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之谜》幽斋

10、朝堂风波

　　朝露本来十分得意于自己从来不会感到孤独这件事情，可看着鲍德温的反应，想到他跟王太后这对母子怪异的感情，心里又开始涌起了一种她不理解的古怪感觉。
　　“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鲍德温靠在床头，面具下的蓝眸目光悠远，他的胸膛有节奏的起伏着，却久久无言。良久，他才出声道：“虽然你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可你却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
　　朝露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可她知道，孤独对于鲍德温而言，一定很难受。
　　她以自己现代的医学知识来解读，鲍德温大概是抑郁症了。
　　这种心里上的抑郁，会反作用到他的身体上，导致他的健康状态陷入恶性循环。甚至严重的抑郁症还会导致明显的肢体障碍。
　　一个合格的天使，怎么能让自己的信徒这么难受呢？
　　她回忆着现代那些疗法，主动抱住鲍德温，回忆着其他人安慰人的场景，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白袍下的宽阔后背，一脸严肃的承诺道：”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在孤独。“
　　抑郁症啊，看来她需要在方剂里加入疏肝解郁的草药了，还得在他的足厥阴肝经上扎上几针，疏通经络。
　　在他们中医的理念里，抑郁症，就是肝气郁结。
　　鲍德温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他九岁时确诊麻风病开始，再也没有人这样紧紧的抱过他，甚至连他的母亲都不愿意在靠近他。他一个人在这信仰、权力、责任、人心鬼域打造的黄金囚笼里，独自熬过了一夜又一夜，感受着自己的□□在此间慢慢腐朽，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子，无法动弹的走向难以避免的死亡。
　　“朝露，你真的是.......”
　　你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让人误解。
　　后来，朝露从王宫的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了这对母子奇怪的关系。原来阿格尼丝太后和他父亲早已离婚改嫁，就连亲姐姐西比拉都被送到了耶路撒冷附近的圣拉撒路修道院，由圣拉撒路修道院院长，也是她的姨祖母约奥维塔公主亲自教育。
　　二人都是在他成功继承王位后才得以重返耶路撒冷王庭的，而阿格尼丝的返回，似乎更多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与未来大女儿西比拉的王位。她甚至不顾儿子的颜面，将自己的文盲情夫赫拉克利乌斯任命为凯撒利亚大主教——就是那天在弥撒时对朝露翻白眼那位。
　　甚至有传言，盖伊的哥哥艾默里也跟这位王母有上一腿，他因此从法国远道而来，直接加入了耶路撒冷王国上层政治圈（注）。
　　她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点不够用了。
　　朝露在鲍德温去上朝后，偷偷跟着他溜去了前朝，偷看他们上朝的地方。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大卫塔的箭垛，沿着拜占庭马赛克镶嵌的朝圣之路流淌，将地面十二块耶路撒冷玫瑰石染成血痂般的暗红。西侧威尼斯商人捐建的议事厅，墙壁挂满褪色的航海图与贸易契约。热那亚玻璃匠人打造的七盏枝形烛台，将地面塞浦路斯铜盘上的谈判划痕照得纤毫毕现。盘中央残留着某次停战协议签署时的墨渍，阿拉伯文与拉丁文签名彼此交叠，形成诡异的共生图案——那是与萨拉丁大帝签署的停战协议。
　　十二根斑岩立柱支撑着绘有《启示录》场景的穹顶，柱身缠绕的青铜葡萄藤是罗马帝国时期的遗物。每根立柱基座都雕刻着守护兽：拜占庭双头鹰、波斯狮鹫、埃及圣甲虫，它们的眼睛由不同朝贡国进献的宝石镶嵌，在晨光中闪烁出异质文明的冷光。
　　大殿正门处的推罗紫染门帘突然被晨风掀起，露出腓尼基象牙镶嵌的门框。框上雕刻的椰枣树纹路在光线下延展，与地面波斯地毯的蔓藤花纹纠缠，形成通往王座的虚幻绿洲。整座大殿在晨光中成为权力的解剖台，大地上的每一块石材都在重演征服与被征服的历史。
　　当耶路撒冷王国的朝臣们踏着大马士革钢剑投影的光路步入大殿时，他们的影子与立柱上的守护兽重叠，在斑岩地面上编织出新的权力图谱。在这里，各方势力直接吵成一团，鲍德温那位留着络腮胡子的继父一直嚷嚷着要去跟萨拉丁决战，其他人在那里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
　　鲍德温一身白袍，庄严的端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冷眼俯视着下边那群豺狼，喜怒难辨，深不可测。
　　朝露大概听明白了大致意思，主题还是应对萨拉丁大帝扩张的事情，赞吉王朝少主萨利赫病危，萨拉丁大帝对赞吉王朝的王城阿勒颇势在必得。王的继父雷纳德是坚定的主战派分子，自然主张直接发兵，其他阵营也有人再反对他，可他们反对也是为了反对他这个人罢了，核心还是派系之争，虽然提出反对，却也没有提出什么好办法。
　　主战派只一味要打，但是战略、战术、开战地点、后勤安排也拿不出详细方案，最后被主和派问急了，只拿信仰说事，强调不打就是不虔诚。他们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主意，可根据朝露的观察，那些主意大多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
　　朝露暗自吐槽，信仰要是让人战无不胜，那教会亲证的耶稣的弟弟，他们东方大名鼎鼎的洪秀全天王又怎么会输！作为一个混过太平天国时代的军医，朝露亲自处理过太多士兵的伤口，也没看见谁就刀枪不入了。
　　最后鲍德温在听完了各方意见后一锤定音，他决定一边让他的新姐夫盖伊扩招流民投入军事训练，兴修城堡等防御工事，一边安排安条克公国亲王博希蒙德三世暗中联络阿勒颇的赞吉王朝，内部分化撒拉逊世界，阻挡萨拉丁大帝的统一步伐。
　　因为萨拉丁大帝多年的袭扰政策，多地民众无法正常耕作，只能沦为流民或者奴隶，鲍德温此举也有几分东方以工代赈的影子。而赞吉王朝作为萨拉丁大帝原来臣属过的老东家，自然不愿意看见自己曾经的属臣在占领埃及后，还要借助埃及这个大粮仓反攻中亚，统一撒拉逊。
　　如果萨拉丁真的占领了耶路撒冷这个三教精神圣地，赞吉王朝将彻底失去撒拉逊世界的领袖地位，虽然现在已经在消退中，可他们明显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的。
　　一个骑士很痛快的领命了，这应该就是鲍德温的新姐夫了，雷纳德虽然仍旧不满，可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另一个被点到名的博希蒙德三世则是面色有些难堪，想起了一些屈辱的往事。
　　谁都知道，他跟的黎波里公国的统治者，也是让国王如鲠在喉的远房表叔雷蒙德三世曾经一起被俘虏到赞吉王朝的王城阿勒颇，可也由于这段经历，他的确是最熟悉赞吉王朝上层局势的人。
　　他也干脆的领命了，既然王做如此安排，看来对他确实还是保留着部分信任的。博希蒙德三世同情的看了自己曾经的难兄难弟雷蒙德一眼，其实这位长袖善舞的兄弟比他更加适合这件事，可谁让他以前跳的太欢了呢。
　　其实就连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这位大兄弟是不是真的为了耶路撒冷的王位通敌了。（注）
　　这场风波暂时平息，鲍德温似有所感，向大理石石柱后望去，朝露半隐身在刻满浮雕的石柱后，对他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冰冷面具后的湖蓝色双眸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当他的眸光重新移到下方众臣时，眼中只余冰冷，仿佛刚才的笑意都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幽静的夜晚，化身白莲的朝露隔着重重帷幔和零星的灯火，看着安详的躺在床上沉睡休憩的鲍德温模糊的身影，脑子里一会儿是他冰冷面具下摇摇欲坠的残破病体，一会儿又是他在朝堂之上独掌大权、运筹帷幄的王者威严。
　　她真的想象不到，这位倒霉的信徒是怎么熬过来的。
　　本该最无忧无虑的九岁，父母被□□势所迫，只能离异各自娶嫁天各一方，姐姐也被送走，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自己还查出了可怕的绝症。
　　经历了一系列风波后，十三岁艰难继位，才初一的孩子，一上台就不得不拖着愈发病重的身体，面对各种内困外交的局面，手下还都是豺狼虎豹，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十六岁，现代才高一的年纪，就要在生死存亡的战场上面对数倍强于自己的大帝，挽救自己国家的灭国危机。
　　朝露觉得，自己以后得对这位信徒更好一点才行呢！
　　鲍德温身边的薄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悄悄搭在了他的腹部。
　　东方的老年人，总是对盖肚脐有一种可怕的执念。
　　朝露给鲍德温整理完被子角，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莲花真身里。
　　在她入眠后，鲍德温微微偏头睁开了双眼，看着水中那朵白色的莲花，面具下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朝露改变了投喂策略，由一餐多吃变成了少食多餐，她给鲍德温一天安排了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宵夜五顿饭，每顿都由她安排食谱，严格配合自己的药物治疗。
　　鲍德温看着银碗中作为下午茶的鸡蛋羹，“朝露，你想把我喂成一个大胖子吗？”
　　朝露用一种老年人的慈爱口吻说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应该多吃一点，说不定还能再长点个子呢！要是你能胖成雷纳德那样，身体一定会比现在好的多。”
　　男孩子，就应该长的白白胖胖，拔罐也嘬的住，他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鲍德温放下手中批阅文件的羽毛笔，忍不住问出了他埋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朝露，你今年到底几百岁了？”
　　朝露一僵，然后尴尬的指着窗外的天空开始转移话题，“哈哈哈，王，你看外面，今天的太阳好圆。”
　　朝露可以心里自称为老年人，不代表她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是个老女人！
　　注：以下都为真实史料，不是作者本人杜撰的。我查资料的时候只看看都要发疯，想象不到历史上的鲍德温是咋拖着绝症的身体扛过来的。历史上他曾经是想退位的，但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盘，电影里的泰巴列是虚构人物，历史上他并没有这样的忠诚，满朝全是猪队友。他不是秦皇汉武那种神君，但能撑住这种局势的，也绝非庸主了。
　　一、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三世仗着自己是鲍四的祖母老女王梅丽桑德的外甥也就是鲍四的表叔，来到耶路撒冷，提出从耶路撒冷的老王室往下算，自己也有继承权。雷三并不是不想亲自坐一坐龙椅。但是他有一个绕不过去的槛：快四十岁了还没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雷三同时掌握了耶国北部大部分地区，还通过接盘守寡的加利利公主埃斯奇娃而得到了加利利湖和提比里亚湖附近的要塞。这些都是真实史料，他后期也确实为了王位短暂与萨拉丁合作，为萨拉丁攻打耶路撒冷让开了路。
　　二、阿格妮丝回到王宫后，以女伯爵之名行母后之实，雷三能任命主教，她也能任命耶路撒冷的赫拉克利乌斯为凯撒利亚大主教，还提拔了吕西尼昂的埃默里（和阿马尔里克是一个词）。玛丽亚太后的手下埃尔努尔称这两位都是阿格妮丝的情夫。
　　三、历史传言盖伊的哥哥艾默里是伊贝林家老二和被他休弃的原配的女婿，他正是借此进入耶国朝廷。一说他还爱慕王母也就是亲家大伯母阿格妮丝，便趁机对阿格妮丝说自己的弟弟年轻、英俊、迷人，再赶回普瓦图老家说服弟弟前来耶路撒冷。盖伊和西比拉的婚事确实是由这位王太后牵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