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明州伯劳鸟

1、第 1 章

　　我写下这篇文章，用以怀念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不姓韦，也不是哥谭的阔佬，甚至不是个外国人。至于为什么这样叫他，大概是因为他曾经看过的一个外国剧《韦恩》，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原来还有和他一样的人。哪怕是个虚构的人物。

　　我没看过那部剧，但后来他死后我去看了。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太一样。至少他没烧了房东家的房子，然后带着女孩骑摩托去追一辆旧车。

　　我认识韦恩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县城里。那是我们的家乡。

　　彼时我和他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几岁的小孩自然玩到了一起。也许他后来对抗强权的态度从这时候就有预兆。

　　他总是挨打。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上午外出玩耍，那时已经临近中午，家家户户开始做饭，抽油烟机轰轰作响。一楼的人家做菜的香味甚至传到了楼下。

　　我们在挖蚯蚓。或者说挖泥土。广场上地砖的缝隙被我们刨出了一个个坑，那时候什么都是好玩的。

　　一辆摩托驶过来，停在我们面前。我蹲在地上抬头看去，是个男人。他戴着头盔，嬉皮笑脸地叫韦恩：“你妈让我告诉你回家吃饭。”

　　韦恩显然和他很熟，不知道是他舅舅还是什么人——显然不是个成熟的大人，韦恩和他说话随意许多，用我们这边老人的话来讲就是“没大没小”。

　　“我才不信。”韦恩回答。显然这个男人之前骗过他好多次。

　　“是真的呢，我没骗你。”男人还是笑嘻嘻的。

　　“我没听见我妈叫我。”韦恩说。

　　我们玩耍的地方其实压根没有离开家属院的范畴。那时候家长叫孩子会在窗口喊一嗓子，楼下的小孩听到便会回家吃饭。当然有很多孩子需要叫好多遍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劝说韦恩无果，男人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他本来就要出门，这时已经赶不及了。

　　我们便继续安心地玩。

　　直到一楼做菜的声音都渐渐小了，我们才意识到今天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两个人有些忐忑地回到自己住的那栋楼，我看见韦恩的母亲站在楼梯口等着他。

　　最后我被妈妈牵着手走回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韦恩。他正被一脚踹到地上，后背撞上外面的垃圾道的门。上面的把手硌得他呲牙咧嘴的，但他没吭一声，我没见他哭过。

　　后来上了小学，我们成了同学。我是转学生，在韦恩不在的这几年，我是个闷葫芦。似乎只有跟他一块的时候，我才是活泼的。

　　我们班主任是个手劲很大的男人。

　　早些年的时候，家长是不管老师抽学生的。他不会直接抽脸，而是打在脖子和脸之间。通常一巴掌上去脖子就红一片，中间有几根手指形状的白印子。

　　韦恩无疑是个“刺头”。

　　他总和人打架，甚至打哭。

　　我来的第一天，他就把坐在他前面的一个男生从桌子上推了下去。原因是坐在里面的男生想要快点出来，于是等不及同桌让开地方，直接踩上了桌子。韦恩一句话没说，直接让他栽了下去。

　　男生立刻哭了，于是和韦恩一块被叫进了办公室。

　　这只是个开始。

　　韦恩在一个微机课邀请我逃课去外面爬树。那时的微机课就是让我们穿上鞋套，坐在电脑前练习金山打字。韦恩早早厌倦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懦夫，但面对他的邀请我从来说不出“不”。

　　但在这几年，我们并不是旁人眼中“最好的朋友”，韦恩似乎和谁都能快乐地相处，亲密无间。而我只在他找我的时候答应他。

　　所以当班主任怒气冲冲地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手劲很大的男人不是怀疑我，他是在怀疑韦恩，从而盘问他周围的人。

　　一个男生被打了，脸上被指甲抓出来三道血红的印子，外套上全是脚印，脑袋还肿了个大包。

　　可能我比较冷血，我没什么感觉。这个人总是欺负别人，我在当时觉得他活该。他会把其他同学用铅笔写的作业擦掉，逼迫别人舔他的彩笔，上手拧他同桌的脸，以及动不动就梆梆砸人脑袋。他还拿走了我的一个三角板不还给我。

　　现在他被揍了，我觉得很畅快。

　　我果然是个小人。

　　这个男生不敢说出是谁干的。

　　面对老师的逼问，我只说不知道。

　　最后以韦恩他爸来学校把他揍了一顿了事。韦恩试图还手，但他可悲地打不过他爸。他的鼻梁青了，一只眼睛下面紫了，另一边的脸也变大了一圈。他爸把我们教室的扫把打断了一根。

　　韦恩仍旧没哭。

　　初中我们便不在一个班了，但他仍然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最严重的一次他差点被劝退。因为他和班主任吵了起来，然后在挨打的时候躲闪。原因是班主任划分小组，实行“连坐”，即其中一个违纪，所有人要挨罚。

　　韦恩一万个不同意。他去找班主任，班主任骂他“没有集体意识”。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还是这个班主任。

　　他认定韦恩和一个女同学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韦恩打死不认，他坚称他只是借给女生抄作业。

　　班主任：“你说你们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借给她抄作业？”“而且你什么成绩，她用得着抄你作业？”
　　他认为韦恩谎话连篇，于是要抽他。

　　韦恩试图还手。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班主任是从别的中学转过来的，因为他在那被人打了。

　　高中的时候我住校了，和韦恩的交集更加少。但诡异地是，仍然能听到他打架的消息。

　　再后来，韦恩突然约我出去。

　　他要为了一个女孩去抢婚。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只是因为她的父母将要把她嫁给一个男人。

　　“她绝不是自愿的。”韦恩告诉我。

　　“她说过她要去上大学。”

　　而我说：“你会被打死的。”

　　我准备了一辆三轮车，而韦恩翻墙进入了女孩家的院子，在所有人都在酒店的时候，他拿到了那张录取通知书。

　　我们把她送到了火车站，然后把身上所有钱给了她，这也许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韦恩确实被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