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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 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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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有着奇怪的金绿色,烛焰静静吞吐不已,投下斑驳光影。
这个房间很大。
他的身下是一块厚厚的毯子,绣着交错的波斯花纹。那微微的起伏隔着衣衫,在何梦色的肌肤上留下一种奇异的触感。
微抬起目就可以见到,地毯延伸的尽头是一具胡床,金色和红色的锦缎交织着从床顶上铺下,那是几乎令人窒息的奢华感觉。
但是。
包括这壁画,这地毯,这红烛,这胡床,房间内一切陈设的色泽给人的感觉,远远超过目眩神迷。浓烈的红与金,苍邃的绿与灰,都以近乎疯狂的姿态交揉在一起。那不由得让人想起这房间的主人,其精神的扭曲。
那几乎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色彩搭配。
何梦色惊了一刻,才从这最初的视觉冲击中恢复。
他抬眼。
然后他又惊了惊。
堂上坐着个眉目如画的贵介公子,右边眉梢一颗红痣,在烛下分外鲜明,正是白天所见的李公子。
这李公子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他瞪着何梦色,就像本来看着一只鸡蛋,却孵出了一只呆鹅。
他身边还站着个锦衣少女,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儿,高挑的眉毛很是神气,此刻正一手绞着帕子,一手指着他,张大了嘴巴,却不说话。
何梦色几乎气死。
敢情他刚才在布袋里又蹬又踢的,全落在这二人眼里!
他们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就看着他在那里斯文全无的挣扎!
这都什么人啊!
他还未叫起来,那姑娘却比他先一步叫出了声:
“你你你,你是谁!”
何梦色再怎么满腔气恼,也不好意思跟个女子争吵,只好说:“在下何梦色。”
那姑娘柳眉一竖,瞪着他:“哦!你是那个住在寺里的书生!——咿,怎么会是你!?”
何梦色哭笑不得地指指自己鼻尖:“怎么会是我——我也想知道哪!”
那姑娘眼珠转了转,像是明白了什么,一顿足,蹬蹬蹬几步来到门口,把门一拉,音量十足地对着门外的人吼:“孙三,你个榆木脑袋,你抓错人了!”
门口的男人畏畏缩缩探进半个脑袋:“招财姑娘,小的看他是寺里出来的人,年龄也对,相貌也清秀,就抓了来……小的,小的怎么知道,会抓错了人哪!”
那个姑娘竟然名叫招财。她一叉腰,一瞪眼,本来不是很大的双眼却显得很是精神:“你眼睛怎么长的你!这和尚和书生能一样么?这有头发的和没头发的是一回事么?!”
那孙三也不敢辩驳,只在那里唯唯诺诺。
何梦色哭笑不得。
堂上静坐的李公子忽然咳了一声。
他咳得很轻,但招财姑娘一听到这咳声,立刻收了手,住了嘴,恭恭敬敬往旁边一站,态度之温和,形象之安静,变脸之迅速,让何梦色为之乍舌。
“孙三,这事你没办好,你到管家那里去领罚。”李公子以一种淡淡口吻说,“招财,你太大声,该改一下。”
两人立刻躬身应是。
何梦色相当看不得这人说话的这种权威口气——好似他是天王老子一样,当下轻咳一声,扬声问:“抓错人了?”
李公子向他看来。
那目光轻忽的飘过来,何梦色又生出那种感觉。
熟悉。
他可以肯定自己这只是第二次见到对方而已!
“你是许梦色。”
他的口气,十分平淡,是在陈述而非询问。
“在下姓何,不姓许。”何梦色回答。
这种对于自己姓名的回答,他已经答了很多遍,多到厌烦,却不觉麻木。
若连自己最痛处都感麻木,则心已死。
李公子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你是扬州许氏许黎庶出的第三子,生母何娘,本是有名的清倌,嫁与许黎为妾,已殁。你从十三岁开始住在信相寺,抄经读书过日子。对不对?”
何梦色张大了嘴,看着他,呆呆的不发一言。
这几句话,道尽他一生。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实在贫乏。
他猛然感到一阵怒意。
这李公子为什么调查他?
这李公子凭什么调查他?!
——何梦色一向不善于,甚至不屑于和人打交道,躲着父亲和家族,避居在寺中。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这般平静的生活被人打扰。
就好像乌龟钻在壳中,姿态可怜。可若真是把那壳掀翻,它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