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慕容若华

3、陌上山花开 谁在拨动我心弦？

　　春阳融融，明媚动人。紫寒院里春意正浓，花团锦簇间有蝶飞蜂舞一枝红杏悄悄地探出前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
　　归寂亭里，慕青正搬出棋盘，整理石玉桌上摆放的几本棋谱，问蓝则端来一杯新沏的春茶，又在旁边小几上的香炉里焚起檀香，就等小姐过来喝茶下棋。
　　亭外一株花树上一只黄鹂鸟叫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慕青停下来看了看，对默不作声的问蓝道：“这么好的天气，小姐心情肯定会好，要不把琴也搬来，说不定小姐一时兴起会弹琴呢”
　　小姐的琴技好的没话说，比那个京都第一美人弹得还要好听，只可惜她不常弹，说不定今天会有耳福。慕青嘿嘿笑着，没理会问蓝冷冰冰的表情，径自跑去张罗。
　　不远处，石板路上缓缓走来的长孙静澄，看着两个丫头忙碌的身影，嘴角不由地含了一丝笑。刚刚城东书坊的伙计送来她上次要的那本《局中秘》，顺便捎来请帖说坊间刚刚来了一批新的棋谱书籍，想请她过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这让她有了想出门的意念，而且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看完书可以再去踏踏青。
　　心动不如行动，她叫来两丫头，吩咐问蓝驾车去书坊，故意忽略慕青瞬间垮下的俏脸。问蓝瞪一眼抱着琴恋恋不舍的慕青，面无表情的转身去了。
　　多年后，长孙静澄常常会想起这一天。
　　这一天，主仆三人出了门径直向城东琅琊书坊奔去。书坊位于热闹繁华的玄武大街，街面上人来人往，人们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彩色缤纷的春衫，红男绿女，表情欢愉；临街而立的店面也纷纷换了新招牌，有店里的伙计站在门前张罗的客人，脸上的笑容比这春阳都暖人；沿街叫卖的小贩大声吆喝着，拉住一位大娘，嘴甜的喊声大姐，还有各种耍杂耍的，卖艺的，吹糖人的……
　　慕青渐渐舒展开自听说要出门时就皱在一起包子脸，掀起车帘探头向外看，不住的哈哈嬉笑，惹来问蓝一阵白眼。长孙静澄看着两丫头一阵摇头，心情也受到感染，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马车走了一阵便到了琅琊书坊，书店伙计见了三人，欢快的跑出来将三人迎下马车，又接过问蓝手里马缰绳，道：
　　“四小姐，您来啦，老板都泡好茶正候着您呢，快请里边坐”
　　转头又对慕青与问蓝道：“两位姐姐好，快里面歇着吧，这马车交个我吧。”
　　慕青对这个殷勤的伙计很是赞许，大方的多给了些小费，那伙计千恩万谢的去了。
　　三人进了书坊，长孙静澄看了刚来的新书，微微有些失望。于是随意挑了几本棋谱，又挑了几本诗集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书坊，长孙静澄吩咐问蓝继续往东。再往东走，过了那座拱门石桥便要出城了。慕青的大眼顿时闪亮起来
　　“小姐，我们真的要出城踏青！太好了，好久都没出城了 ！哎哟！”她忽然连连叹息，猛敲自己脑袋：“真笨！我怎么忘了带琴出来，哎哟，怎么办，这么好的天气不弹琴可惜了！”
　　长孙静澄微笑道：“三月风情陌上花，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节，这琴不谈也罢。”她从卷起的车帘向外看：“你看这么多公子小姐都出门了，热热闹闹的，谁会顾得上弹琴呢？”
　　慕青探头向外看，此时马车刚好经过护城河河堤，护城河两岸杨柳依依，车马往来，公子小姐们锦衣华服信步堤岸之上，偶尔遇到相识之人，驻足交谈几句，欢声笑语一片旖旎风情。
　　“是哦，好多人。咦，那不是王家小姐跟李家公子，哇，沈家三小姐也在啊，好多熟人呢小姐，咱们要过去打招呼吗？”慕青转头问道。
　　长孙静澄看了一会儿，想了想道：“不去了，一见面就会脱不开身，过几日就是游园会，那时候都会再见的，咱们直接出城去郊外，避开他们就好。”
　　慕青恍然大悟：“对哦，下个月就是游园会了，”顿时又垮下俏脸“游园会好无聊啊，人那么多，根本就是去看人的，还能赏到什么景啊，我说啊那根本就是去交际应酬的，小姐，咱们可不可以不要去啊”
　　长孙静澄微笑道：“当然不行，游园会是春季的大聚会之一，虽然不是官方的，但所有的公子王孙小姐千金都会受邀前往，咱们不去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哦”慕青点头，似懂非懂，看着小姐安静的模样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淡然，不会大喜也不会大悲，根本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模样，别家的小姐啊十五岁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像武昌侯沈家三小姐啊又活泼又开朗，有爹爹捧着，两个哥哥宠着，每天都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想，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可是小姐呢，一样是侯府千金，一样有爹爹有哥哥，而且还是三个哥哥，却成了家族的幕后支柱，每天要学那么多书，要在各种阴谋诡计里穿梭，还得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长孙四公子的身份，多累啊，才十五岁啊，小小年纪就担了那么重的担子，她看着好心痛啊，不能不让她对侯爷跟三个公子有所抱怨，特别是三公子！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更加对小姐好。想着想着慕青就红了眼眶，两眼泪汪汪。
　　长孙静澄不知她心中曲折，还以为她不想去参加游园会，也没理会，唇边不自觉挂了一抹调皮的笑意。这丫头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表情变化很丰富，让她总忍不住逗弄。
　　马车辘辘声中，主仆三人出来城门向郊外行去。到得郊外，空气顿觉比城内清新许多，有鸟语阵阵，花香袭人。问蓝行到一处山谷便停了马车，车还没停稳，慕青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开始大呼小叫：
　　“哇，这里真美，小姐快来，这个山谷真漂亮，问蓝的眼光真不错呢。”
　　长孙静澄从马车上下来，顿时被眼前的美景震撼。
　　放眼望去，山谷中桃红柳绿，到处都是一丛丛一树树的花团，万紫千红争相怒放，花丛间有蜜蜂嗡嗡，蝴蝶翩翩，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竹林和一排高大的梧桐树，一条幽美的小路缓缓在眼前铺开，通向深谷。
　　长孙静澄缓缓地缓缓地踏上那条小路，感觉像是步入一幅画中。
　　小路两旁有花团锦簇，蝴蝶翻飞。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句话忽然像春风一样拂过她的心间，她想起书上记载很久以前有一位贵妇人如她现在一般走在三月风情的阡陌之上，优雅漫步，云中谁寄锦书来，夫人展开书信，郎君的情意扑面而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寥寥数字，情意跃然纸上。
　　经过了那么多年，陌上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江山犹似昔人非，只有这寥寥数字不改当年颜色，依然情深意重，动人心弦，比任何甜言蜜语都令人心动。
　　长孙静澄突然被这种情意触动，她闭上双眼感受，想象着在这条小路的彼端是否也会有一位情深意重的男子，收起满腔的刻骨相思，微笑着对她说
　　“陌上花开正好，可以不必着急归来，缓缓归矣。”
　　长孙静澄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旖旎的春情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旖旎，她感觉到心头的那阵蠢蠢欲动，蓦然惊醒。她稳稳心神，试着收敛情绪。有微凉的风从谷中吹来，她闭着眼，听见树叶沙沙的声响，鼻端感觉有来自水面的的清凉和一种淡淡的……清香。
　　有人在那里！
　　她猛地睁开眼，然后看见了他。
　　玉颜乌发，明眸如水。
　　他身后是一片潋滟水光，让长孙静澄以为遇到凌波而来的仙子。
　　是遇到传说中的洛神仙子吗？可是传说中的洛神不是一名女子吗？而眼前的仙子虽有艳绝尘寰的容姿，但是长发高束，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双唇薄削，一身杏黄衣衫，分明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他是谁？
　　“你是谁？”有人在说话，长孙静澄眨眨眼，与少年湖水般清澈的眸光相对。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声音再一次想起，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
　　看见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长孙静澄才意识到声音来自眼前的少年。她有些困惑，不是仙子吗？
　　“哼，原来是个傻姑娘。”
　　她呆愣的模样让少年心生厌恶，眼中的鄙夷更胜。这让长孙静澄瞬间清醒。
　　他不是仙子，只是一名少年，一名讨厌她的绝色少年。
　　“你是谁？我只是无意间到了这里，很抱歉打扰到你。”她说，对那句“傻姑娘”耿耿于怀，语气不由得有些冷，对一个陌生人就恶语相加，这少年脾气一定很不好。
　　“原来是会说话，我是谁你管不着，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了，既然知道打扰到我，就赶快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来了。”
　　少年站在谷口，像在捍卫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冷冷的看着入侵者。
　　见长孙静澄只管盯着他看，又道：“快走吧，记住，不要再来了，痴痴呆呆的是傻子吗？”
　　又骂她傻子？这少年脾气到底有多坏？他以为她在迷恋看他的容貌吗？所以眼神才那么鄙夷和不屑？她承认开始是被他的容貌震撼到，但是之所以盯着他看只是在对他的身份做思考，一身粗布衣衫却偏偏气势凌人，目光高傲，动不动就对别人竖起防备，他一定很清楚自己容貌的美丽，而且一定常常看见别人盯他看到发呆，他讨厌被人这样看。他以为他是谁？
　　长孙静澄突然血往上涌，觉得羞辱，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恼羞成怒：“你……你管不着！我偏要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去哪里还不用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她略显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仿若她身后的那从生气勃发的红樱花。然后，她看见少年瞬间变得冰冷的目光，凌厉如刀。
　　似乎是某个字眼触动了少年的逆鳞，他绝色的脸上带了一丝狰狞，变得诡异。
　　周遭的空气像凝结了一般，耳边有欢快的鸟叫声，蜜蜂的嗡嗡声，鼻间有袭人欲醉的的花香，但长孙静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那少年冰冷如寒潭水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像被冻结住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想逃开，脚下绊到一根藤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那少年动也不动，冷眼看她狼狈跌倒，嘴角慢慢挂上一丝冷笑。
　　“哼，你可以试试看我管不管的着，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我是谁！”
　　长孙静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呆愣着。直到慕青问蓝匆匆赶来，将她从地上扶起。
　　她俩刚刚去马车上拿东西，准备好好地享受一番，所以没看见刚刚发生的事。
　　长孙静澄不理慕青的大呼小叫，伸手从一株花树上扯过一丛花，使劲撕扯着发泄着，却又不知道到底在生气什么。她不是没有被轻视过，十三岁那年从爹爹手里接管“天鹰”的时候，受到三王爷跟左丞相排挤的时候，那时候家族中的人对她的不满，轻视和不屑她都知道，但从来不在意，可是为什么今天却不能忍受那少年的不屑和鄙夷，是因为他的目光太冰冷太清透，眼里的鄙夷更刺人？
　　一边的慕青与问蓝吓的大气不敢喘，两人都被长孙静澄难得一见的怒气震撼住，慌了手脚。慕青想上前询问却被问蓝拉住，她看看问蓝又看看正不住扯下花团撕扯的小姐，悄声问：“怎么了？”
　　问蓝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去，目光看向身后。慕青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又转到小姐身上，想上前衣袖却被问蓝扯住，急的直跳脚。
　　问蓝瞪她一眼让她安静，看着小姐若有所思。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少年出谷走来，远远地没看清样貌，她想，那少年一定与小姐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能让小姐生气的人一定不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