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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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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院纠察百官,肃爪纪纲,许承龄遵照圣意,于秋风时节抵达应天府行督察之责。
萧彦查到他今日抵达,于是专门趁着天黑大雨之际行刺杀之事。
秋雨如注,夜色掩映。
知府衙门后院内,守兵们惫懒地躲在屋中避雨,只时不时有几人穿着蓑衣简单巡视。
萧彦几个闪身轻松避开守兵,在寻到主屋之后,从怀中掏出匕首划开窗户纸,探查情况。
屋内的烛火明亮,一个身躯肥胖的男子正围着几个偌大的箱子来回踱步,他的神色焦急,面如黑铁。
这胖子并非督察院的许承龄,而是应天府的知府大人。
他面前摆放的箱子中,装的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件,而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玉石古玩。
“唉,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知府大人不断唉声叹气,全然失了理智。
当今圣上极其憎恶臣子贪污,凡有查出者,必剥皮凌迟,满门抄斩处置。
而箱子里的财物皆是他多年搜刮得来的民脂民膏,如今督察院的人来查,叫他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知府大人命悬一线,此刻如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
旁边的亲信倒是沉着冷静些,他出谋划策道:“大人,事到如今,我们不如搏上一搏,直接把箱子送到许大人处,绝地逢生,或许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知府大人一惊,这招实在太过冒险,然穷途末路之际,不得不忍痛割爱。
只听他思忖片刻后,沉声吩咐道:“待雨停后,把这些箱子悄悄送去景泰别院,亲自交给督察院的许大人,记住千万不可被人看到。”
亲信恭敬地回了句是,准备躬身退下。
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萧彦立即闪身跳上屋檐,然后趁着夜色离开了知府衙门后院。
原来,许承龄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景泰别院,萧彦墨色的眼眸浮起一抹嗜血的杀意。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萧彦的玄衣,他抽出背在身后的墨色油纸伞,缓步往萧府走去。
回到萧府已是深夜,萧彦将油纸伞随手一扔,换下湿透的衣服倒塌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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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来送早饭的侍从被地上的油纸伞拌倒,咚的一声,碗和托盘呼啦啦跌落在地。
“嘶!”滚烫的粥水沿着托盘洒在侍从身上,烫得他不由痛呼出声。
奇怪的是,侍从竟全然不管被烫伤的手背,而是着急地摘下腰间的荷包,擦拭上面的粥水。
待荷包上的粥水拭干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驱鬼符。
符纸已然被粥水浸湿,皱巴巴的,只轻轻一碰便裂开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侍从捧着符纸,神情惋惜。
萧彦早已被外间的动静吵醒,他拧着眉,披上外袍,走出内室。
只见粥水洒了一地,场面一片狼藉,侍从见萧彦走出来,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把手中的驱鬼符塞入怀中。
萧彦眼神锐利,目光扫到了符纸一角,他本不好奇是何物,但见侍从这般慌乱,不免狐疑起来。
“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这符纸就是用来对付萧彦这个厉鬼的,侍从哪敢说实话,只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小的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粥水洒了,还请大公子恕罪。”
秋日的清晨,天气寒凉,可侍从却紧张得额间冒出了细汗。
侍从越是害怕发抖,萧彦便越是要刨根问底。
“拿出来!”
一声厉喝,语气冷冽而沉粝,仿若深寒的冰棱,叫人听了浑身发寒。
侍从再不敢藏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驱鬼符,躬身递了过去。
符纸变得皱皱巴巴,但展开后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字样:诛邪祟,斩妖魔,佑平安。
很明显,这是一张驱鬼符!
而这符要诛的邪祟、斩的妖魔,不是别人,正是拿着它的萧彦。
真是可笑至极。
萧彦墨色的眸子透着森冷的寒意,戾气不断从他身上散出,叫人胆颤心惊。
侍从见瞒不住了,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战战兢兢求饶道:“小的,小的无意冒犯大公子,求大公子饶了小的吧。”
萧彦重重地哼了一声,将符纸撕碎,扔在了侍从的脸上,冷声斥道:“滚!”
侍从惊惧不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待跑远了,才注意到手背在火辣辣地发疼。
烫伤难忍,侍从转而来到岁安居,寻求医治。
翠平正在院子里摆弄昨日被雨淋湿的草药,见到侍从捂着手神情难受,便立即带他进来面见姜白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时辰尚早,姜白芷正在准备药箱里的针灸器具,见到翠平领着人进来,她才停下手中的事务。
侍从朝姜白芷恭敬地行了个礼,自报身份道:“小的叫丁贵,是大公子院子里伺候的,手方才被不小心烫伤了。”
说罢,他撩起袖子,露出被烫红的手背和手腕。
姜白芷仔细观察他的伤处,见手背虽然红肿,但并未破口,于是吩咐翠平。
“端盆凉水来。”
翠平动作利落地端来一盆凉水,姜白芷让丁贵把手放进凉水中消肿降温。
“烫伤处范围虽广,好在并未破口渗血,稍后我给你开些镇痛的药膏,你按时敷用即可。”
“多谢表小姐。”丁贵声音怯怯的。
翠平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的粥水痕迹太过明显,于是调侃道:“可是方才伺候主子分心,这才打落热粥,烫伤了手?”
“嗯。”丁贵诚实地点了点了头,脸上的表情透着懊悔。
可一想到萧彦,懊悔的表情立即便成了惊恐和惧怕。
作为萧彦的贴身侍从,丁贵除了害怕主子冷厉骇人的气势外,更加害怕那个不祥谶言。
因为府上最近都在疯狂流传着,十五年前谶言杀人之事,流言几经传播,变得恐怖又惊悚。
丁贵胆小惜命,还不想死于谶言之下。
于是他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朝姜白芷问道:“表小姐,小的有一事相求,金佛寺的驱鬼符还有吗?可否再给小的一张,我,我的那张符纸方才被大公子撕毁了。”
姜白芷忽而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丁贵,“你说什么?萧彦撕毁了你的驱鬼符!”
“是的。”丁贵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姜白芷听后,沉吟了许久。
这驱鬼符本意是安抚府中众人、消除谶言的,可依丁贵所言,萧彦如此生气,恐怕是误会了她的初衷。
姜白芷重新给了丁贵一张驱鬼符,丁贵谢过,领着烫伤膏离开了。
待人走后,姜白芷照例去给萧老太太针灸理疗,只是今日的她格外心神不宁,施针时差点寻错了穴位。
回到岁安居,姜白芷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去寻萧彦,她要与他解释一番驱鬼符的含义。
姜白芷出发之前,从漆盒里拿出一张全新的驱鬼符,装进荷包,然后对着院子里摆弄草药的翠平道:“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
翠平应了声好,目送姜白芷走远。
萧彦住的地方在府邸的最西处,十分偏僻,姜白芷很少踏足这里,脚步不由慢了起来。
站在西院外,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枯黄的枫叶。
枫叶无人打扫,静静地落在地面上,像铺着一层金色的地毯,柔软而厚实。
只是秋日的枯叶终究是萧瑟了些,就像萧彦在府上的待遇,寂寥无声。
姜白芷踩着落叶,穿过院子,一步步向屋门靠近。
屋门未关,姜白芷伸头往里探了探,没有人,她又伸手在门上敲了敲,试探地问道:“有人在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难道萧彦出府去了?
这般想着,姜白芷便收回了手,罢了,明日再来吧。
可就在她转身欲离开之际,却猛然对上了萧彦的脸。
原来,在姜白芷靠近西院的时候,萧彦便发现了她。
他坐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枫树上,苦思冥想着自己的刺杀计划,姜白芷的到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姜白芷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萧彦,显然被吓了一跳。
“有事?”萧彦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形将阳光完全挡住,垂眸看着她。
他长得很高,姜白芷只到他的下颌处,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姜白芷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但她很快便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往后退了一步朝萧彦欠身,表明来意。
“我有些话想与大公子相谈,突然打搅,实属冒昧。”
萧彦凝了她片刻,侧身走进屋内,声音辨不出是何情绪,只淡淡的,“进来吧。”
姜白芷跟着他进了屋,屋里十分简洁朴素,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外,像没有人住一般,毫无生气。
萧家乃商贾之家,富甲一方,可如今却因为莫须有的谶言,这般苛责待人,姜白芷不免替萧彦唏嘘不平起来。
两人在桌案边落坐,萧彦单刀直入,“说吧,寻我何事?”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冷冽,姜白芷有些紧张,她咽了咽口水,手指抓住衣摆的边缘,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
“我,我来是想与你说一下谶言之事。”
姜白芷亦不再遮遮掩掩,大胆地迎上萧彦漆黑的眼眸,率直道。
然谶言一事有如禁忌,一下便触到了萧彦的逆鳞,他目光顿时沉了起来,不悦地盯着姜白芷柔美的脸,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白芷见他忽而浑身戾气,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今日丁贵被粥水烫伤,来岁安居诊治的时候,说你已经知道驱鬼符之事了。这符是我给丁贵的,怕你误会,所以特意来与你解释。”
驱鬼符原来是她给的!
萧彦身上的戾气更甚,他猛地站了起来,俯身走近她,声声冷厉,“我误会了什么?你又想要做什么?”
借由谶言嘲弄他?讽刺他?还是故意来这里折辱他?
萧彦深邃的眉眼被怒气所染,俊朗的五官覆上一层冰霜。
他步步紧逼,巨大的压迫感让姜白芷也不由站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听我说,我绝无恶意。”
萧彦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信任地凝着她。
男人身上的气场过于强大,姜白芷一步步后退,再次解释。
“我并非要诋毁中伤你,驱鬼符只是想让众人不再畏惧厉鬼,也不再把生病的缘由加诸在你身上。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谶言早日消弭,莫让恐慌之势在府中无序蔓延。”
一语方毕,姜白芷已然被萧彦逼退到了角落。
她的整个后背抵在墙壁前,因为过于紧张,说话之时闭着双眼,不敢直视面前之人。
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仍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萧彦黑沉的视线在她有些发白的小脸上来回打量,似想通过她的表情,寻出她这么做的目的。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人人畏惧谶言,弃我如破履,我为何要相信你?”
这番话有自我厌弃之意,自小便被至亲之人抛弃的稚童,长大后是不可能轻易卸下心防的。
可姜白芷不同,她是医者,是悬壶济世的大夫。
她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亦不信什么迷信谶言。
如果世上真的有厉鬼转世,那也一定与普通百姓无关,因为最先被厉鬼杀死的,一定是恶贯满盈的匪徒贼寇,或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
想到这些,姜白芷咻地睁开了眼睛。
她仰着头直视萧彦,目光清亮,眼眸如星辰般璀璨,声音无比坚定道:“我不相信怪力乱神,更不相信你是厉鬼转世,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屋内里的光线昏暗,姜白芷被萧彦困在小小的角落里,他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明明是处与被动之地,姜白芷却如盈玉般,浑身散发着光亮。
萧彦被她摄人心魄的眸光所震颤,他从未被如此坚定的信任过,亦从未被这样坚决的选择过。
他的过往,糟糕悲惨得只剩下伤痛和虚无。
此次回到萧家,他不过是为了掩盖杀手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劳模子谶言,更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诽谤,他只想速速完成刺杀任务,向师傅复命。
可眼前的姑娘,却真挚地告诉他,他不是厉鬼转世,那个谶言不过是胡乱妄言。
这一刻,没有什么更能让他心动。
萧彦心口砰砰直跳,他冷硬的心忽然被注入了一汪清泉,从未有过的悸动柔和了他的眉眼,陌生的情愫让他久久不能言。
姜白芷把心中的想法言明之后,大感畅快。
她从腰间解下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给萧彦,轻声道:“这里面装着一张新的驱鬼符,若是真的有厉鬼附身,此符亦可佑你。”
萧彦伸手接过荷包,声音低哑,“多谢。”
“不必客气。”姜白芷朝着他温暖一笑,而后提裙翩然离去。
她窈窕的身姿穿过院子,带起地面上金色的枫叶,葱绿的发带随风扬起,场景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荷包柔软,带着所赠之人的气息,萧彦将它紧紧握在手心,直到那个翩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