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开的时间》萝小山

3、岑之二

　　那洞和寻常洞穴不大一样，看客在洞中一阵头晕目眩，而后定了定神，细瞧一阵，原来那是个越来越狭小的洞，人在里边也是越变越狭小的。

　　会变成一粒尘埃消失吗？看客心里想了想——看客的心脏是在胸口的，看客的眼睛和皮肤也都是一个年纪的——可也无妨，从前听神仙说过，人本就不过一粒尘埃。那想来变成尘埃也不会消失的，只是换了副模样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有十年，看客终于落了地，原来黑洞的尽头是一根木桩，再抬头看看，那黑洞竟是根风筝线，线头拴在木桩上，看起来十分牢固，好似永远不会被风吹走，也永远不会被腐蚀。只是看客把眼望穿了，也望不见风筝在哪里，只望见一片蓝蓝的天，天上飘着白云朵朵。

　　耳边传来风敲击石块的声音，看客环顾四周，见石块上青苔叠叠，宁静安逸。从那石林里走出一名白衣少年，一时分不清是人是仙。

　　少年不说话，看客问了声好，打听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少年回答，是桃林。少年的声音像看客适才瞧见的白云，听不清却听得见。

　　桃林？这里没有桃树啊。看客四下环顾，试图找出一抹桃树的影子。

　　少年说完，便走了，像这样的看客，少年隔一段时间便会遇到。可能一个时辰见好几回，可能一月有余也见不到一回。

　　看客想再问问，声音却似一团雾卡在了口中。

　　看客便自寻了一条路，走着走着，果真见到一片桃林。

　　桃林见一垂髫小儿，看客问了声好，打听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不知道啊，我记事起就在这儿了。你要吃桃子吗？好吃。小孩儿说着拿衣袖蹭了蹭毛桃，脆脆地咬了一口。

　　看客见小孩一问三不知，便道了声谢，沿着路继续往前走。忽然后脑勺被什么砸了，看客捂住后脑勺朝后一怒。

　　你要去哪？小孩捡回桃子，放进溪水里，溪流璀璨，被啃了一口的小桃子慢慢变回了完整的新桃模样。

　　看客好奇，这溪水能让旧物焕新么？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

　　所以你一直是个小孩？你叫什么呀？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是小孩和这个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会长大的！我才不告诉你我在这里多久了！小孩气呼呼的了。

　　好好好，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你在这里多久了呀？

　　我从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多久了。小孩啃了一口新桃。又啃了一口。又啃了一口。

　　不过爷爷告诉过我，如果有人来了又想出去的话，沿着溪流一直往前走便是了，我看你就是从那里来的，许是走错方向了，老有人从那里来，都说是从风筝桩来的。

　　是是是，我就是从风筝桩来的。看客连连点头。谢谢你啊，小桃，也谢谢你爷爷。

　　我不叫小桃！

　　小孩儿？

　　我会长大的！

　　好好好，谢谢你啊，你爷爷在哪儿呀？

　　我爷爷不在这儿，他在我心里。小孩儿拿桃指了指心。

　　看客不知该如何作答，愣在原地，小孩儿转身离开了。

　　看客无心驻足欣赏此处美景，便捡了根树枝作拐杖，沿着溪流往前走了。走了一阵，果然回到了石林。

　　这石林像个迷宫，若不凝神细听溪流的声音便会迷失方向。看客总觉得身后有人，待回头时却又只有自己。

　　这回和上一回不同，看客走了很久，也没走出这石林。

　　你忘东西了。

　　看客回头，是那位少年。

　　看客摸了摸口袋，想不起来自己落了什么。

　　可以告诉我我忘了什么东西吗？看客心里想了一阵，这人看着像神仙，可又是少年郎，究竟如何称呼呢。唉，那就不称呼吧。

　　在风筝桩那里。少年伸手指了指西边。

　　那个方向离溪流挺远的，不知一会儿还能不能回来。于是看客躬身作了个揖，想再请教一番，然而起身时却不见了少年。

　　看客摸了摸腰间，又摸了摸手腕脖颈，还是想不到究竟落下了什么。于是沿着溪流的声音继续往前走了。

　　可看客直走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走不出这石林，只好再掉头去寻少年所说的东西。

　　这风筝桩竟是一下走到了，看客左转转，右瞧瞧，也不见究竟掉了什么。

　　于是看客捡起一块石头，在风筝桩边刨起了地。

　　刨啊刨，刨出一粒种子，刨啊刨，又刨出了一粒种子，这地下竟埋了好多种子。是那少年埋的么？看客捧起种子在手里细细端详，看不出门道来。只是无论如何，这种子都不是自己带来的。

　　那是忘什么了呢，看客东转转，西瞧瞧，换了块石头，换了块地，又刨了起来。

　　这次刨出好多个小萝卜人儿来，萝卜人儿骂骂咧咧说着什么看客一点儿也听不懂，只好用自己的话说了声抱歉。这是少年养的小萝卜么？看客看了小萝卜们一阵，小萝卜们吵了一会儿不吵了，看了看日头，拿小石子儿堆了个土坑，端出一粒圆圆的透明珠子来，取了火，烙饼了。

　　可以吃吗？看客问，虽然不饿，但闻着好香。

　　小萝卜一个叠一个，搬起小饼递给看客。

　　看客一口啃一口，不一会儿就香香地啃完了，看客摸了摸口袋，想掏点什么谢谢小萝卜，口袋里空空如也，再瞧瞧桃林里捡的树枝，似乎也不合适。看客想了想，回到适才挖的坑里，拾起一粒粒种子，攒成一把，递给了萝卜人儿。

　　萝卜人儿拿起种子，钻回了萝卜坑里。

　　看客等了一阵，不见再有动静，便又四处看看，刨刨新坑。风筝桩边再也没挖出什么来，除了一块黝黑的鹅卵石。看客将黑鹅卵放在太阳下瞧，那石头上细闪细闪的，五彩的怪好看。于是看客填好土，带着那粒石头再次去寻找溪流了。

　　然而无论看客往哪个方向走，走多久，甚而用跑的，也走不出这石林。反倒看客越是奔跑，石林越是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黑鹅卵在愈发昏沉的天色里光亮了起来，太阳完全落山，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看客被口袋中的光芒晃了晃眼，取出一看，黑鹅卵上的脉络变得清晰可见，最璀璨处如同银河镶嵌夜空，再细细一瞧，那银河原是此地溪流，分支许是此处道路。

　　看客细细琢磨了一阵，便沿着星光脉络重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