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皎皎

3、第二章 下

　　藏经阁是派中最大的书库所在，山经、水志、分野、术数、兵符、阵法等莫不各自成书，凡一千余卷都藏在此处。派中能随意出入此处的人除了掌门和诸位长老，也就是我同辈的十几位师兄师姐，不超过三十个，因此极为安静。
　　刚刚文庆说的“黑蛇化龙”一事，我总有熟悉感——想来是曾经在某书中见过类似的典故，一卷卷展开经书查看，却怎么都寻不到原文。
　　师尊曾说我以记忆超群，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看来，却也未必。

　　放下书，时辰已到了黄昏。
　　这个时候，师兄多半在剑阁，一路走去，却不见人，偌大一个剑阁，只有子玉师兄正在练剑。
　　子玉师兄从掌门师伯，手中长剑是柄名曰钩曲的古剑，剑锋利无匹，辅之以法术，轻盈的剑光所到之处，满堂霜雪飞舞。
　　但我知道，不要以为这剑法只是好看，其威力可不小。
　　正看得出神，却听到子玉师兄冷冽的声音：“是谁？”
　　“是我，步赢。”
　　剑气陡然敛去，子玉师兄陡然从满室剑光中现身而出。他瞧我一眼，目光凛然。或许因为剑法练到一半被人打断，眉目间上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子玉师兄比子衡师兄年长五岁，他人如其名，有着宝玉般的精致容貌，但为人却不似玉的温润更似冰雪，从来不苟言笑待人疏离。我和他同门十四载，却从未看到他笑过一次。
　　我总是觉得，他不喜欢子衡师兄。

　　子玉师兄面无表情：“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我找子衡师兄。”
　　回答我的是简短的四个字：“他下山了。”
　　“下山？”我睁大眼睛，“他刚刚从赵州回来啊，怎么又下山了？”
　　“他了蔺城。”
　　子玉师兄话虽少说话的态度也不客气，但相较于别人，我问他什么，他总会回答。
　　蔺城是昆山往西处数十里外的一座小镇，雪山河流从昆山流淌而下，到了山脚形成了绿洲，林木葱茏，水草丰茂，镇上长住着几千人口，往来的商队不绝，驼队和马队首尾相接，伴着清脆悦耳的驼铃声，出没于绿洲沙漠路之间。
　　子玉师兄又道：“他去接人上山。”
　　“啊，什么人？”
　　“他从赵州接来的姑娘。”
　　我完全意外，一怔之下声音高了好几倍，跺着脚道：“子玉师兄你说什么！什么姑娘啊？师兄没有告诉我！”
　　子玉师兄声音冷冽，“他禀报掌门的时候我在一侧。他们这次去赵州除妖不力，让一位年轻姑娘身受重伤，非灵药不能治愈，他带她回来，安置在蔺城，得到掌门许可后再带她上山。”
　　我稍微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子玉师兄背过身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师兄，打扰了。”
　　我悄悄退了出去。他一口气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也真是难为他。

　　从剑阁一路往下，我踩着台阶，取出袖中符纸，化为金色的小鸟振翅飞走，但我等了许久也迟迟没有飞回。
　　这是我和师兄的特定的联系方式，便是海角天涯也不过一个时辰，明明蔺城并不算远，一刻钟之内应该就能回来了。
　　难道师兄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明知道这绝不可能，我还是忐忑不安，晚饭食不下咽，最后撂下碗筷，直接回了静堂。

　　有些人久寻不见，有些人心想而至。
　　我静堂前遇到了师兄。
　　正如子玉师兄所言，他当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身边跟着一位姿态娴静，身着素白长裙的年轻女子，我看到她的侧影，垂顺的黑发宛若瀑布倾泻而下。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师兄的左臂上，那手腕皓白如雪。
　　师兄表情温柔，同她说话：“苏小姐，前面便是静堂。”
　　她年轻女子点了点头，侧过头聆听半晌，似有所悟，“静堂？当真十分宁静。”
　　“此时是晚膳时分，大部分弟子在进食，”师兄道，“我已经命人把晚饭送到房里。”
　　“有劳桓公子。”她轻声回答，真是声音婉转，气若幽兰。
　　桓，是师兄的本姓。整个门派上下，知道他本姓的人寥寥无几。
　　说话时她侧过头去，脸上有浅浅笑容。我终于看清她。原来那是一名和我年岁相仿的年轻女子，夕阳低照，她明亮的眼眸、白玉般的脸颊在那片若明若暗的金色光芒中异常美丽。枉我长到十八岁，从未过如此绝色美人。
　　我心口一阵急速猛跳，血一鼓作气涌到大脑。

　　师兄领着她走了几步，来到临湖旁的一间独立的厢房，又为她推开门，“苏姑娘，这段日子，你暂住在此处。不论你需要什么，我会让弟子们送来。你旁边的房间，是我师妹步赢的房间。”
　　说到此处，师兄抬起头，直直朝我所在看了过来。
　　他对微笑颔首：“步赢，过来。”
　　我并未隐藏身形，只安静站在在他们侧前方的台阶上，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师兄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若是往常，我在他身边三五丈内，他都能察觉。
　　我深呼吸，缓缓走了过去。
　　师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着我说：“这位是苏湛姑娘，这是我师妹。”
　　她收回搭在师兄左臂上的手，对我盈盈一礼：“步赢姑娘。”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犹如万针扎心，我手指居然开始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手重新扶住师兄左臂，又对我言道：“我听你桓公子说起你多次。”
　　不知道师兄在她面前怎样形容我。
　　我不想看她，也不想跟她说任何话语，“嗯”了一声，看着师兄一字一顿道，“我让一只纸鸢去找你。”
　　师兄从袖中取出符纸折好的纸鸢，“是在我这里，当时事发突然，无暇让它飞回。”
　　我一把夺过纸鸢，转身就走。
　　为了别的女人，师兄第一次把我抛之脑后，对我不理不睬。

　　“步赢，”师兄厉声道，“等一等，我有事同你说。”
　　我实在想头也不回地走掉，终究还是站住了，只是没有回头。
　　我听到师兄让苏湛回屋休息，简明扼要地开口让匆匆赶来的云杉照顾她，又追上我。
　　“阿赢，这段时日，偏劳你多照顾苏姑娘。”
　　我别过头：“于我无关。”
　　“你在生气什么？因为我没有及时让纸鸢飞回？”师兄眉头紧锁，“我那时刚到蔺城，苏湛所受的伤势忽然发作，情况非常紧急……”
　　我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她的事和我无关。”
　　师兄看着我：“你难道没有发现，她除了身受重伤，还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