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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思考了三日,终于决定跟师兄认错。
      自卯日起,我被困在凝思塔足足三天,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眺望苍茫的远方,孤独地观看昆山之巅的云卷云舒。
      毕竟认错事小,饿死事大。并不是说凝思塔没有吃的,每天乖巧的小师侄云霭都会送饭给我,只是那食物混合了各种药材,实在难以下咽。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无人同我说话,日子十分难熬。
      叹了口气,我在榻前坐下,提笔沾墨,纸上风行云动,片刻即成五百余字的悔过书。我把纸托在手中,轻轻折起来,轻吹一口气,纸便化成了小小金色鸟一只,扇动翅膀从窗前掠出,朝云海而去。
      一个时辰后金色小鸟飞回,静静落在我手心,嘴里衔着一封信。
      白色信纸上寥寥几句:今日便归。子衡。
      金色小鸟眨一眨眼珠,又偏过头轻轻蹭一蹭我的手心,又冲向塔门,化为一道金色光芒,门应声而开。
      我把信纸收在袖中,整一整衣服,一层层下塔。

      凝思塔共十三层,我被困在第九层。
      塔本是派中长老闭关修行之地,本不是关本门犯错弟子的地方,偏偏我的大师兄公器私用,云“思过谷困不住你”,非把我限在这个地方,让我好好反思。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几日前的早课结束后,我经过后山枫林,在那里遇到了曲梦师姐两个月前新收的小徒儿云琳,小姑娘很有资质,只是这时独自坐在枫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瞧着十分可怜。
      我不由得好奇,小姑娘平日瞧着聪明伶俐,因何事哭成这样?
      仔细问后方知,云琳今日连做噩梦,总是梦见母亲缠绵病榻,时日无多。
      千城派矗立于昆山之巅九朔峰上,昆山是万山之祖,一眼望去烟波浩渺,想要出山必须得长辈许可。但曲梦师姐是同辈人中最严厉的一位,她门下新入门派的弟子,三年内不要妄图离开昆山一步。
      修仙之人,对梦的态度比世俗之人更为看重。
      云琳在入千城派之前,和寡母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
      我对父母并无记忆,但不妨碍我对她的深刻同情。
      我同她说:“把你母亲的生辰和出生地告诉我,我算一算你母亲的命数。”
      她怔了怔,收住眼泪,迅速告诉了我。

      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只要我愿意,就可以知晓一个人的过去未来。
      不过,这项能力并不是常人说的未卜先知,这种人世间也有不少,所谓上通天机、下知冥府,知晓过去未来之事,趋吉避凶。
      但我的能力和世人所知不同,对某人的过去未来不仅是“大致知晓”,如果此人站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辅助手段,比如普通人所谓的天眼,只要愿意,阖上双眸在心中略加演算,就能追溯这个魂魄千百年来轮回转世之总总历程,一年一日分毫不差;若是不在我面前,若知道对方的生辰和出生之地,也可以知晓这人的过往总总、未来寿数等等。
      我自小长在千城派,很清楚我这项异能放眼尘世,亦极其罕见。
      整个千城知道我这种能力的只有师兄和师尊。
      师尊并不知道我的能力从何而来,但他严肃地告诉我,这项异能我不可过多使用。
      师兄则负责监督我。
      他们的顾虑我也很同意理解,修道十四年整,也知能通天机者,多半下场凄惨,要平安度日,多半得避世田园。
      就我自己而言,追溯某人的魂魄,千百年的经历源源不断涌入脑海,也绝不是那么愉快的经历,其后果直接反应在身体上,表现为气虚体弱,面色苍白,得调养好几日才能恢复。

      所以,对云琳的母亲,我不打算察知太多,闭上双眸入定,粗浅一探,发现她母亲阳寿未尽即打住,告诉她:无须担心,她和她母亲还有相见之期。
      云琳我长揖到底:“小师姑,有劳您了。云琳终身不忘您的恩德。”
      我抿着嘴角笑,摆手笑:“不客气。”
      这件事解决得十分顺利,唯一不顺利的是师兄知道了,他不但不带我出门,反而罚我入塔反思三日。

      我悠悠然下了塔,云霭在塔外等了我许久,一见我就冲上来。
      “小师姑!”她激动起来就喋喋不休,“子衡师叔总算放你出来啦!”
      云霭与我年纪相仿爱好相似,在千城派的下一代子弟中,我和她关系最好。
      “我就知道子衡师叔不会把你关得太久了,”她说,“你进塔的几天,师叔每天会问我你在塔中是否安好,有无按时吃饭。”
      那哪是吃饭,完全是吃药。
      但我还是忍不住抿嘴,莞尔一笑。
      云霭精神振奋:“啊,对了,小师姑,你进塔的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眨眨眼:“什么事?”
      “三日前,有人来拜师!”
      我兴致一下消失不少:“有人拜师怎么算大事儿?”
      世上修仙门派共有九个,千城派算不上其中最大,但历史最悠久名声最高,所以昆山虽然路途遥远,上山危险重重,但这并不能阻拦所有人前行的道路。
      “主要是这个人不一样!”云霭拉住我的袖子,“咱们去山门一看便知。”

      在千城派地域之内,通常不能使用任何神行之术,于是我和云霭慢吞吞走到山门。路途并不算近,但一路上又听云霭说了若干新出炉的八卦,颇不寂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霭堪称本派弟子中最厉害的人,这种厉害就表现在她对千城派了如指掌,比如掌门师叔的卧室颜色,师兄的内衫有几件,师尊最喜欢看的书是什么,子玉师兄最喜欢的兵器……
      当云霭兴致勃勃说到师兄卧房里的那几幅画的时候,山门终于到了。
      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看热闹的并不止我们两人,还有四五个云字辈和文字辈的弟子也在那里,满脸兴奋的小声交谈。
      看到我出现,大家对视一线,笑着对我行礼:“步赢小师姑,你也来。”
      我笑眯眯点头。
      他们虽然叫我“小师姑”,但对我从不像对师兄那样毕恭毕敬,这大抵是因为我们上课时一起偷懒下课后一起去厨房骗吃骗喝的缘故。
      云霭凑过去,问守门的小弟子文迎:“那人还在吗?”
      文迎飞快点头:“还在的,跪了足足三日。”

      千城派的山门其实名不副实,千百年来,门扉都都是大大敞开,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弟子看守。
      山门之下,有一片极辽阔的的圆形空地,再其下,是曲折蜿蜒的九千九百九级青石台阶,每一级都有法力,依来人的心智的而变换,非意志坚定者不能到达山门。
      我走过山门,往外看了一眼。
      总算知道云霭说的“不一样”是怎么回事了。

      有个银发白衫的年轻人沉静跪在空地中央。
      偌大一片空地上,只有他一人,四周鸦雀无声。
      好像所有的声音到了他的周围,就给自动弹开,静静回避。
      山门前打量他的弟子不少,但他全然不在意,依旧背脊笔直,似乎不觉的自己正在下跪,只微垂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脸颊下颚。他束高冠,那头银发还是披散下来,垂至腰际,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宛如午夜天河中的星辰。
      我凝神看着他。
      这个世间,有银发的人可不多。
      云霭低声说:“小师姑,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我说:“他不是人类。”
      “嗯,我也听说如此,”云霭说,“所以掌门不让他入门,劝说他去其他门派拜师,可他执意不走,长跪不起。”
      所有的修仙门派中,只有千城派从不收异族入门。

      我们正小声交谈,那跪在场地中央的年轻人猛然抬首,直直朝我看过来。
      那瞬间,我只看到一道格外明亮纯粹的紫色流光从夜空闪过——那双眸竟然是紫色。
      他的目光就像他这个人一眼,从容又沉静。
      我微微一怔。云霭比我激动多了,满眼放光,“啊”一声轻叫起来:“啊啊,小师姑,他真是俊美!简直比子衡师叔还要俊!”
      我无言地看了云霭一眼,她见异思迁的速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哎,小师姑,他一直看着你呢,”云霭捅捅我,低声嘟囔:“要我说,就为了这张脸,也实在应该让他留下来。”
      我同他对视片刻,如果我没错认,那紫玉的眸子里应该闪过了一丝无声无息的祈求之色。
      不知为何,我心口一颤。
      文迎同我说:“不论他是否人类,跪足这么多天也当真不易。不吃不喝,这三日我都看着他,居然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我也劝过,他根本不听。”
      “但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呀。”我叹气。
      我辈分虽高,但派中的大事儿都说不上什么话。
      “小师姑,你和子衡师叔说一下?”云霭试探性的问我,“师叔最疼你了。”

      我没答她,抬头看向遥远天际,袖中的符咒似有所感化为金鸟飞了出去。
      几人御剑从远及近,眨眼功夫,一袭湖蓝色的身影已经徐徐落在我面前,面颊有微风拂过,带来熏衣清香,我看到来人脚下的长剑化为一道蓝色的光影,无声隐没于袖中。
      从云霭到文迎,还有山门前的其他几位后辈齐刷刷俯身下来,恭敬道:“子衡师叔。”声音整齐划一,清楚有力。
      显然,这毕恭毕敬的态度和见到我时的半敷衍的叫法截然不同。
      我扬起笑脸,迅速迎上去,“师兄,你回来了!”
      师兄对我颔首,又转过头。
      “文庆,你们三人先回去休息。”
      声音清越,当真金声玉振,带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们对我欠身一礼,方才离开。
      师兄目光淡淡一扫,聚集在山门的数人立刻以“我要去练剑”“我的功课还没做完”等理由为由退散,连云霭也不例外,只来得及跟我吐吐舌头又悄悄指了指跪在空地中的年轻人,就一溜烟跑了。

      师兄真是威力巨大。
      我失笑:“呀,他们几个明明刚刚看热闹很积极,现在跑得也真快。”
      师兄没接话,只静静端详我的脸色片刻,又携过我的手跨入山门,说道:“脸色比我走时略好一些。”
      “在塔里没有事情做,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当然好多了。”
      “噢?”师兄眉梢微扬,“光是吃和睡,可有反思?”
      “有的有的,”我说,“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行。”
      “知道就好,别让我再罚你第二遍。”
      “不会的,肯定不会了,”我连忙转移话题,“师兄,这趟出门顺利吗?”
      “嗯,”他问我,“你在山门前做什么?”
      我正愁没借口谈起此事,于是站住,回头指了指那个跪在庭中的年轻人。
      师兄却并未回头,依然拉住我的手拾阶而上:“此事我有所耳闻,阿赢,你不用多管。不用几日他自会放弃。”
      我说:“他这样长跪不起,也很可怜啊。”
      “不让他入门自然有理由,”师兄道,“连掌门和数位长老都看不出他的来历。”
      我点头:“我瞧着也很奇怪。他定然不是人类,也不像妖,也非魔。”
      师兄瞥我一眼:“我知道,你当然不会查看他的来历。”
      他的语气十分危险,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我吓一跳。坦白说,这个念头自然是动过的,但怕师尊师兄责怪,于是打住。
      “不会的,”我连忙说,“但我觉得他没有恶意,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师兄淡声说:“那就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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