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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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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孤悬,清辉砸地。
酒喝得差不多了,闲话家常里短什么的也免了,我拿三分醉七分醒的眼直盯着石神医,道:“前些天我问的问题想来你已经准备好回答了,说吧!”
石神医苍白的脸浮上些红晕,眼神迷离,在如斯月夜中,却是那般悲伤而孤寂。
他轻声问:“丁姑娘,这世上可有永生都不饶恕,刻骨铭心的仇恨?”
我挠头,认真回答:“或是有,或是没有。我并不知道。”
他又问:“有人心怀仇恨二十五载,却转眼成空,你说,他是不是这世上的可怜人?”
我再挠头,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笑出声来,那笑声却让我闻之欲泣。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禁走下两步阶梯,挨着石神医的木轮椅坐下。
他叹口气,说道:“我这个故事藏在心中很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听故事的人。”他顿了顿,像是在考虑如何起头。我静等着。
花木的清新味道和着药香味在月光下蒸发、扩散,石神医低缓的声音在静谧的夜响起。
“数百年来武林中有一个隐秘的家族,医术通神,可肉白骨,自称鬼门-------”
我面露不解,石神医继续道:“医者本是悬壶济世的仁术,可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救人性命岂不是逆天而行,有违天理。”
我腹诽,这都谁瞎捉摸的歪理邪说,难不成也如小说里讲的,救一人,再杀一人,保持生态平衡?
“是矣自称为鬼门,避世而居,医治病人极有限度。家族中每一代中必有一位医术最为高明者,统称为鬼先生。传至第十一代,却出了个百年不遇的医学天才。”
石神医停顿了数秒,似是对这医学天才很不感冒。
“这少年人一十五岁已是门中翘楚,一十六岁便成为历代最为年轻的鬼先生。可惜他少年成名,心高气傲,破门规医治了几个江湖死症,一时声名大噪,却也给自己的家门引来了祸事。”
我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三十年前,有一段轰动武林的大事,魔教教主卿意的师妹卿如与新晋的武林盟主容难相恋结为燕好。容难本是无师无门,短短数年却声名鹊起,独占鳌头,尊为白道领袖,如此为情所困,也只得抛开身份前途,与卿如双双归隐。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结婚当日,卿意突然发难掳走了师妹卿如。”
我听到此处,灵光一现,了然点头:“如是,师兄爱上了师妹。”
好狗血啊。
事实是现实生活不怕狗血。不是有大师讲吗,生活让最好的编剧都汗颜无地。谁知道卿意早几年干嘛去了,守在身边不知道表白,等人家情投意合洞房花烛了,得,他也行动了。
“--------卿意掳走了他的师妹,就在那晚,那晚--------”石神医从讲故事起第一次这样激动,竟不成语。
我委婉地接道:“那晚上就,霸王啦?”
石神医黯然道:“容难找回了自己的妻子。从此以后,与卿意结为死敌,争斗不断。更不想卿如怀胎十月产下一子,却不知谁才是自己孩儿的生父,遂成武林奇闻。”
拿别人隐私痛处做奇闻,这武林可不怎么厚道。我心头想,不能验DNA也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滴血认亲又没个准,毕竟同种血型千千万,识别率低啊。
我边想边听:“-------滴血认亲,那孩儿的血与两位都相融合-----”我有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古人!“卿意本是邪魔外道,做事但凭喜怒,数次夺了孩子抚养,但每次又被容难夺回,如此就是三年。每一次抢夺到手,二人均是将高强的内力输入孩儿体内,又将对方内力尽数清除。这二人乃当今天下黑白两道的霸主,武功路数却是南辕北辙,正邪分明,针锋相对。如此你来我往,那孩儿终是显现出大热大冷之症,被这两种绝世武功生生折磨。”
悲剧啊。我忍不住问:“那孩子的母亲,怎么也不管管?”
“卿如事事维护丈夫,又拿狂傲不羁的师兄毫无办法。自然是,凄苦的很。”
我撇嘴。若是我,两巴掌将那两个弱智高手拍出去一个也不认,好好地和我亲亲儿子快乐生活。我大胆猜测,难道她两个都爱?
“难不成他们找到了鬼先生医治?”
石神医略一晃神,继而苦笑:“鬼先生时年一十九岁,名满天下,成为医治那孩儿的不二人选。他自知凶险,却是避之不及,被卿意秘密囚在了魔教。”
我摇头,再摇头。这天下人看病哪一个不是毕恭毕敬,这般强人所难,悬,很是悬呐。
“那孩子体内冷热并济,阴阳相抗,岂是外力可得解?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金针散尽其体内所有内力,一生不再习武。可是这个办法,却连卿如也不肯答应。”
我倒是能理解。江湖险恶,无一技傍身,总是不保险。
“这样数月,只能以药石调理,收效甚微。这时,这时------”
石神医突然神色大变,目光中盛满不可负载的悲伤之色。我心生怜悯,伸手握住了他的冰冷的手。
“先生如果不舒服,就不讲了吧。”
他任由我握住他的手,良久,开口道:“它已压住我近三十年。我只求将它说出来。”
我柔声道:“好。我听着呢。”
“鬼先生医治那孩儿,与他的母亲朝夕相处。她虽为人母,却美丽至极,纵是忧心小儿,愁眉不展,一举一动也可夺人魂魄。世间情爱哪有什么该不该,能不能,但凡只一个她,负尽天下也未为不可。更何况鬼先生自持眼界,从未有女子放在心上,这一次,明知不可,不该,不能,却是甘之如饴,虽死不悔。
可那鬼先生虽爱她入骨,却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任何猥琐的事情。可笑那魔教教主不知从哪里听了些言语,竟然拍断了鬼先生双腿的所有经脉!”
我本有预感,仍是震惊不已。
“鬼先生成为废人,心中恨意浓烈。他一面假意医治,一面设计传出了消息,让门人纠集力量为自己雪耻。鬼门上下倾尽全力,又重金邀约了愈百名武林高手,终于开启了一场恶战。谁想容难此时竟与那卿意联手,恶战最终成了屠杀,满地都是尸骸,血流成河。”
悔意浸满了双眼,石神医全身战抖,“鬼门中人用性命做赌注,明里强攻,暗中却将鬼先生偷运了出来,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石板村,隐性埋名,所剩之人唯独一名门中叔伯。这一去就是二十五年。”
我不禁起身抱住了这个锥心痛苦的男人,看着他终于泪流满面。“我的父母双亲,我的父母双亲--------”
这亲人离别的苦因自己而起,那苦更是不可堪言。
竹林有竹枝断裂的声音,掩盖在同样悲泣的晚风里。
良久。我轻轻放开他,坐在他的脚边,将头靠在他被打断了经脉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