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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长风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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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始山巅,三珠树下,昃黎帝君与令虞娘娘并肩而立,目光凝视着眼前熊熊燃烧的铸剑炉。炉火炽烈,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仿佛连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
炉中,一柄剑胚正在火焰中缓缓成形,剑身通体银白,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寒气。
剑身的主材,取自南山招摇山山阴的玉石。通体晶莹,宛如冰雪凝结,触之冰凉,却蕴含着无尽的灵力。剑柄则以三珠树的枝干为材,昃黎帝君以灵力催动,将三珠树的枝干削成剑柄,并在其上雕刻出细腻的龙纹,仿佛一条白龙盘踞其上。
铸剑的过程早已持续了整整七日七夜。
玉礼浑然不知,甚至是真的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为此令虞娘娘气得不轻,觉得这小子完全没看到老爹老娘良苦用心!
炉火不熄,剑胚在火焰中逐渐成形。
昃黎帝君抬手一挥,一道金色的灵力注入炉中,火焰顿时暴涨,剑胚在火焰中发出清脆的嗡鸣声,仿佛在回应他的力量。
令虞娘娘在一旁轻轻吟唱起古老的咒语,声音清冷如玉。她的指尖划过空气,一道道银色的符文在空中凝结,缓缓融入剑胚之中。
剑成之时,天地间骤然响起一阵低沉的龙吟,三珠树也跟随着抖了一抖。
昃黎帝君抬手一挥,剑胚从炉中飞出,缓缓落入了站在几人最后面的玉礼手中。
昃黎帝君颔首,道:“给你的。”
玉礼望着手中的剑,隐隐发呆。
令虞娘娘敲了玉礼脑袋一拳,得意又骄傲道:“你爹厉害吧!剑锋如霜,剑势如风,当为绝世之剑!”
玉礼从善如流地拍胸脯:“爹啊!太厉害了!”
昃黎帝君冷哼一声:“演。”
令虞娘娘催促道:“认主吧,记得取个好听的名字!要不娘给你取吧,你这小蠢货没去过几回藏书阁、没看过几本书的,认不认字啊你?!”
玉礼:“……娘,我是懒,但我真不蠢。”
令虞娘娘冷哼一声:“装。”
儿子懒得跟爹娘一起演双簧,他望着那柄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
阿灼的武器是谁给他铸的?
是阿灼的爹娘吗?
阿灼有爹娘吗?
“没有。”
“鲛人一族是没有爹娘的。”
元灼坐在悬崖边,银蓝色的长辫垂在身后,发尾的银色贝壳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那澄蓝色的眸子比命还最珍贵的宝石还要耀眼,却荡漾着悲伤。
玉礼则随便套了一件白衣坐在他身边,衣袂随风轻扬,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
海风咸湿,海浪拍打着悬崖壁,声声拍拍之中,玉礼问元灼:
“那……你自小长在溟海里面吗?”
元灼竖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里面,望着溟海的眼睛里面是隐隐约约的哀伤。
他从化形之后便不大爱说话,学也学的慢。
玉礼契而不舍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进步非常喜人。
“出不去的,溟海。人……也越来越少了。”
玉礼微微惊讶:
“越来越少?鲛人族吗?”
元灼偏过脑袋,望着玉礼的眼神很是矛盾。最终还是思忖片刻,慢慢地讲话,慢慢地组织自己完全陌生的语言。
“你知道,鲛人一族,如何,繁衍?”
玉礼耳朵微微通红:
“我只知道……封印……”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
封印。
即使阿灼身上的十三道封印都已经被解开了。
十一道是他的天劫,另外两道,是他的血。
用东山龙族的血解开的东山龙族设下的封印。
元灼没有听懂那个词,他在想自己的表达已经十分费劲。于是伸手捉住玉礼的衣袖,绞成一团,慢吞吞地继续说:
“去,符离湖。去,发愿。”
“数万鲛人前赴后继,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万水之源的符离湖。即便遍体鳞伤,也虔诚发愿。”
“愿力会凝结出孩子的生魂,鲛人们会从身上刮下一半的鳞片、放出一半的鲜血,为那个孩子,塑造灵脉肉身。”
“孩子会从符离湖诞生,在一个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季节,随着族人,再返回溟海的家。”
玉礼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声音低沉:“数万鲛人……剖鳞放血,只是为了繁衍?”
元灼点了点头。
玉礼看着他的阿灼,伸手想轻轻帮他拨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却没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在颤抖着了,连说话都带着心疼:“阿灼……”
“我,生在溟海深处,灵智不全。你放了我走,才到的符离湖。”元灼捉住他的手,难得用力。
“我是数万鲛人族的孩子。”
元灼目光深邃如海,仿佛透过眼前的海浪,看到了那些曾经在深海之中挣扎求生的族人。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一抹淡淡的苍蓝色光从他的指尖溢出,逐渐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珠子不过拇指大小,却仿佛蕴含着整片海洋的力量,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华,宛如星辰坠入深海,美丽而神秘。
“鲛珠……”玉礼低声喃喃。
那是东始山万千卷册之中,对鲛人除了身形外貌之外,唯一的记录。
连封印的事情都没有,但是有鲛珠的一隅。
珠,鲛人之心也,蕴海之精,纳天地之灵。
凡鲛人族类,虽生于海,长于波,然终其一生,能凝珠者,万中无一。
唯有历经生死劫难,或得天地神力加持,方有望于体内凝聚此珠。
珠成之日,鲛人之力倍增,可驭水唤潮,通灵深海,然亦因此珠,背负天命,孤寂难言。
孤寂难言……
元灼道:
“我生来,就有鲛珠。西王母,垂怜,符离湖捡到我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
玉礼听罢,心如刀绞,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把元灼拽入怀中、死死搂住,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肩背,仿佛只要稍一松手,怀中之人便会如流沙般消散。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愧疚与痛苦:“阿灼……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为何东山龙族成千上万的卷轴书册之中,连只言片语从不曾有这些?
而自南坞帝君设下封印之后,鲛人一族再也无法从英水河溯流直上,返回万水之源的符离湖。
族人凋敝,不知道发出多大的愿力,才从背离而残酷的溟海深渊,诞下了这个悖逆天道法则的孩子。
元灼,阿灼。
他不该生来如此的。
全是因为他……因为东山龙族的封印。
元灼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挣扎,只是轻轻拍了拍玉礼的背,低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为了让你自责。”
“阿灼,”玉礼突然开口叫他。
元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在找解开封印的办法吗?”
元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嗯。”
玉礼松开他,但双手还扣在他的肩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元灼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眸,看进他的心底。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所以,你才来杀我的?”
元灼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不是。”
元灼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有些吃力:“那些人……他们说的,不该,不、不想的。”
那些人?
还有谁?
玉礼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再逼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阿灼,封印,我来想办法。”
元灼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玉礼能有什么办法?
玉礼能用血解开他身上的两道封印。
但还有更多的鲛人。
玉礼放干了血也救不完的。
更何况。
他不可能让玉礼就这样,受伤。
不该。
不能。
不想。
玉礼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元灼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抬手刮了一下元灼的鼻梁,逗弄他笑:
“想什么呢,傻小鱼。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命就这么随随便便交代出去啊,我还要跟阿灼一起过好多好多年,去好多好多地方,做很多很多事的。”
元灼怔然。
玉礼开口道:
“南坞帝君留下的封印,以我此时此刻的修为,必然是不能解开的。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修得龙骨形化,或许能够斩断。”
元灼懵懵懂懂重复了他说的话:“龙骨……形化?”
玉礼点了点头,道:
“对,”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后面,“就是灵力大圆满,连灵脉和龙丹都装不下我的灵力的时候,就会融入骨髓之内,遍及全身。那时候,龙骨便能被炼化成法器,比认主铸造的剑,更强!”
修身自龙丹起,聚周身之灵气养润泽之丹,清净明通,至诚至静,方有出息。
龙丹大成,方能练骨。大成者皆抽骨化形,以髓养气,通天接地,源源不绝。
练骨一道如摸索幽洞,前人言少,各人各型,无例可依。龙族这么多年来,修成龙骨之人寥寥无几,往上数一千年,连昃黎帝君都做不到。
可也只有三百年前上不敬天,下不畏命的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能把这龙骨形化当做一个给元灼的承诺,随随便便又掷地有声地给了出去。
“白云不问天涯远,条条江河入沧海。”玉礼冲着元灼笑道,“要是我修成龙骨形化,就叫它做白条剑,好不好?让鲛人一族能顺着英水河,回到符离湖。等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让一片死寂地溟海再次充满欢声笑语,我的阿灼,不再孤寂难言了!”
元灼愣在原地,几乎是傻了,听完玉礼的这番话。
珍珠……又掉了满地。
他猛地扑上去,在玉礼的脸颊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吻。
这是族类的习惯。
鲛人的吻,带着最纯质的祝福。
而玉礼愣在原地。
大脑之中第一的想法是。
不够。
哪儿能够啊。
这些胡说八道,换谁来说,都只是空口谎言、骗人的玩意儿。
先不说龙骨形化有多艰难。
单就是这个封印本身……都是东山龙族自己设下的。
让东山龙族大公子去自己去违背祖宗、大逆不道。
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元灼信了。
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玉礼。
是玉礼给他的承诺。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那是玉礼。
“我一定努力!白条剑一定惊才绝艳!”
“那……你、现在的、这个剑,怎么办?”
“呀……忘了。爹娘铸的,好好收着吧!以后看着哪个小孩天资聪颖、像我三分,我便给他!”
“这个剑……你还没、取名?”
“取了取了,叫……长风,长风剑!”
“长风……为何?”
“长风起溟海,濯浪万里开。”
“听、听不懂……”
“啊这……我也不知道,胡说八道呢!等回头阿灼多跟我跑一跑藏书阁,咱们就什么都能懂了!”
“你、识字……?”
“……”
“看书……?”
“……”
“还作诗……?”
“啊、哈哈哈!阿灼你的冰棱刺真好看!你自己打的吗?”
“不、少昊,做的,很,好!”
“……臭土狗还有这功能?!”
“嗯,真的,不错!”
“……我学!我也学!”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