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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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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真实地、疯狂地疼痛着,疼痛让我惊骇莫名。
我感到了恐惧。
傍晚时分我是躺在呼吸机上的,病毒使我的身体机能衰竭。我像一尾离了水的鱼,虚弱的侵袭让我陷入到无尽的迷茫。我似乎看见了死亡的华光,就在眼前,绚烂瑰丽,瞬间将我包裹。这就是离世吧,这就是离世前最后的告别。这是要带我去到哪里呢?那光芒越来越炽热,白茫茫地弥漫开来,隔离了我与我所熟悉的一切:病房,仪器,还有我的亲人。
这也不错啊,我当时想,比我预期的要浪漫得多。
光开始消散。我竟俯身于那华光之上。光团流动着异彩,诡异而夺目。
周围的事物却开始清晰起来:逶迤的山,山前的树,树中的茅屋、鸡舍、庭院,庭院中间呈三角型方位团坐在地的什么人,怪异的双掌上举。三人六掌的交汇处,赫然催生出的便是那巨大的光团,光团中包裹着的竟是一个女孩的瘦小身影。团团围坐着的三人身体开始晃动,那光团也开始晃动,那身影象陀螺般地旋转,飞快地,越来越快地旋转。我心如鼓捶,咚咚作响,耳膜刺痛,直到一声裂帛地尖叫划向天际,我瞬间失重,跌落,失去意识。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我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奇异的光团不见了,那个瘦小的女孩也不见了。我的五脏六腑象被刚刚烧烤过,火辣辣地难受。好痛。
重归真实世界,真实地却让我觉得虚幻。
我惊骇地发现在我身边斜坐着三个人。这三人两男一女,尽皆神情萎靡,须发枯槁如脱水的残叶,应是大限将至。
喂,有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幻觉吧,是幻觉吧,其实我还在呼吸机上,插着管,为生命做最后一搏。这只是一个将死未死前的幻觉,一个毫无意义的假可乱真的梦境。
就在我闭上眼睛企图精神逃离之时,我的脖子倏地一紧,我忽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猛然向前一扑。我赶忙睁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那名女子,她的长长的衣袖裹在我的脖子上,我被她凭空扯了过来!
她正打量我,我也被迫打量着她。
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如今面无血色,更显苍老。但她看向我的眼睛却是那么的美丽,眼睛里藏着隐秘着的巨大的兴奋像一簇燃烧的火苗。她缓缓抬起双手,摘下挂在她脖子上的饰物,一块小的金属的牌子,然后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动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这这这太过诡异了!这已经超过了我过去三十年的一切认知范围。
“容仇”她的声音虚弱但也坚定地低低地说着,“容仇!找到容仇!”
然后她放开了我,转向那两名男子伸出了双手。“容哥,师兄,会有用吗?”
那两名男子都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言语,也许是不能言语,缓缓地点头。
她的眼睛再一次明亮起来,竟映衬着她那衰败的容颜让人觉得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那两人只是静默地看着她,就只是看着,眼底眉梢,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三人心手相连,相视而笑,闭上了眼。
我的鼻头发酸。
我的鼻头发酸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恐惧。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读中学时我常常偷摸着看小说,就是半夜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的那种。有一天,我在家中书房的废书箱里找到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看着“十个小印第安人”一个个死去时,我恐惧到后半夜就那么半坐半躺地在被窝里,一点都没敢动弹。对,就是那种感觉,吓得自己完全不敢动。
此时夕阳已薄西山,光影渐暗,归鸟呀呀。
我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脑子里嗡嗡作响,理不清抓不住头绪。
他们死了吗,我想,身体随着想法前倾,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手探向那女子的鼻息。
是死了吧,三个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冰凉。
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好吧”我对自己说,“好吧,不要怕,丁诺丁诺,千万不要害怕。这没什么的,丁诺,丁诺不要怕”我对自己说:“不要怕,千万不要怕,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怕。”
我捏紧双拳,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
夜色笼盖下来,凉意袭人,我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说实话,到现在我仍然不是十分清楚我是已死去还是仍然活着我是否存在?我在哪里存在。
在静谧的夜里,我无比清醒地警惕地坐在原地,尽量保持不动,似乎这样才是安全的。时间无声地流淌,在启明星的下方,天际有了些曙光,曙光渐亮,直到我看得清周围的事物。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们,和我度过一整夜的三位----前辈。是不是要葬了他们?是需要葬了他们吧?肯定是需要的。于是我挖了一个浅浅的大坑,因为分不开他们紧紧相扣在一起的手,我只得将三人排在一起,然后用土盖住,又盖了些草木,立了三块白石作为标记。
真的已经累疯了。
锄头是茅屋外墙上挂着的,我重新把它挂上。“是他们的住处吗?”我有些怀疑。趴在窗前朝里看,看不清楚,我试着推门,门呀地开了。
我走了进去。我确信是没有人的,因为这里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进门就是一间厨房,揭开灶台上的锅盖,锅里竟然有些薯类的块茎,我欢欣鼓舞地抓来就吃。可这薯块太过于噎人,刚塞下去一个就哏得不得了,那个丫丫地忒难受,我拉长脖子团团转地找水喝。
后院有个大水缸,我直奔而去。水很甘甜,我喝了一大葫芦瓢。水面映得出人影,我俯身探头,心中惶恐不安。水中,是一张稚嫩的十七八岁的女孩的脸,蓬松的长发下,瘦小的肩。我认得这眉目,我看了足足30年的样貌,我知道那是我,可这个我又是那么的陌生。我不是早已成年了吗?我不是一头短发吗?我不是穿着医院蓝白条的呆板病友服吗?
我已经被雷掉了,雷成渣渣,一脸呆滞。以我眼目下所有的知识常识经验和道听途说加一块的话,如果非得用什么理论来合理化这所有的海市蜃楼般的幻境,除了万能的量子“猫”学,平行时空,那就只能是穿越了。
世界有多少的倒影,我们就有多少的分身,对吗?
死亡是可以打开通往平行宇宙的钥匙,对吗?
这造物主的玄妙你敢相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可是这究竟是在哪里,究竟是在什么时空里?
一切穿越都是不可逆转的,对吗?
我伸手搅动水面,女孩的模样在水波的晃动中倏地消失不见。
电光火石般我忽得明白,原来我就是刚才看见的在那个骇人光团中消失的女孩啊!
心中的惊恐有增无减,又充斥着郁闷和失落。
也许,仅仅是也许,我应该是高兴的吧。在上一世不可挽回地走向死亡的时候,或者在不断倾向于大龄剩女团的时候,或者在尾气污染嘈杂拥堵的车流中疲于奔命的时候,我应该是高兴的吧。
“丁诺!”我于是很俗气地挥拳,“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太阳已慢慢升至头顶,光芒刺开了云层。山间微风习习,绿意盎然,景致宜人。
有闷闷的回音飘来:
“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然后我该怎么办?
我定了定心神,打算四处看看再做决断,于是转身向外斜走。没想才跨出两步,我生生得象被谁点住了穴道,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凉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游走全身。我蜷缩着跪下,开始呕吐。
斜对着我三米开外,赫然四具尸体:一名老妪,一男一女两名中年,还有一个约莫6、7岁的男孩。四人七窍流血,双眼圆瞪,那面容渗着无比的惊恐和绝望。
我蜷缩着吐完了胃里所有的东西还在干呕。眼泪不住地从眼眶流出,止也止不住。心扯得好痛,好痛好痛,我的身体好像不是我的身体,它完全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止不住的悲痛。它告诉我,他们是亲人,是血脉相连的人。可我却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痛苦地想疯掉。
为什么会这样?!
悲伤控制着我,久久不能平息,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我又开始挖坑,尽量挖得很深,我将他们整理好,葬在了一起。这股强烈的悲伤竟让我忘记了恐惧,那突兀的亲切感是那么猛烈。我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终其一生我都不能明了了。
我在这坟前守了三日。
我想我还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有时候,接受命运反而比反抗命运更需要勇气。
尘归尘,土归土。三日后,我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用屋里做女红的剪子剪了长发,短短的,像我自己。
我打算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