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色》猫浮

9、三 变（下）

　　“所以……”
　　“要我走？”
　　何梦色愕然看着济方，一时捕捉不到这老和尚的语意。
　　济方从怀中拿出一封银子：“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供你日常用度。”
　　何梦色抬眉：“许黎?”
　　济方含笑看他。
　　他这样直呼自己父亲名字，在当时是大忤逆。
　　济方自然知道这少年一向逆来顺受，秉性温和，唯独在自己出身这一点上，铁了心的不原谅自己的父亲。
　　“他说寺中辛苦，叫你自己添些东西。”
　　“那大师拿去当香油钱吧。”梦色淡淡说，心内有些着恼。
　　他什么也不会。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寄居在这寺中，其实还是依仗了父亲的财资。
　　济方和尚其实是不在乎这些的，但他知道少年人的心气极傲，也特别容易在这种关节受伤害，于是说：“梦色，你要不要上京应考？”
　　“应考？”
　　“你看，明年大举，圣上选拔人才，以你的才学，高中进士应该不是难事。”
　　何梦色笑了一笑：“大师，这种凡俗中的事情，怎么你倒在意起来？”
　　济方呵呵一笑：“我不在意，你却仍在凡俗中，我是替你在意，凡俗的不是我，是你。”
　　何梦色轩一轩眉，又低伏下去，良久，才说：“大师，我跟你出了家，在这寺中抄抄经，扫扫地，好不好？”
　　济方却乐呵呵地笑：“一个你，一个拾眸，都离红尘太近。出家？看破了才出家，你离看破还远着呢！”
　　何梦色默然低头。
　　他知道自己的傲气，无甚根基，如水中之萍。
　　那么憎恨父亲的自己，还是依靠父亲的资产，才能在寺庙中悠闲度日。一想到这点，何梦色对自己的厌恶，无由的增长起来。
　　济方看着他，清亮的眉眼有一种孩子气的倔强，忽然叹息。
　　“梦色，这庙里是住不得了。”
　　“嗯？”
　　“其实我是想让你，带着拾眸和拾慧，出去一阵子。”
　　“大师，为什么——”
　　济方略一抬手，阻止了他的问话。
　　“总之，明天，不，今晚，你们三个就走。”
　　何梦色悚然地看着他：“是不是和今天那个李姓公子有关？”
　　济方却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今天和你在一起那个小孩子，又是什么人？”
　　何梦色知道瞒他不过，老老实实回答：“他是藏经阁那香炉化的。”
　　济方听了，呆愣当堂，就在梦色以为老和尚受不了这消息打击时，济方冒出一句：“如此……老衲以后拿什么点香烛啊？！”
　　何梦色忍不住失笑。
　　济方硬将那封纹银塞到他手中。
　　“你准备一下。”他说，“今晚，老衲送你们走。”
　　何梦色看着济方和尚背影走向禅房，夕阳似撒了一地碎金，好不灿烂。他觉得眼睛有些疼痛。
　　要离开这信相寺？
　　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去哪里？
　　所谓红尘，还有谁会挂念着他呢？

　　他决定出去走一走。
　　他已经很久没外出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生出很多事来。

　　何梦色出了信相寺的大门，眼前一条山道，弯弯曲曲，到了山脚林子边，拐个大弯，就望得到扬州城了。
　　天气还未转到十分的冷，但已经有些清寒。山脚的树林里杂了好些枫树，一片片都染上了红色，非常好看。何梦色一边想着，明儿个就带卢儿出来玩耍，一边信步走去。
　　到了近山脚的地方，光线极暗，他正想着卢儿的事，耳边忽然呼啸一声。
　　他正转头看，眼前就一黑，竟然是个巨大的布袋兜头罩下来。
　　当下把他罩得严严实实。
　　何梦色在布袋里挣扎两下，立刻有人大力踢他。有一脚正中他胸下，顿时痛得全身都缩起来。
　　耳边听得有人压低声音说：“老实点！不然爷爷我打你个满地开花！”
　　他自知挣扎无益，感觉身体一晃，却是被人凌空抱起来，甩到什么上面。
　　从那高度，他猜测大约是那人把他裹粽子似的，扛到了肩上。
　　何梦色也并不十分惊慌，只是觉得自己脑袋冲下，又晃晃悠悠的，十分头晕。
　　他镇定心神，留意四周动静，只听得走了一阵，有流水淙淙的声音。
　　再过一阵子，有微微的马嘶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晃来晃去过了一阵，“砰”的一声，自己被摔在硬硬的地上。
　　他只觉得一阵疼痛。
　　“咿”的一声，门关上了。
　　四周一片静寂。
　　他等了片晌，一点响动也没有，想来四周无人，当下在布袋里转动身体，蹬着双腿，想挣开布袋。
　　袋口却扎得极紧，他蹬了好半天，才松开一点。
　　他喘息着，休息片刻，再一鼓作气将袋口解开，钻了出来。
　　这一出来，他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