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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暗流涌动(三) ...


  •   篝火渐熄,余烬明灭。

      见袁满安稳睡去,黎姳试图挪动身体,却只觉得皮骨之下像是被万千蛊虫啃噬,剧痛钻心。她强撑着起身,眼前却猛地一黑,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周围邪祟趁着她此刻的弱势发起猛攻,强行灌进身体里的脉络节点,

      她能明显的感知到进入身体的邪祟在兀自发了疯似的到处流窜,不断地抵触玉坤引灌入的元气,甚至将其强势逼出体内,导致四源无法正常运作,打乱了流向。

      这意味着她现在因为受到邪祟的干扰无法正常运用体内的混力,

      元气留存不到体内,邪祟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致使煞气滋生,煞气乃凶恶不详之气,甚至多到脱离魔修本体混力的控制,侵蚀本体意识。

      很多人都说魔修走火入魔,残暴嗜血,其实说到底大多都是被自身煞气吞噬,最后六亲不认,将人性最丑陋的欲念增大,在心中养了一朵到死都不愿凋零的食人恶花。

      黎姳此刻周身黑气愈来愈浓,她的意识正在被无休止的攻击,开始变得迷乱昏沉,煞气的暴增也达到了一个不可控制的地步。

      避免被守夜的那两个人瞧见,她必须要马上离开此地。

      黎姳腿脚不稳,踉跄地走了几步,手及时搭在巨石旁才勉强站稳脚。

      她抬了抬头,对面的石塔在微弱的天光下呈现出一股阴郁之态,完完全全收入眼底。

      晚风微凉,她被冷风吹得瑟缩一下,微弱的气息在寂静的夜中阵阵蔓延。

      思索再三,她等不及了,必须拆了这塔。

      她本欲直接飞掠过去,身体却一阵虚脱,只得乘上竹筏,艰难地划向对岸。一路上,脑中有无数怨鬼的嘶嚎,强行将她的意识打乱,她仅剩一丝残存意识,正欲抬手——

      “你要做什么?”

      纥骨颜提剑而来,略有防备地试探对方。

      黎姳闭了闭眼,忍着全身的疼,忽略此人的疑问,捏了一个隔音咒,继续在掌中蓄力。

      她此刻眼前天旋地转,只能听见自己孱弱的气息越发沉重,

      就这样,抬手对准石塔,推过去……

      下一刻,她的手腕附上一股热意,施法的动作被完全制止住。

      纥骨颜死死握住她的手,对峙良久,黎姳的手腕逐渐被抓出几道红痕。

      她疼的闷哼一声,用力甩开抓她的那只手,后退几步,忿恨的眼睛瞪向他。

      怒火一时在静默的氛围中蔓延,煞气愈涨愈浓,直至完全控制她的意识。

      纥骨颜的思绪在这一刻瞬间被拽回上一世,

      这种神情他曾见过,记忆尤深,太难忘记。

      北境,魔性大发的混世魔头,嗜血残暴,手下千余亡魂。

      红衣女子偏头,怒形于色:“别烦我。”

      这句话在他看来,似乎在说:“你们都得死”。

      此刻纥骨颜的心情无法解释,他非常的煎熬,他在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退过,为了师姐委身求情,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耻笑和侮辱;他也不敢进,他怕太多的人和事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在等待时机,可这个时机太过遥远,远到这一路会死很多人。

      难道他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此魔女肆无忌惮的拿人命开玩笑么?

      他实在做不到,实在纠结,实在煎熬。

      声音落地,长剑已然出鞘,龙吟般的啸声划破夜空,女子被剑光一时闪住眼睛,再一睁眼,剑尖带着凌冽的寒意已经抵住她的眼睛,仅差分毫:“别这么看我。”

      男子的声音异常的冰冷,如同将夜间缠绵的湿气,一刀隔断。

      气氛剑拔弩张,这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才让黎姳有了片刻清醒,清丽的眸子微颤。

      谁能想到,在淮安,这柄旷世宝剑也曾为她将周围不堪遮蔽,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他的态度从不在他自己,而在于她是谁,她是“吴姑娘”,他便能容忍她的乖张和心思。当她是魔,所以一切欺骗都成了不可原谅的借口,一切动机也都变得不可饶恕。

      子母河的河风裹挟着两人的心事,也似乎沉重的几许。

      纥骨颜见她抿唇朝自己笑了下,两只手一抬,不避不惧地握住了那锋利的剑刃,锋利的刃边划破女子细嫩的皮肉,鲜红的血淌在地面如海棠花般盛开。

      心跳声乍时轰鸣,他又惊又怔,睁眼看着这个女子的手因为失血而越发颤抖,“你的剑呢?”

      不知何时,黎姳的隔音咒消散,纥骨颜的声音迅速回荡在山间,也穿入对岸人的耳朵。

      大家循声赶来,“黎姐!”

      就在众人视线投来的刹那,黎姳像是骤然脱力,软软地倒在地上,浑身染血,一双无辜又脆弱到极点的眸子满含热泪望着大家,瞬间惹得所有人心疼不已。

      沉渊剑“哐当”一声落地,发出清脆震响。在剑刃的嗡鸣声中,只有地上几近晕厥的女子气若游丝,楚楚可怜:“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剑……”

      直到他听见她慢吞吞说出:“你我二人比试,有输有赢,知道你是无心,我不怨你的。”这句话才知她自毁徒手抓刃的真正意图。

      沉渊剑的剑身还淌着血,与裹着泥沙的红裙纠缠不清,

      他环视了周围刚醒来的人,没说一个字,

      他自嘲似的一笑,这约莫便是无能狂啸吧。

      ……
      三叹院,琴房,青炉生香。

      微弱的光穿透窗棂满满地铺子案前,白发男子垂眸,低头看着眼前的东西又自我折叠成血红的纸人。

      在他掌心跳了几下,故意摆出一副滑稽的摸样想逗对方笑。

      一个下人报琴而来,“南海的伽陀罗木,音色挺拔,样式独特,宗主眼光就是好。”

      丌官岄无话,庆离兀自将琴轻轻放于他面前,他却无意看见丌官岄掌心的纸人,动作稍顿。

      忽听案前之人开口,“庆离,你有事瞒我。”

      庆离扬了扬嘴角,“我有何事瞒宗主?这些日子可都是按照您的指令足不出户——”

      丌官岄捏着黎姳传来的信,“还在嘴硬!”

      庆离抬头,见丌官岄的语气如此笃定,便没有再搪塞,问道:“谁跟你说了什么。”

      丌官岄只是自顾自逼问:“是你将主公放走的,对么?”

      闻言庆离的心漏了一拍,现下明了,猜到了:“她的信。”

      丌官岄:“你告诉我。”

      “对,是我放的。”

      “她不是想找她娘么,放她去,我有何错?”

      丌官岄:“可你目的不纯。”

      “你在害她。”

      “够了!”庆离像是有了应激反应,突然激动起来,他忙跪在地上,双手牢牢抓住丌官岄的衣角,抬头祈求道: “不要在我面前帮她说话了!求你,求求你好吗!我觉得非常恶心。”

      丌官岄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双手攥的指骨泛白,不受控制地颤抖。

      在他面前,好像黎姳两个字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乃至黎夙生都必须只字不提。他记性不好,忘了很多事,甚至有时候都会忘了自己失忆这件事,他一直认为往事便是往事,本就该过往云烟。

      可庆离每次这样的反应,会吓到他,仿佛每次都在无形中告诉他,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听旁人说,他是被黎夙生带入魔域,按理说黎夙生是他的恩人,应该心存感激。黎姳作为黎夙生的女儿更应该爱屋及乌才是,所以他非常不明白,“她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之事?为何你如此厌她。”

      听罢,庆离像是被吓了一跳,拼命摇头,狼狈地将脸上的勒痕抹去:“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求少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好吗?”

      说着他慢慢偏头靠在丌官岄的膝盖上,神神叨叨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的死期将至,亓官氏也将不复存在,都会好的。”

      丌官岄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小书童,而今满口谎言,对自己一瞒再瞒,他忽然觉得室内骤然生冷,冷的双脚僵硬。

      再一看,炉烟终是熄了。

      “庆离,我阿姐的坟在哪,我想去看她。”

      庆离稍怔,而后起身低低“嗯”了一声,“我这就带您去看。”

      ……

      魔域的坟山,是连月光都畏惧涉足的死地,林中被紫色瘴雾笼罩,庆离紧跟在丌官岄身后半步之遥,径直走到半山腰一处背靠合欢树的孤坟。

      丌官岄在墓碑前蹲下,红白衣袍扫过地上垂落的粉花掀起一阵花浪。

      他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抚摸墓碑正中深刻着的“亓官雪”三个字。

      从“亓”字的撇竖,到“雪”字时突然开口:“你说她是难产而死,对吧。”

      庆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是,少爷,小姐她……产后血崩。”

      丌官岄抚着墓碑的手指蓦然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但为何有人跟我说阿姐是被我害死的。”

      “胡说!”庆离几乎是咆哮出声,声浪在死寂的坟山间撞出空洞的回响,惊起远处枯树上几只血瞳乌鸦扑棱棱地飞起,发出刺耳的“呱呱”怪叫。

      “谁在嚼舌根,我现在就割了他的舌头!”

      每次都是这样的回答,

      他的阿姐是怎么死的,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把真相的痕迹抹去了大半,外面的人在说亓官雪是被他害死的。而庆离的回答却不一样,他面对这样的问题,总是一口咬定亓官雪是难产去世,庆离总说世人都不明真相,以讹传讹,只有他才是亲历见证者。

      他信庆离,因为他想即使他忘掉了很多事,但他绝不会做出害死自己亲姐姐这样的荒唐事。

      可是而今他慢慢明白,庆离瞒了许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丌官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再质疑,只是异常冰冷。

      他只是慢慢地屈膝半跪在墓碑前,没有用任何工具,伸手去挖土。

      “宗主,你要干什么。”庆离瞳孔骤缩,“您这样做会扰了小姐清静——”

      丌官岄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就在挖掘声的片刻僵持中,丌官岄的动作突然停了,他的双手深深插在坟土里,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那个挖掘的姿势,一动不动。

      下一秒——

      “嗬……”

      他双臂将最后覆盖在棺木上方的厚重泥土和碎石向两侧轰然推开。

      黑色的泥土似浪潮般向两边溅射,

      嘎吱——

      沉重的棺盖被丌官岄以蛮力掀开,向后滑落,棺木内部空空如也:“她根本不在这!”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像是得到了印证,丌官岄的声音越发急促,“我阿姐因何而死?庆离,你告诉我。”

      还未等庆离回答,“是我亲手杀得——”

      声音轻飘飘的,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

      庆离:“不是!绝不是!”

      他几乎踉跄着扑抱住白发人,“少爷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啊——!”

      “错不在你……是他们,他们有罪,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他们”二字出口的瞬间,庆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猛地抬手,狠狠攥住了自己剧烈抽痛的额角,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抠出来。

      “少爷……少爷,不怕,有我在……不怕……”庆离牢牢锢住丌官岄,轻轻捧住丌官岄的脸,冰凉的指腹在温柔温热的肌肤上游走,他贪婪地想擦掉温柔脸上痛苦的痕迹。

      可怎么也擦不掉。

      ……

      黎姳受伤,另外加上袁满不舒服,吐得昏天黑地,抱着肚子哀嚎:“儿啊,给爹留条活路吧……”一行人没有急于赶回玉京,被迫在原先的驿站停脚。

      屋内,韶音正在给黎姳换药,黎姳摊开手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过了后劲,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她低头眼睛牢牢锁住脖子上挂着的新物件,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醒来后便瞧见了,“这是什么?谁给我挂上的?”

      韶音温柔地看她一眼:“还能有谁。”

      “这是苍玉,听师叔说能解尸毒,本是同源,对鬼祟一样有驱避的作用。”

      黎姳眨了下眼,说的没错,现在确实好了不少。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对苍玉端详良久,

      她昨日听过此物,说是请乾坤道人铸器用的原石便是这苍玉,只是她没想到,苍玉竟然能帮她趋避鬼祟。

      韶音见对方眉头紧锁,在她看来多半是黎姳还有些不在状态,好意提醒道:“你被鬼祟侵身,昨晚意识差点丧失,知道吗?”

      “是我们大意了,你本身没有元力护身,自然会成为鬼祟的首要目标。”

      说着韶音便取下黎姳脖子上的苍玉,“在这里鬼祟也不敢来,放心睡吧,辛苦你啦,明日我们便将你安安全全送回家。”

      黎姳松了一口气,他们认为黎姳昨晚怪异的举动是因为鬼祟作怪,自动将黎姳归为无元力护身的凡人,没有起疑心。

      正好,她也不必费口舌解释。

      “袁满如何了。”

      “好像只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的肚子是不是比往日要大了一圈?”

      韶音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黎姳:“那石塔是不是应该早些拆掉了。”

      韶音:“这种事情是当地百姓搭建,有实用,拆与不拆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需要上报得到允许。”

      黎姳不吭声,换句话说就是怕引起当地的民愤,至使祈圣门的名声因为他们而有损,所以才需要消耗时间走正大光明的流程。

      她觉得甚是可笑、可悲,被所谓名门的条条框框束缚,就连自己的师弟都不能及时救助。

      此刻她仿佛看到了一群被驯化的羔羊,出门便自认为代表了祈圣门,他们要的是脸面,要的民心,荒唐么?

      目送韶音离去,黎姳的身体开始有了异样,体内的恶祟趁着她现在虚弱正在疯狂攻击五脏六腑。而且她能感知到,此时此刻,这些恶祟正在有意识地对外面的同伴传递信息。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纥骨颜迈步而入,一眼便看见黎姳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竟将身旁小几上的摆件撞落一地,碎裂声刺耳。

      他脚步猛地顿住,停在门口。

      只见她晃了晃脑袋:“让开。”

      纥骨颜:“要去哪?”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黎姳扶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要去石塔,把石塔拆了?”

      纥骨颜一语道破,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因为你现在被恶祟侵身,随时都可能没有意识。”

      黎姳愣了一瞬后笑出了声,抬眼看他:“现在是个杀我的好机会,怎么样?不动手么?”

      见对方不答,转而冷下脸:“不敢,就给我滚开。”

      纥骨颜沉默地看着她。

      他原本进来,是想问她是否知道袁满被下咒的内情。

      他仔细探查过,那红绳并无害处,红绳缠着猫毛,其上的术法反而在压制着袁满体内的方生术。

      施咒者自身的毛发方能暂时抑制咒术,这至少说明,下咒之人并非黎姳,但她定然知晓内情,

      且袁满在她计划中,暂时不能死。

      他想问,却知道此刻从她口中绝对探不出半分真相。

      黎姳见他沉默,周身煞气翻涌得更甚:“你真的要逼我么?只要他们发现我的身份,我就杀了他们……包括你,你信不信。”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无形的灵压已猛然碰撞,

      砰!哐啷!

      窗户和门扉被两股强悍力量对冲的余波瞬间震破,木屑纷飞!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陈九卿几人。

      纥骨颜深深看了黎姳一眼,就在陈九卿等人即将冲入房间的刹那,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

      黎姳扶着桌子,时间慢慢流逝,屋内霎时寂静无声,静到她能真切地听到耳朵里发出的嗡鸣,

      她踉跄刚踏出门,

      轰——!

      远边这声巨响在子母界响彻许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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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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