      裴濯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桑芜呼吸艰难,因他的存在空气好似变得稀薄,浑身有小小的刺在扎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传来。

      “之前我已与裴昭确认过,他确为裴家子孙。”

      桑芜早已知晓,即便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也能瞧出他们相似的眉眼,这裴公子也没道理认个假弟弟回去。

      况且上回裴濯就已经证明过,他准确道出执哥儿大腿内侧的胎记,若非亲人,怎会得知。

      “既为裴家子孙,便要回京郊祖坟下葬。”裴濯观察桑芜的神色,她答应自然好,若不答应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但这一决定不会改变。他打算停灵三日后启程扶灵回京,这一程要耽搁一两月。

      桑芜没有出声,在哪里下葬又有何区别呢,他本就没死,她现在倒希望陆执不如死了。

      “但凭裴公子安排。”

      她答应得如此果断,出乎裴濯的意料。

      “你可要随我们一道回京?”裴濯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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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们十分抱歉,因题材敏感,且第一次勇闯古言,发现与频道调性不符,创作过程极为艰难,仔细考虑后选择停更,再次再次道歉,并且十分感谢前期追更的宝贝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