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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坐久了,有点晕 ...
翌日,蔚王府车马轻简,管家带着几个婢女和府兵跟随前往南郊。
马车是新的,稳当宽敞,铺满了进贡的兽皮,梁若鸢倚在聂未晨怀里闭眼小憩,唇角噙着笑:“你到底说了什么?把陛下吓成这样?”
“他活该。”
聂未晨拉起兔绒毯子,盖到她肩上,双手将她抱紧。
她轻轻一笑,不再追问,畲山皇庄,没偷过的地方,正好看看有什么宝贝。
畲山覆雪,偌大皇庄似块寒玉,静静坐落在温泉边上。
车马出了南城门,官道喧嚣渐渐淡去积雪绵延,延向天际,偶尔可见散落村庄,炊烟升起又消散。
前方道路渐窄,两侧丘陵连绵,松林顶着白雪,偶尔跑出几只赤色狐狸来。
马车转入一条山道,路面是清扫过的样子,雪堆在路边,青石板一路往上。
山势渐高,林子愈发清冷,梁若鸢睡醒坐起,撩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一片梅林如云似霞,幽香清冽袭人,深处可见飞檐斗拱,黛瓦积雪,与山色融为一体。
“这里……”她微微挑眉,“不像皇庄,倒像什么隐士别院。”
聂未晨凑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听闻孝惠太后喜静,先帝特在此处修建别苑,依山就势,不事奢华,后来便划为皇庄,但从未大修过。”
马车穿过梅林,出现一片开阔谷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清潭相连,冒着热气。
潭边有亭台水榭,廊桥曲折,以原木青石接错搭建,修色浅淡,与山景水色浑然天成。
庄园落在北侧山腰,背靠峭壁,前瞰温潭,白墙黛瓦,木格窗棂,楼阁顺着山势错落分布,以回廊相连,掩在古松翠柏之间。
正门门楣鎏金匾额上书“漱玉山庄”四字,笔力遒劲,梁若鸢走下车来,抬头看了看:“漱玉……泉流石上,声如击玉,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
聂未晨低笑,扶她进门,青石径上,积雪在靴边发出咯吱声。
庄头领着仆役候在门里,皆是青衣素履,举止娴静利落,见礼后便垂手侍立,无人多言半句。
管家上前交涉,庄头是个精干汉子,说姓周,有些江南口音:“王爷、王妃万安,庄内一应妥当,温泉引自后山玉脉,每日辰时放一次水,水温宜人,药材、食材皆是今日清晨从京中送来的,太医署的两位太医已在西厢候着了。”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口谕,山庄内外侍卫共一百二十人,六班轮值,皆出自追风卫和神机营,一切只听王爷调遣,庄内仆役三十六人,皆是家世清白,用了十年以上的老人,王爷王妃在此,一切自便,无需拘着。”
聂未晨点了点头,扶着梁若鸢往里走。
门内一道影壁,青石所雕,是松鹤延年图,石质温润,在雪光下泛着青灰色。
壁后是个四方院落,天井里是一株老梅,树干虬结,花开正盛,香气比外间更浓几分。
正堂敞亮,陈设简洁,紫檀桌椅,素绢屏风,多宝阁上摆着几件素瓷和青铜器,都是先帝珍藏的古物,地龙驱散了寒气,梁若鸢坐下看了看,脱掉了肩上狐毛斗篷。
“这地方……真能藏宝贝。”
聂未晨查看了一遍屋内暖炉,回头看她,无奈笑道:“伤还没好,就惦记着偷东西了?”
“欣赏,这是欣赏。”梁若鸢指了指身旁窗外,端正道,“你瞧那水榭,柱子是金楠所制,窗格里螺钿满嵌,檐下那盏灯笼,琉璃的,宫里都少见。”她眯起眼,像个评鉴行家,“还有这地砖,像是桐油青?冬暖夏凉,一块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我要是撬一块回去往当铺里……”
“喜欢?”聂未晨坐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梁若鸢轻轻哼了一声,转开脸去。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可见水榭静立潭边,琉璃灯笼微微晃动,流光闪烁。
“喜欢啊。”梁若鸢挪了一下位置,倚在窗沿上,侧目看他,“这种地方,偷起来才有意思,守卫严,宝贝多,得手后的成就感……”她啧啧两声,“可惜现在不行,得养伤。”
聂未晨将她鬓发别到耳后:“养好了也不行。”
“为什么?”
“这是皇庄。”他一本正经,“偷皇庄的东西,是重罪。”
“王爷要抓我?”
“不抓。”聂未晨将她往怀里轻轻带了带,伏在她耳边道,“但我会盯着你,你敢伸手,我就把你拎回来,关在屋里,哪儿都不许去。”
梁若鸢笑起来,手指戳了戳他胸口:“就凭你?”
“王妃不信,大可试试。”
窗外扑簌簌一阵响动,两人转头看去,一只松鼠从树上跳下,噗的一声落进了雪堆里。
“奇了,跑出来干什么呢?”
“许是饿了。”
两人搭着闲话,听得山间寂静,唯有风声、水声,和时不时轻悄几声若有似无的鸟鸣。
就这样看着窗外雪景,好像……也不错。
“其实,”她轻声道,“这里比王府舒服。”
聂未晨将她搂紧了些,王府虽大,却处处是眼睛,是规矩……
不懂的也就罢了,她是懂规矩的,便会不自觉的拘束起来……而这里,山高皇帝远,守卫是心腹,仆役是老人,没有朝臣拜谒,没有宫廷仪节,只有他们两个和这片山水。
朱厚照这次兴许倒真做了件对的事……
“王爷,王妃。”管家敲了敲门,恭敬道,“午膳备好了,太医说,王妃需用药膳,厨房炖了当归乌鸡,另配了几样清淡小菜,是在房里用,还是去花厅?”
梁若鸢看向聂未晨,眨了眨眼,看表情,是不想动的意思。
“在房里吧。”聂未晨道,“把那张矮几收拾出来。”
“是。”
不多时,饭菜送来,样样精致,汤炖得澄澈,一碟清炒笋尖,用的是新挖的冬笋。
梁若鸢喝了半碗汤,吃了几个虾饺,便觉有些饱了,伤后胃口弱了不止一点,加之精神一松,时时都想睡下。
聂未晨等她放下筷子,便让下人撤了席,扶她到临窗的暖榻上躺下。
绒毯软厚,垫了玉簟,躺上去温软舒服,梁若鸢侧身看着窗外景致,眼皮慢慢合上。
“你累了也歇会儿,我睡醒在陪你说话。”
“我陪着你,你安心睡就是。”
她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许再偷偷溜出去了。”
聂未晨一怔,攥了一下她的手:“知道了,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他坐在榻边,拿起一旁本就放在那里的藏书,是山水诗集,他没看进去几行,目光总是飘向榻上的人。
她的呼吸平稳,脸色苍白,唇上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血色,乌黑的长发散在枕畔,有几缕拂过脸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伸手,将那几缕头发拨开,指尖拂过她的脸,温凉柔软。
梁若鸢在睡梦中往他手的方向蹭了蹭,像只贪睡的猫。
聂未晨手指一顿,轻轻抚了她的脸颊,唇角扬起笑意。
窗外,雪又下起来,雪花细碎飘散,落在潭面薄冰上,松枝上砸下几团来,梅瓣绽开,推下来几簇,一派安静无拘的样子。
天地间一片静谧纯白,各处梅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香气肆意清幽,屋内炭火噼啪轻响,榻上人呼吸恬静,聂未晨放下书,静看窗外山林和热泉。
……眨眼七日过去,梁若鸢恢复得极快,已能自己端着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嫌寝殿闷得慌,非要看一会儿蓝羽派人送来的案卷摘要。
老太医惊叹又惊喜,请了脉,喃喃自语:“老夫算是能有命回去了。”他抓起袖子擦了擦汗,转身朝聂未晨一拜,“臣去看着药。”
聂未晨道声“有劳”,回到梁若鸢身边,模糊中抓了他手,脸往上蹭了一下,似又睡熟过去。
他几乎寸步不离,她若睡了,就在她身边守着,她若醒着,就陪她做她想做的事。
他摸出蓝羽刚着人送来的信,梁若鸢听见了纸页展开的声音,渐渐醒来,睁开眼,看见不远处的书案。
她伸手指了一下案上带锁的盒子,改造过的钥匙和一些证物都锁在里面。
“我明日想去诏狱。”
聂未晨目光一顿,看向她:“伤还没好全。”
“心口那一刀是重,可太医也说了,没伤及太深,静养便是。”她将他手里信报一把扯下,看了一眼,爬起来,“躺着也是养,坐着也是养,去诏狱坐着听审,也算静养吧?”
她似笑非笑,聂未晨盯着她看了半晌,微微倾身与她平视:“真要去?”
“真要去。”梁若鸢同样看着他,毫不退让,“那些线头不捋清,我躺不安稳。”她手指戳在他额头上,“……你也是。”
他这几日看着平静,实则那些审讯记录他越看越烦躁,那些地里挖出来的人嘴硬得很,供词碎得像树上抖下来的雪片,根本拼不出完整图景,他几不可察的烦躁,她都悄悄看在眼里。
他目光落在她衣襟边缘,白皙的皮肤上包扎伤口的白绢微微露出一角:“若是中途不适……”
“那我就回来。”梁若鸢接得很快,抓住他的手,“蔚王殿下亲自押我回来。”
她指尖仍是凉的,力道却稳,聂未晨反手握住,攥在手心里:“好,但你得答应我,只坐着听,不许起身,不许动气,更不许……不许对程墨亭笑。”
梁若鸢一愣,失笑道:“我对他笑?聂未晨,你知不知道这一刀有多疼?他那是想杀你啊,我定要告这御状!”她咬着牙,比划起来,“我现在想到他那张脸,只想把穿骨钉塞他嘴里。”
那模样凶狠又灵动,聂未晨忍不住低笑,心底顾虑渐消,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记住你说的。”
“记住了记住了。”梁若鸢抽回手,推他转过身去,“快去安排,明日我要在诏狱喝上新茶,不要那种霉味冲天的。”
……
诏狱深处,燕十只有一只手能动,硬是将刑房收拾了一番:“这样可以了,干净利落。”
“那地上最好洗洗,梁小姐若走着走着滑一跤,你我都受不了。”蓝羽拾起一把扫帚就要开始扫地。
燕十叉腰叹气:“当差少说也有十来年,还是刚进来那年干过这活。”
蓝羽一笑,夺了他的扫帚:“知道你能,我来扫,行了吧?”
“别!蓝佥事这是折煞我,一会儿让人说了去,还要定我个扎不疼,挠还痒的罪,我岂不是更难受?”
他只手抢回扫帚,转身扫地,一面扫还一面护着扫帚,时不时回头看他。
蓝羽气息仍不是很稳,无奈道:“行,你扫,你包了,回头给你请功,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燕十嘟囔着,没回头,扫帚往身上一靠,随手一镖射了只老鼠,“有我在,一个别想跑。”
刑房里一张大桌两把椅子,血腥味是不可能消去的,角落里满墙刑具,一旁置了炭盆,既为驱散地下阴寒,也是常备的刑具之一。
桌上摆着一套新启的茶具,热水在铜壶里咕嘟轻响,梁若鸢披着雪狐氅衣,内里是藕荷色襦裙,长发稍稍绾了个髻,斜插一根银簪。
她未施粉黛,脸色仍有些苍白,走进刑房时满是惊讶:“你们……重修过?”
燕十扫帚一立,目光划了一圈:“亲手打点的,王妃可还满意?”
聂未晨先行一步,拍了他一侧肩膀,拉开一张椅子:“鸢儿。”
梁若鸢会意,上前坐下,聂未晨坐在她身侧,一身玄色锦袍,佩刀横放在桌上:“带上来。”
蓝羽轻咳了几声,默默退出去,不一会儿,两个小旗押上来一个人,是张大哥。
镣铐锁着他的手脚,可那脸上还挂着一副讥诮模样。
他看见梁若鸢,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乔……乔乔……”
梁若鸢闲坐品茗,慢条斯理,自己斟茶:“张全茂,江西吉安人士,弘治十一年迁居京城大功坊,以做木匠活为生,暗中经营漕帮与瓦剌之间的私货通道,甚至操控朝中官员,私铸兵器,通敌卖国。”梁若鸢将一盏茶推到桌案对面空位前,轻声道,“坐。”
张全茂站着没动,她有些失望,毕竟是旧识,还想着能救他一救……如今看来……她往聂未晨肩侧歪过去,下巴抵在他肩上,娇嗔道:“夫君,他不听我的。”
张全茂来回看了看两人,嗤笑一声:“王妃娘娘好气色,看来我们这些兄弟还是没能要了您的命。”
镣铐哐当一声,聂未晨手里一支铁镖打进了他膝盖里:“王妃念旧,想与你好好谈,本王劝你识相些,否则本王很乐意亲自动手。”
他一抬手,十余支铁镖落在面前桌面上,叮叮当当一阵轻响。
梁若鸢抬手拨了一枚,指尖捻起来,瞧了一瞧:“这是带倒刺的,扎进去容易,拔出来很难,腐在肉里,你死得很慢,但……没关系,人总会死的。”
张茂盯着她,梗着脖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烂命一条,没什么好说的。”
“烂命一条?”梁若鸢坐直,端起自己的茶,轻轻吹了吹,“能让江西赵家甘心为你办事,能让瓦剌人把京城据点交给你打理,能让王宪的旧部与你暗中往来……张全茂,你这烂命,可比许多人金贵多了,是不是?”
张全茂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似从不相识般盯着她。
“不必惊讶。”梁若鸢淡淡抿了口茶,“我们查了,你头上顶着的,不是王宪,王宪已死,树倒猢狲散,也不是朝中某个高官,他们若真有这本事,早把你灭口了,何至于留你在诏狱活到现在?”
聂未晨低眸不语,眼角余光注视着梁若鸢每一次呼吸,她每一句话背后所用的气力都令他心里揪紧了。
锁链剐蹭声轻轻响动,张全茂的冷静正一点点崩解。
“不是官府,不是朝臣,不是已倒台的阁老。”梁若鸢微微前倾,狐裘滑落在肩头,“是生意,对不对?”
聂未晨用铁镖尖端敲了一下桌案:“江西的瓷器、茶叶,漕帮的私盐、铁器,瓦剌的毛皮、马匹,甚至……”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像淬了冰,“军械……一条横跨南北,勾连内外的商路,王宪在位时,你们借他权势铺路,互为依仗,如今他倒了,你们便直接勾结了瓦剌,用他们的刀护你们的货,继续做交易,蕙园地宫是仓库,是转运点。”
张全茂脸色骤变,跪在燕十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你……你怎么……”
“我告诉他的。”梁若鸢靠回椅背上,拢好肩上的狐裘,“张全茂,我,乔乔,流落江湖多年,临清漕帮三个码头的货怎么走动我甚至比漕帮帮主本人还要清楚,你们那套货走暗渠,钱过明账的把戏,都是旁人玩剩下的。”
她微微一笑,眼中几分惋惜是真的:“只是你胆子大,敢把主意打到军械上,还敢在皇太后的旧园子里挖洞。”
聂未晨捻起一枚铁镖:“与你接头的是兵部武库司的谁?江西赵家没那么大本事,真正打通关节的,另有其人。”
张全茂额角渗出冷汗,不吭声。
梁若鸢叹了口气,略带嘲讽:“张大哥,你以为你守口如瓶,是在保你的生意,保你那些……兄弟?”
她站起身来,走到张全茂面前,近到能看见他脸上糙肉微微抖动。
“张大哥,”她低声细语,仿佛只是在与友人交谈,“你每多扛一刻,你那些兄弟,就多一分遭人灭口的风险,瓦剌人,此刻想的绝不是救你们,而是怎么把你们这条线彻底斩断,连同所有可能暴露他们行踪和身份的人。”
张全茂猛地抬头瞪向她。
“你知道为什么吗?”梁若鸢后退半步,居高临下,“因为瓦剌人已经暴露了,蕙园地宫也暴露了,江西赵家落网了,你,张大哥,已是一粒必须清除的污点,你手里的人,不论知不知情,都是他们需要清除的隐患。”
她转过身,慢慢走回座位前,坐下时牵动伤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聂未晨即刻抓紧了她的手,揽过她的肩帮她调整好了姿态。
梁若鸢勾了一下他的手指,以示自己无碍,抬眸道:“你现在开口,供出军械流向,供出所有联络点和人员,锦衣卫、御前司、皇城司,人手还是够的,或能赶在瓦剌人之前,保住你他们的命,你就算死了,他们或许也还能活下来。”
“……你若继续扛着,”她顿了顿,看向聂未晨,神情一转,似娇娘般委屈起来,“……王爷,我也没办法了。”
聂未晨抬手抚过她的脸:“没事,诏狱底下有间更宽敞的牢房,关进去的人,通常活不过半个月,冻死,或者遭小东西啃死……总归无所谓,反正,对我,对旁人,他不开口,那都是无用之人。”
张全茂呼吸粗重起来,冷汗浸透了身上还算干净的囚衣,燕十叹了口气,靠在墙边:”你帮过我,我还每日给你新衣裳,你怎知王爷就不能保你一条活路?”
张全茂肩线垮下去,眼神渐渐灰败:“……我说,但我要确保……那些不知情的人,全都活下来。”
梁若鸢看向聂未晨,见他微微闭了闭眼,这是没什么问题的意思。
“可以。”梁若鸢道,“地点,名单,错一处,可是一条命哦。”
……
锦衣卫拿来纸笔,张全茂一口气说了两个时辰,梁若鸢安静听着,燕十坐在聂未晨方才坐的椅子上,亲手笔录,等他说完,窗外已近日暮。
“押下去。”聂未晨吩咐道。
蓝羽抬了抬手,两个小旗迅速将他押起。
聂未晨转过身,看着他颓唐的背影,又道:“给他一顿热饭,加床被褥。”
张全茂回头看去,梁若鸢微微侧首,聂未晨已转向她,两人正低声说着着什么,他拢了拢她肩上滑落的狐裘,双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瞬,看着像是在确认她无恙。
张全茂微微一笑,转身走进暗道中。
脚步声消失后,梁若鸢探着头看了看,站起来,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
聂未晨忙扶住她,手臂环在她腰上:“累了?”
“有点。”梁若鸢靠着他,“坐久了,有点晕。”
“回去。”聂未晨二话不说,将她横着抱起。
梁若鸢轻呼一声,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嗔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能走,我想抱。”聂未晨理直气壮,抱着她往外走。
廊下锦衣卫纷纷低头,梁若鸢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将脸埋在他肩上,闷声笑道:“殿下,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算。”聂未晨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谋定了。”
诏狱门外,马车早已备好,内里暖炉烘着,聂未晨将她安顿好,挨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梁若鸢闭目养神,轻声道:“程墨亭……什么时候审?”
聂未晨手臂收紧:“他不急,过两日,且让他吃吃苦头。”他声音沉了些,“等你再好些。”
“我想在场。”梁若鸢仰头看他。
聂未晨对上她执拗的目光,沉默片刻,妥协道:“好,但你不能动气,不能靠近,全程在我身后。”
“成交。”梁若鸢闭上眼,嘴角微扬,“晚上我想喝粥,你煮的。”
“嗯。”
“加一点瑶柱,海参。”
“好。”
“还要一碟辣酱瓜。”
“……梁若鸢。”
“太医说辣酱瓜可以吃一点点。”
聂未晨瞪着她,她却闭眼装睡,脸上笑意狡黠。
半晌,他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只能吃三片。”
“五片。”
“四片。”
“成交。”
车轮碾过积雪,驶向蔚王府,车内暖意融融,诏狱深处,程墨亭坐在囚室里,忽然笑了一声:“这回可真是玩脱喽~”
他抓起一块碎石,抛起又接住,叹着气,摇了摇头。
……
翌日清早,夜寒未消,张五和雷虎送来了都有案卷和口供。
“王爷,都整理好了,蓝羽和燕十都回去歇着了。”张五刚回来,风尘仆仆,将手里的包袱提起来,在聂未晨面前晃了晃,“娘的,可把老子累坏了。”
聂未晨走出房门,一身单薄素袍,梁若鸢还没醒,他关门时轻着手脚,一转身,院中冻透的雪气扑面而来。
他抬手示意,将他们带到前面书房里,管家令人抬了暖炉来,退下带上了门。
“坐,哪都行。”
他抬了抬手,从书案上抓了一件外袍披上,雷虎推了一下张五,两人各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书案前。
三人面色凝重,包袱打开,书案上一大摞的纸页案卷,雷虎将手里几页口供放在那些案卷上,咬牙“嘶”了一声。
“王爷,”张五眉头紧锁,脸上风雪所至的冻伤令他看起来又凶恶了几分,坐姿粗鲁得较之早前更加不像锦衣卫,“江西赵家全数落网,弟兄们交换了一下消息,若按张全茂的口供,我们在运河沿线起出的十七处私仓,和早前白莲教的各处炼丹炉都几乎对上了,里面所藏的兵器、盐铁、绸缎各种……数目惊人……兵部武库两个主事,一名员外郎已收监了,他们供认不讳,说是……有人吩咐,他们负责在账目和手续上行方便,换取些过往银钱,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聂未晨指尖敲着桌面,背靠在椅背上,有些不耐烦。
雷虎道:“那几个软骨头,咬死了说不知具体名姓,只认一枚私刻的转运使司铜印和一套固定的暗语,顺着线摸,银子最终流向……几个早已致仕,却看似清贵的文官老宅,还有……”他顿了顿,“扬州两家最大的盐商,背后似乎有宫里早年放出去的太监的影子。”
聂未晨冷笑,扬州,那程墨亭必然又知道了。
“倒是会藏,陛下那边有何动静?”
雷虎想起什么,衣襟里取出一份明黄绢册,双手呈上:“今晨宫里送来的,陛下已下明旨,为梁大人、程大人昭雪,追封梁大人为忠毅伯,程大人为昭信伯,梁家苏州旧宅着工部按伯爵府规制重修,赐还梁氏族人,发现还活着的也没多少了……至于程家……程墨亭眼下虽身犯重律,但其父之功不掩,陛下另赐匾额丹心可鉴,允其宗祠另立。”
聂未晨展开绢册,程墨亭那些罪名皆避了过去,换作了程砚之“忠勤体国”、“蹈节死义”等字眼。
朱厚照的心思可想而知,他是铁了心要护程墨亭的短的,这两个人,都是……
聂未晨将绢册放在一边,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一团火气:“蕙园呢?‘勿动朱’究竟是什么意思?”
雷虎与张五对视一眼,两人明显来时交换过意见,雷虎沉声:“属下带人清理了蕙园地宫,在最底层,镜阵正下方……发现了一间冰窖。”
聂未晨抬眼看向他:“做什么的?”
“冰窖里……”雷虎咽了口气,眼神浮过一丝惊惶,“里面有十一具棺椁,看服饰和陪葬,应是……凤翎宫当年病故或失踪的宫女和嬷嬷,甚至还有一位低阶嫔妃,看服饰是这样,至于是不是刻意为之,属下也不确定。那些棺椁造作普通,但摆放位置……暗合星宿,且每具棺椁下方,都压着一块刻有生辰八字和咒文的桃木符。”
书房内静了半晌,聂未晨想起玄妙观血池中的孩童:“……是邪术?”
“是。”雷虎脸上横肉渐渐绷紧,“卑职命人请了道长来看,说是窃运镇魂之术,借枉死之人的怨气与皇族地脉相连,镇锁特定血脉的气运寿数,那些桃木符上的八字……经核对,其中一个,与王爷您……弘治四年三月初六的生辰完全吻合。”
聂未晨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感觉不到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反倒有些不习惯,生辰?好稀罕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勿动朱”?动了蕙园,就可能触动这阵法,反噬其身?还是会……惊动布阵之人?
“布阵的是谁?王宪?”张五想不通。
“不像。”雷虎摇头,“道长说,此术需极高的玄门造诣和宫廷接应,王宪权势虽大,各方线索可见,此道他不可能知晓,更像久远之前遗留的什么宫廷禁术,施术者必是熟知内廷的,能自由出入禁苑之人。我们在冰窖暗格里,找到了半册《玄应要意》,还有几件看着像法器的劳什子东西,上面……有磨损的痕迹,似乎用了很多年”
聂未晨吸了口气,所以,从他出生,甚至更早,就有一张网笼了下来,指引着特定的人去做某些事情,一点一点啃噬大明朝纲,而蕙园……
他握拳锤在桌面上:“蕙园,是谁选的址?”
张五手指点在厚厚的案卷堆上:“王爷,这就是蹊跷之处。”
聂未晨抬手拿下一份簿册,看见墨迹已有些晕开,是途中雪水湿过的痕迹。
他翻开一页,是一份工部记录,很旧,边角磨损。
上面记着弘治六年春,帝命欲于京郊择地,修建静养安神之所,遣内官监与工部官员共同踏勘选址。
记录琐碎,列出了七八处候选地点,各有优劣,一一对照标注。
翻到当时尚未命名的蕙园这一页,选址理由一栏,是用一种略显朴拙,甚至带着点固执的笔触写的:
“此地为前元林场旧地,土性坚实,近水源而地势高,周遭有散居猎户、炭工、药农共二十七户,皆言此处冬日背风,地气暖于他处。民等自发清理倒木顽石,并指认地下有泉脉迹象,内官监太监刘永曾言‘彼等草民,懂得什么’,然工部匠作实测,民言多属实,故录之备选。”
聂未晨指尖划过“民等自发清理”几个字:“这二十七户百姓后来如何?”
雷虎道:“属下查了当年的黄册和附近里甲记录,弘治六年秋,蕙园定址于此,开始营建,同年冬到次年春,这二十七户人家,陆续迁走。记录上说,是朝廷赐了银钱,命他们迁往他处安置,免得扰了娘娘清净。”
“安置在何处?”
“册上只写妥善安置,并未记载去处。”张五声音压低,“属下不死心,派了几个兄弟,摸到当年那些猎户、炭工可能去的地方暗访,一路顺着线索摸过去,结果……在通州一处乱葬岗,找到了几块没有名姓、只刻着数目的木牌,其中一块模糊能辨出廿七之数。更邪门的是,我们在蕙园地宫最深处的石基下,夯土和碎石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些混在泥里的碎骨和木炭,还有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片陶片,勉强能拼出半个碗形,粗制滥造,碗底有一个模糊的刻痕,两个圈加一个点,像是某种记号。
“这陶片质地,与属下早前在通州时,遇见的一个老石匠家里的土碗很像。那老石匠说,他爷爷那辈儿,京城西边山里有一伙手艺极好的炭工,烧炭之余会捏些土陶自用,每家都在碗底刻个不同的记号,防止拿错……”
那碎片粗粝冰凉,聂未晨拿起后看了又看,所谓自发清理,兴许不是百姓的自发,而是某种交易或逼迫?而迁走和妥善安置,很可能就是灭口……
这些百姓参与了选址,甚至参与了地宫最初的挖掘,而后……为了掩盖这座园林之下真正的秘密,他们成了祭品埋在了地下?
“当年负责蕙园营建的内官太监刘永,还有工部主管此事的官员,现在何处?”聂未晨冷声道。
雷虎摇头道:“刘永在弘治十年就暴病身亡,工部当年那位郎中,后来升至侍郎,却在正德初年一场意外失火中,阖家尽没,相关卷宗……也多有缺失或……涂改。”
他翻出其中一册,随手指认了几页涂改和缺失的地方。
聂未晨将陶片放回油布上,这是建立在无辜百姓尸骨之上的阴谋,用百姓的发现来为邪术选址奠基,再将这些知情的百姓彻底抹去……
张全茂知道底下有这个东西,王宪许也知晓,还有瓦剌人……而皇室却不知……
“王爷,”雷虎开口道,“这背后之人,对宫廷、工事、玄术、乃至……灭口善后,都太熟了,绝非常人。”
聂未晨起身走到窗边,庭院中,日曦刚刚透云,照在雪上,他只觉得刺目又冰冷。
梁若鸢伤势未愈,燕十和蓝羽也是……他们这是要动他身边的人,如此便不可饶恕。
“查。两条线,第一,深挖当年所有与蕙园选址营造相关的活口,哪怕是最底层的杂役、工匠后人,一个都别放过,第二,弘治年间,所有与炼丹、方术、祈福法事相关的记录,接触过的宦官、宫女……乃至驱逐出宫的方士,全部翻出来。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这些人,用百姓的血肉和大明气运铺他们的路,现在,该把他们从阴沟里挖出来,晒晒太阳了。”
张五与雷虎抱拳领命:“是!”
房门忽然打开,梁若鸢身披兔绒外袍倚在门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一看模样,定是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晒太阳?”她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冷峭,“依我看,按诏狱规矩,架在火上烤更合适。”
她走进房中,挽起聂未晨一侧手臂:“夫君,这种脏活累活,加我一个?”她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锋芒,笑道,“对付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魑魅魍魉,江南女贼的名头许比蔚王妃更好用。”
他无奈摇头,指尖在她额心轻轻一点,转向张五:“陛下知晓了?”
“已送去密报。”张五对梁若鸢见了礼,说道,“陛下已命东厂彻查所有弘治年间涉及宫廷法事、炼丹宦官、方士的记录,但也吩咐……此事关乎皇家体面,对外,蕙园案止于私挖地宫、囤积禁物、勾结外邦,至于邪术一事,秘而不宣。”
聂未晨点头,帝王家的权衡,他这些年也算清楚,只是有些火,烧得他混身不适。
这里面的根系,牵连着他每一个身边人,还有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刀头舔血,似乎根源都在此。
“王爷,”雷虎忍不住道,“那帮杂碎……”
“账……一笔一笔算,先从能动的开始,兵部、江西、漕帮、盐商……按名单和口供,核对一遍,确保一个不漏,至于宫里那些影子……”他顿了顿,“陛下自会清理门户。”
两人相视一眼,凛然应命。
“下去吧。”聂未晨挥了挥手,“蓝羽伤还没好,你们休整一下,亲自带人盯着程墨亭,任何人不得接近他……包括陛下。”
两人相觑思量,应下后告退,将门带上。
聂未晨转过身,捏了捏梁若鸢微凉的手:“怎么起来了?天还早,太医说过你不能受寒。”
“睁眼不见你,心里烧得慌,躺不住。”她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刻意摆出一副撒娇的模样,“他们俩那么早过来,是案子有进展?”
聂未晨“嗯”了一声,将她带到软榻上坐下,拿起榻上一件大氅将她裹紧:“没事,都处理了,梁伯父忠义得昭,你家旧宅也会还回来,按伯爵规制重修。”
梁若鸢低下头,半晌,轻声道:“谢谢。”
“还有呢?”
她抬起脸来,目光清亮,刺入他眼底阴霾中,一点点靠近,嘴唇几乎碰到他唇边时,她眉头一皱:“还有,你身上有血腥味,是……杀意,”她装作用鼻子闻,蹭到他颈侧,轻轻一吻,“蕙园里到底挖出了什么,让你这样?”
她双手攀在他肩上,仰起头,轻轻咬了他的耳垂,聂未晨喉结一动,双手将她抱紧。
“聂未晨。”她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指尖在他下颚轻轻描摹,“你若要我,你的过去……或是痛处,便别想自己捂着,疼了就说,怒了就喊,在我这儿,你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小贼,明白吗?”
她指尖往上,划过他的嘴唇,两个手指顺着他挺拔的鼻梁爬到他眉心上,轻轻一点:“你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是发现了很恶心人的东西,对不对?”
聂未晨低下头,蹭着她的头发:“对,不想你知道,怕你劳心,你只管养好身子,那些脏东西,我不会让他们碰你的。”
梁若鸢扯了扯嘴角,笑着:“能让蓝佥事忌讳,又让陛下只能密而不宣,无非是……诅咒?巫蛊?还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冲着你来的?”
聂未晨手臂收紧,鼻息埋进她头发里,梁若鸢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凶兽。
“我都听见了,”她稍稍退开,转向他,双手捧起他的脸,“他们用邪术压你,你就偏要活得光芒万丈,他们想让你死得无声无息,你就偏要站在万人之巅受人敬仰,气运?寿数?我梁若鸢此生看遍世间辛苦,不信这个,但细算种种,我信你的命定有我一半,谁想动你,得先问我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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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在更《飞云令》 完结《吞花卧酒养只猫》 预收《白露蒹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