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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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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秋时分,千鸟山寒风瑟瑟,昼锦楼前遍地泛黄枯叶。
昨日出门之际,三师兄望见门外落叶,微不可察地蹙了眉。他没责备杂役,但她记住了,一早便起身,拿起扫帚勤恳扫地。
这活儿平常就是她干,竹扫帚边缘锋利扎手,她握不住,特意在边缘绑了碎布条。
到底是砍了山上竹林自个儿做的东西,就算绑上布条也不好扫。说到底,她把竹枝绑在竹竿上艰难做出的这东西就不算扫帚,只能扫扫落叶而已。
天色尚早,秋日的天渐渐短了。她走得早,天还未亮,远处天边蒙蒙的灰。
这些日子总不出太阳,晨间便有萧瑟之感。尚不及冬日冰结,却冷的穿不住单衣了。
去岁发下的秋日婢女服穿旧,翻出来皱成一团,材质像抹布,洗过之后变薄,御寒作用几近于无。
她只好穿两件里衣。
动作自然滞涩不便。
三师兄不吝钱财,她的月钱不少,可银钱再多,有价无市,照样买不到东西。
千鸟山太高,昼锦楼太偏。整个千机阁,数昼锦楼杂役最难下山。前些日子,她托掠鹤亭负责下山采买的杂役弟子帮忙带秋衣,可不知被什么事绊住脚,半月来他音讯全无。
伸展不开。
手臂被衣料拉扯。
滞涩。
扫过地该回去起灶烧水,三师兄晨起洗漱要用。后厨炊烟已升,不知今晨吃的是不是前日提过的广南菜。
月末要举门派大典,内门弟子各自较量武艺,决出本届掌门最后的核心弟子名额——为展示本门核心武学,也为展示大比规则,当天四位掌门弟子需先行对决,两两交手,决出优胜——师兄那天穿的衣服,她得提前准备,洗晾熨晒。
师兄喜穿青衣,腰间常缀青竹剑穗,昼锦楼外满是竹林翠色。
不知那日,其他三位掌门弟子都要穿什么衣裳?
大师兄该着玄衣。以往他的衣裳都是墨檀备,如今墨檀下山采买未归,可能要其他杂役准备,倒说不准要穿什么。二师兄定是雪色白袍,一尘不染,与他宿雪楼霜寒一色。七师兄…当是红袍罢。
红衣、棠衫,皆有可能。
听闻,这回大比是一二、三七先决,优胜者再决。
三师兄要与他对上。
“……”
秋风萧瑟,竹叶簌簌。
扫过遍地落叶,扫帚竹枝掉下一半,尾巴光秃秃,拿起来怪丢脸。回程路上,她边走边捡竹林掉的枝条,往扫帚尾巴缠。
昼锦楼大而空旷,从楼外到师兄卧房,她足足走了一炷香,新扫帚全新出炉。抵达时天已渐亮,她连忙跑去烧水,差不多水刚凉好,师兄房中便传来响动。她两手端盆,候在卧房外厅,不久,木门便嘎吱轻响,从内推开。
三师兄还困着,散发凌乱,睡眼惺忪。第一眼见她,先困倦喊了一声「玉荧」,才单手提着袖子,舀水泼了把脸。
玉荧唇畔不自觉盈了笑。
“师兄,”水盆放在架上,她轻声闲话,“近日天凉了。”
“是啊,凉得很。”
师兄小声嘟囔,运功拂去指尖水珠,低头卷左边衣袖。她绕至青年身后,手持竹木长簪,替他拢如墨散落的长发。他卷好右边衣袖,双手一块儿浸入温水,水面处手腕错位,色泽温润似玉。
他身量高挑,比她长一截身子。知道她够不到发顶,洗脸时特意向下弯腰。一边泼脸,一边继续念:
“二师兄怎么忍得了?宿雪楼冷得吓人,落雪便未化过。你近日离扶光师兄远些,玉荧,别染了他那雪气,再带回我们房里。”
二师兄脾气不好。闲来无事,她惹他做什么?原本就遇不上的人。
“好,”她柔声应,话里噙着笑音,“我不去宿雪楼,离荼霜都远远的。”
荼霜是二师兄扶光的杂役。比起那位师兄,她与杂役弟子更熟悉。
师兄也笑了。
“你可得说话算话,”她的主子泼好了脸,直起身子侧头望她,眼角眉梢水珠连坠,打湿眉眼间折射出明亮笑意,“去枕风堂也得绕路。”
枕风堂在半山腰,是门内弟子接取门派任务的地方,有些弟子会在堂前摆摊。要想从三师兄的昼锦楼去枕风堂,必然经过二师兄的宿雪楼。
要想不经过,自然可以——需得以轻功御风,顺着悬崖绝壁,抄一条极危险的近路下山。
玉荧不会轻功。
她下不去。
“我听师兄的。”
她低眸应了。好在三师兄生性迟钝,看不懂旁人脸色,还在同她谈天。
“今晨吃什么?窗外好似有异香。”
他坐在铜镜台前,青袍坠下,墨发又将乱了。她垂首替他挽发,回道:
“广南的糕点,鼎叔一早便起了白案呢。”
铜镜正对木窗,闷了一晚,室内气息不畅,他挥袖弹风,以真气震开木窗,却是奇了:
“鼎叔何时会做糕点?”
木窗刹那大开,室内一瞬笼罩天光。昼锦楼就在山巅,直面白昼炽阳,早晨冷,天一亮便暖了。洗漱一会儿的工夫,太阳刚好升起,窗一开光线极好。
“前日您说好吃,我问厨子要的,不知鼎叔学到精髓没有。若不正宗,定是那厨子藏私。”
再一起身,墨发束冠,背负长剑,镜中男子已然摇身江湖剑客。临出门前,她细心整理主人的腰带,耳后碎发滑落。他等着侍女整理,望见那缕碎发,视线下意识跟随,落至侧颈。
她同以竹木青簪束发,常梳垂髻,青丝半散半拢。他望不清侍女的后颈,倒是一眼看出她穿了两层里衣。
“玉荧?”
闲谈半途,温怀昼望向自己唯一的贴身侍女,困惑道,“你的衣裳呢?”
玉荧一怔,抬眸望他,对上主子困惑视线,低下眼帘。
“前日路过断水阁,不慎染了血。”
断水阁。
温怀昼拧起眉。
“闲来无事,去断水阁做什么?陆师弟修杀人道,好杀伐,你离他楼阁远些。”
他性情温和,鲜少如此冷对下人。这般语调,实则就是训斥了。
怪不得他不高兴。千机真传共四个弟子,前三位一个修谋略、一个修五行,一个擅音律,都是人中龙凤。到了本该排行第四的弟子,下山时节却一个接一个地死。众掌门长老想不通,心想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徒弟,再收弟子干脆照着能打的标准走——这才收下了排行第七的小弟子。
能打是能打,却有些过了。
出刀即见血,见血即封喉。
杂役皆称断水楼为殒命楼。
他不喜陆师弟做派,更不想自家姑娘死在同门师弟手上,一向要玉荧离断水楼远远的。
“我记得了,师兄。”玉荧轻轻应声,“劳您费心。”
他哪里费心?
“也罢,”温怀昼看不习惯她温顺模样。不过是件衣裳,他下山买一套便是了,道,“好啦,你歇着罢,我下山去。”
“下山?您今日应当…”
“无事便不能下山啦?”他笑道,“山下好玩着呢。等着罢,我给你带好玩的。”
这一回,师兄没走到门外便运轻功飞走了。
……
午间断水楼无人。
新招的厨子怕他,跑了。陆十三做菜比狗粮难吃。他懒得去大食堂吃饭,也是难得心血来潮,练过晨功便自己跑去厨房鼓捣早餐。
鼓捣到一半,炉灰落得满头都是,陆十三看不下去,也跑了。没过一会儿,拎着个不知所措的路过杂役过来,硬逼着人家给他做饭。
那杂役明显听过断水楼名声,被陆家主仆二人盯着,做得战战兢兢,最终成品只能说勉强比陆十三做得强。他看着就没胃口。
十三也没胃口,叹了口气,说:“还是玉荧好。”
“好什么?”他没心情,撩起红袍,随意坐上灶台杂物堆,“人家忙着伺候主子,可没工夫找你。”
“不都怪您不懂怜香惜玉?”十三听了直摇头,“三师兄风神俊逸,音武双绝,惯常温声细语,对杂役弟子出了名的和气。玉荧跟着他,自然高兴快活呢。”
他挑眉:“怎么,你羡慕?”
十三正色:“奴才对陆家忠心耿耿。”
是。
对「陆家」忠心耿耿。
可玉荧只对温怀昼忠心。
他颇为恶毒地想:若非那姓温的婚约在身,要守童身,别说要她做几顿饭,恐怕就是要给主子暖床,她也没有不应的。
哪像对他?
换成温怀昼,她指不定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