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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今朝·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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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北境,前朝京城旧址。
几百年过去,即便是曾经最为辉煌的宫殿,也已经沦为残垣断壁。
月寒来找了个勉强能遮挡风雪的地方,打算在里面过夜。
赵飞光如今倒是不怕冷了,可是在风雪里走这么久,就算是尸鬼,也要冻硬了。
“你不冷?”月寒来不确定地再次询问道。
“没什么感觉。”赵飞光实话实说。
月寒来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使劲用力按了一下。
赵飞光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动作:“我虽然不冷,但是你这么掐我,我还是有感觉的。”
“不疼?”月寒来问。
赵飞光摇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不冷,但也不妨碍你冻成冰,”月寒来放开他的胳膊,“再走下去,你就该变成冰冻尸鬼了,可以拿出去当烧火棍用。”
赵飞光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看样子,尸鬼虽然不惧严寒,却也并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是随心所欲,照样有可能受伤。
“早知如此,我就像你一样,多穿点衣服了。”赵飞光好脾气地笑了笑,情绪看上去一点波澜都没有,沉稳得很。
月寒来早有准备,从马车里掏出包裹给他:“以防万一,我替你备好了。”
赵飞光换好衣服,看见月寒来已经升起了篝火。
火光明灭不定,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暖色光影,明明是风雪交加的寒夜,却让人觉得,心是热的。
“风雪太大,暂且歇一晚,等明日天晴,再与你好好看看此地遗迹。”月寒来一边轻轻拨弄着篝火,一边对他说道。
等到了后半夜,赵飞光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乐声。
那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凿子一样往他脑子里钻,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加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上逆流。
月寒来正在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那诡异的乐声似乎只有赵飞光自己能听到。
不适感迅速加剧,赵飞光原本坐在篝火旁,整个人一歪,就向火焰的方向倒去。
火舌瞬间燎着了他一缕发丝,燃烧的气息刚刚弥漫出一点,就惊动了月寒来。
“瞬之!”月寒来几乎是下意识扑过去,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远离篝火。
那一缕被火吞没的发丝被割断,赵飞光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再睁眼时,眼眶四周已经全是尸鬼狂暴时方才显露的血色。
无缘无故的,赵飞光怎么会突然发狂?月寒来还没理清楚原因,失去神智的尸鬼已经扑了过来。
正常人听不见的乐声之中,迅疾的鼓点变得密集,赵飞光不受控制地陷入狂躁之中,一翻身就把他面前的月寒来压在了地上。
活人的体温和血脉的气息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尸鬼敏锐的感官,赵飞光无师自通地将月寒来的四肢牢牢固定住,让他无法挣扎,然后低下头,凑近了他的脖子。
发狂的尸鬼力气大得惊人,月寒来一时不慎,又怕随意使用术法伤了他,居然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赵……飞光!你发什么疯?!”月寒来脸都憋红了,本来也没指望这句话能叫醒他。
谁知,赵飞光凑近他脖子的动作还真停下了。
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月寒来的嘴唇,那里是声音的来源。
月寒来有些混乱地喘着气,眼睁睁看着赵飞光的脸一寸一寸地逼近他,最后,碰到了他的嘴唇。
不远处的篝火还在静静燃烧,月寒来仿佛听见了其中的某一根树枝被烧断裂的声音,像某些理智的弦正在随之崩断,他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赵飞光一开始试探性地咬了他的嘴唇,没控制好力道,把他咬出了血。
血腥味对尸鬼的刺激相当明显,赵飞光混沌的神智当中,那些试图控制他的乐声都失去了吸引力,他专心致志地在月寒来渗出血丝的唇边轻舔,像一个好奇的探索者,想要不断继续深入。
月寒来被他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手脚发软,但总算没有昏头,意识到自己的血对尸鬼可能有作用,索性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反客为主,主动堵住了赵飞光的唇。
腥甜的血腥味在二人唇齿之间蔓延,赵飞光更兴奋地追逐起了这个有趣的游戏,月寒来温热的皮肤下,尤其是脆弱的脖颈处,血脉跳动的气息同样吸引着他,他无意识地放松了对月寒来手部的压制,腾出一只手来,去撕扯他的衣领。
失去作用的乐声像一个恼羞成怒的人,走调的尾音猛地一拐,戛然而止。
赵飞光咬住月寒来的脖子,又吸又舔,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血都吮吸干净,拆吞入腹。
但实际上,月寒来能感觉到赵飞光压制他的力道正在逐渐放松,就连咬他的动作都变得克制了,于是任凭自己最脆弱的脖子暴露出来,等着赵飞光慢慢冷静下来,恢复清醒。
果然,赵飞光眼中的血色正在逐渐褪去,他慢慢看清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月寒来,衣襟散乱,唇角带血,被咬破的痕迹十分明显,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脖子上的那一排咬痕。
很显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人,赵飞光喉头滚动了一下,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唇,尝到了月寒来的血,甜的。
月寒来清楚地看见赵飞光的神色由迷茫转为震惊,其中还掺杂着数不清的惶然。
他甚至忘记了要放开月寒来,就这么僵在了原地,结巴了:“月……我……你……我做了什么?”
月寒来面上还装得镇定自若,实际上心跳都没有慢下来,嘴硬道:“哦,没什么,让你咬了一口而已。”
两个人谁也不瞎,都看得出来,这明显是不止咬了一口。
“你打算继续压着我到什么时候?”月寒来终于忍不住问。
赵飞光立刻手忙脚乱地放开了他,两个人都在故作镇定,但是从地上爬起来时,却有几分相似的狼狈。
月寒来起身时,更是脸色微变,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被压麻了,整个人从腰到背都在发酸,显然是被压得太用力,以至于被过于坚硬的地面硌的。
赵飞光看见了他不自在的动作,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却一不小心又碰到了月寒来的腰。
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脸色各有各的狼狈与心虚,仿佛再靠近一次,就会被未知的火焰灼伤。
月寒来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情形,解释道:“你方才突然发狂,可是感觉到了什么?这附近可能有影响尸鬼神智的东西。”
“感觉?”赵飞光只听见了这两个字,满脑子都是他刚刚尝到的味道,腥甜的气息,还掺杂着其他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引人沉沦。
等月寒来问完了,他才反应迟钝地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就是……我好像听见了奇怪的乐声?”
“乐声?”月寒来仔细回想,他方才分明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过,关于能够操控尸鬼的乐声,月寒来倒确实是曾经有所耳闻。
前朝覆灭之前,北地边境一直深受异族侵扰。
传闻,这些异族当中有一个分支,被称为乌遗族,族中有擅长炼药制毒的医师,曾经制作过许多特殊的毒药,最神秘的一种,名为牵魂,辅以他们族中秘传的幽魂曲,能够让已经死去的人,如同常人一般活动。
赵飞光当年是如何死的,谁把他葬在了那个将军墓里,他又为什么会变成尸鬼复生,这些事,月寒来一直都没有找到真相,本来以为前尘往事不可追溯,但今日看来,这件事背后,若是真有什么人在搅弄风云,那么这个人,已经不请自来了。
若真是乌遗族余孽,月寒来绝不会怕,对方敢来打赵飞光的主意,他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月寒来唯一担心的是,旧事重提,于赵飞光而言,是否会令他伤情。
月寒来思索之时,面部表情几经变化,赵飞光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询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当年……”月寒来谨慎措辞道,“你与异族交战之时,可曾接触过其中的乌遗族?”
赵飞光对那些异族分支了解不多,作为敌人,异族在他眼中,基本上没什么分别。
但乌遗族有些特殊,月寒来提醒他,乌遗族之人,喜欢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臂上刺青,越是在族中具有重要地位的人,刺青越是精细。
赵飞光想起来,他当年确实见过乌遗族的人。
那时,赵飞光刚刚带人剿灭了一小支异族的先遣队,在敌人的营地里,发现了十几个俘虏。
那些俘虏当中,除了边境的百姓,居然也有异族人。
赵飞光身边的副将之一是边境本地人,因为与异族频繁交战的缘故,和他们也算是接触过很多年,有些粗浅的了解。
“将军,这些异族人邪门得很,自己和自己人有时候打起来,比我们都狠,”副将向赵飞光禀报道,“看这样子,这些俘虏,和我们刚刚杀的那些异族人不是同一伙,而是自相残杀,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副将说得没错,那些俘虏当中的异族人,个个都受了很严重的伤,看上去像是被严刑拷打折磨过,形容狼狈,奄奄一息,与常见的异族人不同,这些人身上,都有很明显的刺青花纹,鸟兽鱼虫的各种图案在他们脸上和手臂上蜿蜒,看久了让人心生诡异之感。
“将军,要不……还是把这些人都杀了算了,反正也是异族人。”副将提议道。
赵飞光却没有这么做,他注意到,那几个伤得最重的俘虏,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好手,一看就像是某种经过专门训练的护卫,而他们一直护着的人,是个大约十来岁的瘦弱少年。
那个少年身形单薄,个头不高,脸上的刺青只在额头,图形看上去像是某种艳丽的花朵与荆棘互相交错,十分特别,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拿木炭将自己的脸涂成了黑色,一看就是为了掩藏身份。
赵飞光隔着囚笼,指了指那个少年,对身边的亲卫下令:“把他带出来。”
果不其然,那几个方才看上去还伤重得无法动弹的俘虏护卫,立刻紧张地围了过来,试图将那个少年护在身后,但他们本就伤重,根本不是赵飞光手下亲卫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少主被人抓出去。
两名亲卫一左一右,架着那个少年来到赵飞光面前,动作粗鲁地往下一压,就要把人按跪在地上。
赵飞光抬手:“不必,动作轻点,他不过是个孩子。”
少年依旧沉默不语,木着脸,眼神倔强,似乎在想着该怎么逃离眼前困境,又或是干脆鱼死网破。
赵飞光让人打了水,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浸湿之后,在那少年的脸上抹了一把。
对方原本故作冷静的脸色顿时裂开,终于出了声:“放开我!你们干脆杀了我!”
“少主!”被困在囚笼里的护卫俘虏们目眦欲裂,挣扎着往笼子上撞。
赵飞光难得惊讶地看着对方,洗去用木炭故意遮掩的脏污之后,那个少年的脸,终于露出了真容,额头上的刺青花纹艳丽如血,格外与众不同,声音也清脆尖细,居然是个小姑娘。
在场之人都很惊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异族骚扰边境多年,他们与异族时常交战,但仍然分不清他们内部那些复杂的分支,也搞不清楚这些异族人自己之间,互相有什么恩怨。
不过,无论如何,一个被俘虏的异族女孩,在这里都是很少见的。
赵飞光听出了那些压低声音的议论之中隐藏的骚动,也看出了这个异族少女的恐惧和瑟缩。
军心不可妄动,身为主帅,赵飞光最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当机立断,立刻下令。
“所有人,不得议论,”赵飞光丢了帕子,声音冰冷,“今日这些异族俘虏,格杀勿论。再有妄议之人,按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