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歌》微迹

27、前尘·覆灭

　　冥府，世间生灵死去之后，轮回转世、投胎之所。
　　月寒来重新回到人间的时候，中原王朝已经覆灭了。

　　仙界天宫，天君易位，天道轮回强行召回所有神君，月寒来与神君之位的因果未曾彻底斩断，为了强行脱离仙界，重回人间，他毫不犹豫地动手砍了自己身上的因果链。

　　这样做的下场自然是重新堕入血魔沼狱。
　　对他来说，这也算是故地重游。

　　成为神君，要付出代价，弃神君之位，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为什么要这样做？人间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蔺文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冥府了。

　　彼时，月寒来已经成功脱离了血魔沼狱，浑身伤痕累累，仿佛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我要找一个人。”月寒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着刀，直指冥府府君。
　　府君头大如斗，为难道：“神君，你要找的人，不曾入轮回，我也不知他的去向啊！”

　　“找不到，我就血洗冥府。”月寒来双目充血，疯魔道。

　　蔺文玉拦住他：“明寒！你疯了吗？！”

　　“你去人间看看，帝星陨落，与他有关的星辰无一例外，都已经没了，”蔺文玉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下了诛心之论，“将星更是如此，你早该知道，不是吗？”

　　月寒来拿刀的手微微一颤。
　　他那把刀本来就没有手握之处，刀身上没有钝面，全是锋刃，此时强行握在手里，掌心与手指都被利刃割伤，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你是说我自欺欺人？”月寒来的手终于泛起迟来的疼痛感，这痛楚仿佛沿着血肉筋脉向上，直通心口。

　　蔺文玉见他终于冷静了一点，暗示冥府之人，趁机远离。
　　“明寒，这是天意，”蔺文玉告诉他，“你太迟了，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你要为他发疯，为什么不干脆在更早之前呢？如今再来不顾一切，已经太迟了。”

　　月寒来终于握不住手里的刀，捂住心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到头来，居然是一厢情愿、为时已晚。

　　月寒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冥府，重新回到人间。
　　人间看上去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地狱。

　　中原王朝覆灭，天下战乱四起，分崩离析，百姓如蝼蚁，流离失所，国破家亡。

　　史书之上，寥寥数语，写不出其中半点离乱与绝望。
　　月寒来随波逐流飘荡了许多年，直到人间的战乱勉强平息，天下四分，北境渐成冰天雪地的绝境，南国、东洲与西陵国建成。

　　数百年的光阴如流水，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唯有当初在冥府听到的“天意”二字，成了一根刺，一个遗憾。

　　他四处游历，闲来无事，还收了一只小猫妖，找了个地方隐居。
　　月寒来重新定居下来之后，蔺文玉又来见过他一次。

　　“你怎么又来了？”月寒来见到她，不耐烦的语气与从前一模一样，仿佛当初在冥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天君之位不好坐吧？你还有这闲工夫往人间跑。”

　　上一任天君留下的沉疴敝政确实有些麻烦，蔺文玉这些年忙得不可开交，每次难得闲下来片刻，就开始怀疑当初月寒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仙界，除了因为那个他如今已经找不到的人之外，就是因为不想收拾这些烂摊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蔺文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单方面开始叙旧。

　　“闲着也是闲着，”月寒来说着，突然警惕，“你到底有什么事？”

　　蔺文玉随手摸出一本小册子：“冥府那边整理了近几百年来未能正常投胎转世的魂魄名录，这其中，有一些是因为各种缘故消散了，还有一些，是下落不明，很可能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类似于被封印的状态。来之前我替你先看了一眼……”

　　来不及等她说完，月寒来已经一把夺过了那册子，动作不太利索地翻了几页，最后，终于停在了三个字上面：赵飞光。

　　“明寒，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也未可知。”蔺文玉留下这句话，飘然而去。

　　月寒来盯着那名录看了半宿，最后，大半夜把猫妖月小半拎起来，交代他留下来看家，自己要出远门去了。

　　虽然已经修炼出了人形，但作为猫妖，月小半的作息时间还是保持着猫的秉性，三更半夜还在精神头十足地追老鼠玩。
　　突然收到主人要出远门的消息，月小半一脸迷茫：“啊？出远门？那主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十天半个月吧，”月寒来不太靠谱地给出答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总之，你好好修炼，等我回来要检查你的修为。”

　　月小半发出惨叫：“不是吧！喵——”

　　月寒来去了很多地方，寻访那些隐藏在凡世之间的仙境神洲与秘境，最后在北海仙洲的其中一座仙岛上，找到了天星神君。

　　这世间有一些凡人的命途，生来就比普通人不同，这些人的命运，有时会与星辰互相对应，彼此牵动和影响。
　　比如当年，长陵历劫，投胎成了帝王，他在凡世的命运，便是帝星。

　　天星神君守望星辰，星辰命格的凡人在他这里，都有来龙去脉。
　　月寒来在天宫时，曾经听过这位神君的名号，却从未见过对方，听说，这是个比他还我行我素、独行其道的人，隐居避世，比永裕和明光两位帝君还难得一见，几千年都不一定乐意上天宫走一趟。

　　因此，月寒来一开始在海岛边的悬崖峭壁上，看见那个正在研究海鸟巢穴的人时，并没有认出对方。

　　反倒是天星对他似乎早有耳闻，一看见他，就从悬崖半空闪现上来。

　　“嗯？明寒神君，稀客，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难不成也是来问天命的？”天星神君的衣袖上和头上分别沾了几根鸟毛，整个人的形象格外不拘，边说话就边往悬崖边探出脑袋，仿佛在研究怎么溜之大吉。

　　“你就是天星神君？”月寒来看出对方想要溜走，连忙道，“等等，我不是来问天命的。”

　　天星收回在悬崖边试探的脚尖，摇头晃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无论你想问什么，都无可奉告。”

　　“你还不知道我想问什么。”月寒来有求于人，耐心都变多了。
　　天星听过许多这样的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就是因为想窥探天命的人太多，所以她才不乐意看见活人，还不如研究海鸟有意思。

　　她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那敢问大名鼎鼎的明寒神君，你想问什么？”

　　“凡人，一颗将星。”月寒来毫不犹豫地说。

　　天星眉毛一动：“你神君都不当了，居然关心一个凡人？什么凡人这么特别？”

　　她突然来了兴趣：“你想问这个凡人什么？姻缘？财富？还是前途？”
　　不等月寒来回答，天星自己又摇头道：“不行不行，问凡人也不行，涉及天道轮回，损我修为，因果未知，太麻烦了。”

　　天星掩耳盗铃地堵住耳朵，连说不行，却没有转身就走。
　　月寒来抓紧时间道：“我想问的这个人下落不明，却没有入轮回，冥府也找不到他，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有重回世间的一日，我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或者说，等到他？”

　　天星神君捂耳朵的手放下一只，手腕上的菩提根闪过一丝光泽，看着有点眼熟。
　　月寒来脱口而出：“这是……”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那是沉鸳的本体。
　　天星没想到他居然认得，眼珠子一转，无形的因果在她眼中绕过一圈，再开口时，她改了主意：“既然你都认出来了，也算有点因果，那我就勉强替你算一次吧。”

　　“不过，有条件，”天星伸出一根手指头，“这小菩提现在随我修行，脱胎换骨，从头再来，前尘往事她一概不记得，偿还因果，需要时间，而你，想要问一个已经不在凡世的凡人，就也需要偿还因果，与时间。”

　　“什么条件？”

　　“这个简单，五百年的修为。”天星伸出的一根手指头变成了五根。

　　月寒来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天星反倒犹豫：“你不仔细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

　　“那就是要等喽。”天星收回手，晃了晃手串。
　　“能等到？”月寒来终于看见一点希望。

　　天星皱着鼻子算了半天：“能吧，看上去是有缘，但有没有份，这得靠自己努力。”
　　月寒来忘了问她是按什么来算的。

　　“你就往南边去吧，我看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不错，”天星在人间四境的地图上勾勾画画，最后圈定了一个方向，“尘缘未尽，当有重逢之日。”

　　月寒来如约交出了五百年的修为，离开北海仙洲。
　　一回到人间，他就再次拎起猫妖月小半的后脖颈：“走，咱们搬家。”

　　月小半满脸懵：“搬家？搬哪儿去？”
　　“南国。”

　　遥远的北海之上，天星挠了挠头：“我也得搬家了。”
　　每次算完一桩因缘，她就得换个地方隐居。

　　有朝一日，月寒来等到他曾经错过的人时，那就是他得偿所愿了。

作者有话说

　　前尘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