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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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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曲辕犁和耙,最耗时的还是铁铧和铁齿的打造,并非一日就能完成,齐恕在郡工坊呆了一日,第二日就没再去了,凭他是谁,天寒地冻她可没工夫干耗着等。
大约三日后,卫邢将造好的曲辕犁和耙送来行馆,一人扛着两个怪模怪样的农具,十分惹眼。
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上来打量,还有人嘀咕,“这犁怎长这样,这辕怎地是弯的,咱们用的犁都是直辕,这弯辕能犁地吗?”
“这另外一个又是什么东西,横压直,还有齿钉,好稀罕。”
还有人问:“你这东西是送哪里的?”
卫邢回答:“送长安君行馆。”
卫邢将农具扛到行馆,诸亿在门外远远看到,便朝庭院里面喊人,齐恕在屋里裹着被子看许颐新颁布的法令,听到诸亿的喊声,懒洋洋应了一声:“来了。”
她从床上披衣起床,扯了根腰带将衣裳系拢,小风放下手上刻字的刻刀给她提来鞋子,穿上鞋,她才瑟瑟缩缩地走到门边。
轻轻打开一个门缝,冷风便嗖嗖灌进来,直往脖子里钻,齐恕缩了缩脖子,迎着冷风打了个喷嚏又吸了吸鼻子,才从房舍内出来。
诸亿高兴地在门外喊她:“子恕,你快来看,这人送来个新奇物什。”
齐恕冒着冷风穿过庭院走到行馆门口,看到行馆门前围了一圈人,前面的卫邢一左一右扛着犁和耙站在台阶下,眼尾下垂双眼明亮地望着齐恕,一副单纯憨实的样子。
“您要的东西,造好了。”
齐恕打量了他这笨拙的样子几眼,这么冷的天,穿件单衫就出来了,还真是扛冻。
“放下来我看看。”
卫邢依言放下。
齐恕走下台阶,细细检查这两件农具,平整光滑,尺寸与她所要的完全一致,做工非常精细牢固,崭新的农具,干净得不沾染一点泥土,连根木质毛刺也没有。
齐恕上手把住犁耙,摸到把手下有轻微的不凹凸感,她侧过头看,发现上面竟然还有一朵木雕的小花,五瓣花还有花蕊,栩栩如生。
齐恕弯了弯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卫邢,犁把上面雕小花,还挺少年心。
“你们长郡的工匠,都会在自己的制品上留印记?”
卫邢不答话,只是含笑低头。
“这是什么花?”她一本正经的问。
“桃花。”他抬头回答,寒风中面色红润,微微下垂的眼角带着笑意,刀刻斧凿的鼻梁面中挺立,长短合宜,起伏的唇峰将笑意蔓延开,倒像是桃花开在他脸上。
齐恕啧了一声,“你做得如此精细,我还怎么舍得用它下地。”
被夸的卫邢又含羞带怯地低头浅笑。
齐恕看在眼里,心里用气声调子从高到低“哼”了一声。
围观者中有人问:“长安君要用这曲犁犁地?”
“不犁地给它用三牲供着?”齐恕道。
“你这犁造错了,辕是直的,杠也是直的,你这弯的牛犁不了。”
“谁说犁不了,我这犁,比你们的都好使。”
众人纷纷摇头,都不相信。
齐恕也摇头,“不信春耕的时候都来看看,保管比你的直辕好用。”
她问卫邢:“会犁地吗?”
“会。”
“一个人,一头牛,用这张犁。”
卫邢稍有犹豫,答道:“小人可以试试。”
另外有人问:“长安君,另外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杀人用的,十二个齿针,排十二个人,一次杀十二个。”
众人知道她在说笑话,哪有这种杀人的方法,纷纷笑着说不信。
有的种田老手,隐约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估摸着猜测说:“这可是用来耙地平土的?”
有人笑说:“这古怪玩意儿怎么会是耙,咱们的耙都是两三齿,还有长柄,可以抡起来锄地,这东西既无长柄,也不能用手握,如何能种地?”
“管得着吗你,”齐恕笑道,“想知道,二月春耕都来看。”
齐国的农作物,五谷皆有,但黛东地区雨水丰沛,主要是种植水稻,黛阳郡守划给她的两块地也都是水田。
齐国农业普遍采用平地撒播、行种的方法,垄作已经在缙国等地方出现,传到齐国的小部分地方,就齐恕在黛阳郡踏察来看,仍处于精耕细作的进一步进化当中。
冬月过去,丹山口工地重新复工,齐恕也回到火食营继续劳作,晚饭的时候围聚到火堆旁吃饭时,她会给营地上的劳工们讲解农业知识,比如嫁接的用法,比如现在黛北的一部分种植水稻,水稻产量也不高,土地大都一年只种一季,秋收过后土地就闲置了,年年都种,土地产量越来越低,种到不合适之后,就要闲置歇上好几年再种。
有些人听进去了,有些人则不以为意,尤其她所说的嫁接,把一棵树的枝条切断接到另一棵树上,枝条还能活,简直是闻所未闻。
有人提问:“那人的胳膊手脚断了,找另外一个人的来接上,那也能成?”
围观众人纷纷哄笑。
齐恕却道:“按道理也能行,但是这个限制条件很多,每个人的血液类型不同,但少数一部分人的血液又是相同的,相同的血液可以相互流通,在血液相同不会产生排异反应的情况下,断肢在两刻内没有坏死的情况下,将血管接通,使血液能重新流动,人体神经能恢复,移植就成功了,按道理来说行得通。”
但只是按道理,据她了解,确实有这样成功的手术,不过这种手术对医疗器械医疗技术等都有非常高的要求,并且手术成功也很难避免排异反应。
众人听说可以把一个人的手或者脚给另一个人接上还能用,简直笑掉大牙,如此荒诞无稽的话,只供他们劳作之后解乏,互相传为笑谈。
对于众人的嘲笑,齐恕很无奈,也很遗憾,意兴阑珊地起身离开。
小风和诸亿跟上去,齐恕问她们:“你们可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诸亿摇头:“哪有这么吓人的事,人断了手脚就是断了,岂会有再生的道理?”
齐恕看向小风,她迟疑之后点了点头,齐恕眼里亮起来,问道:“为何会相信?”
“因为你是主人。”小风言简意赅的回答。
齐恕眼神又暗下去,叹气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主人与仆臣的问题,这是科学的问题,科学的问题……”
唉……
跟他们说人体移植太遥远,还是种地吧。
齐国盛产桃李,不过不同地方的口感不同,汜阴的李子好,桃就不如黛阳的桃好,又更输于长郡的桃。
丹山口营地前就有几有棵桃树李树,齐恕找了黛阳的桃枝,嫁接在营地前的桃树、李树上,民工们出入营地,见到她从桃树李树上切开口子,又把本不属于这棵树的枝条切成同样的口子,用布条将他们捆在一起,又用泥巴敷上,起先都笑她在营地上呆得无趣,净整些花活。
光秃秃的树枝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民工们日日出入营地,看到春草渐渐发芽,营地前的李树慢慢开花,他们发现,桃树李树上分别嫁接们枝条非但没有死,还抽出了嫩芽。
民工们惊奇不已,水工令也看到了这稀奇的现象,下令让让人不得损害这些桃李树。
齐恕嫁接完就向水工令告假了,带着小风和诸亿到上次发现甘柘的地方,将留下的种带回了黛阳行馆。
到春耕的季节了,她要回来整地种地。
没有被征去修渠的国人农人开始抬出农具,在大片大片的土地上耕地,有的用锄头挖,有的用铁耙木耙整地,有的用两头牛拉着直辕犁犁地。
齐恕把卫邢找来,让他扛着曲辕犁到地里,自己又找郡守借了一头牛,郡守再三确认,要不要再来一头,都被齐恕谢绝了。
看着齐恕让人牵着一头牛离开,黛阳郡守背后说了句:“真是小孩玩意儿。”
不巧,被齐恕听到了。
她无力反驳,摇了摇头,当没听到走了。
下到地里,看到她带着一牛一犁到田里,农人停下锄头,把手臂搭在锄头把上,笑着问:“长安君,你这犁不行,还是用我家的吧。”
齐恕笑道:“谢了,等我犁完地,可以借你用用。”
农人笑着摇摇头,又继续锄地。
齐恕本人是不会犁地的,不过她找了个好差使的人,卫邢放下犁,不用齐恕指点就能很熟练地将犁架在牛身上。
齐恕“噫”了一声,卫邢腼腆地问:“是这样架犁吧?”
“是。”齐恕点点头,看来这小子下去练过。
卫邢把牛和犁架好,将牛赶到田地尽头,将犁铧插进土里,一手把着犁把手,一手挥动长鞭赶牛。
周围田地的人纷纷停下来看。
卫邢赶着牛走了一节,他是不出声那种人,也有可能是不会,他不像其他成熟的农人一样发出一些赶牛的喝声,这牛看起来也是个生牛,不太会走地的样子,卫邢一面把着犁把,一面还要掌握犁地的深浅,牛走得快他赶不上,左脚倒右脚动作不协调,场面好不滑稽。
忽然牛发狂地双脚前蹬往前跳了两节,卫邢一个跟头和犁一起倒在地里,牛还拖着犁往前奔,他松了手才没有被拖着走。
齐恕上前将人拉到田埂上,问:“没事吧?”
卫邢窘得脸色通红,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没事。”
齐恕帮忙拍他袖子上的泥土,隔着一件单衣如同拍在棍子上硬实。
围观的农人哈哈大笑:“长安君,你这个农夫是个生手,牛也是头生牛啊。”
牛还在地里发狂,齐恕皱着眉对跟着过来的小风和诸亿说:“这牛不跟地,去找郡守府的吏人换一老牛,再找个会犁地的农夫过来。”
卫邢忙道:“不用换,我能制服它。”
齐恕目有怀疑之意。
卫邢肯定道:“我保证。”
齐恕点了点头,放他下地,叮嘱道:“多当心。”
卫邢重新回到地里,试探预备上前牵牛,岂料这牛也许是关了一个冬天关久了,挣断了架犁的绳子,疯了一样在地里狂奔,卫邢一靠近,它便发疯狂躁。
周围的农人也担心起来,有人放下农具打算上前帮忙,卫邢忙喝:“不要上来,这牛发疯了。”
他却一直在和牛周旋,牛发怒地顶着犄角冲上来攻击他,他避让不及只能硬抓住犄角抵抗然后快速避开,看准时机一把抓住牛鼻上的绳子,快速将绳子挽在手上。
牛被牵住牛鼻子仍旧顽抗,齐恕扔出一根打草棍:“卫邢,打它!”
卫邢从土里捡起草棍,当即给了这狂躁的疯牛几棍。
齐恕终于看到了彭余所说的杀气,比起狂躁的疯牛,他更像头倔牛,目光坚定机敏灵活,使出浑身力气,下手毫不犹豫手软,众人看的心颤,齐恕也忍不住紧紧屏息,他却越周旋越沉稳,一番缠斗过后,疯牛和倔牛的斗争以倔牛获胜告终。
众人松了一口气,他将牛重新牵回来,粗野地将挣断的绳子接上,重新把犁架在牛身上,挥动鞭子赶牛犁地。
仍旧是一声不吭。
齐恕无奈失笑道:“我的将军,你要发号施令啊。”
卫邢身上刚才的杀气与怒勇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头温顺的羊,窘迫地说:“在下不会。”
齐恕笑出声来,他更加窘迫。
齐恕对周围的人道:“哪个好心的农人能教教我这生手的农夫?”
一健壮男子上前道:“我来。”
他上前从卫邢手里接过牛绳,在前面牵引着,让卫邢在后面掌犁。
“这牛啊荒了一个冬天,不知道如何走田了,用之前要先教几遍,走熟了就会耕地了。”
“你还得对它下命令,叫它往左还是往右,往前还是调头。”说着还示范起如何发出指令。
男子带着卫邢走了两圈,他很快就熟悉了,重新接过牛绳,一人一牛发号施令下,很快就犁了半块地,速度比二牛抬杠的直辕犁快了很多。
起初笑话她造错犁的人们这会儿都认真起来,对齐恕道:“长安君,能否让我也试试?”
这本就是齐恕的目的,他们既然不信她,那就都来看看都来试试。
她喊道:“卫邢,歇一会儿。”
卫邢远远答道:“小人不累。”
齐恕:……
“我有事找你。”
卫邢这才停住牛犁,快步上前来。
“你歇会儿,让他去犁。”
卫邢睁大无辜的双眼问:“我犁错了?”
“没有,”齐恕好笑道,“怕累着我的将军,让他去试试。”
卫邢似是听不得她如此称呼他,一听就双颊飞红,低头道:“小人不是将军,小人也不累。”
齐恕无语,切齿道:“你累了,不要坏我大事。”
齐恕让那人去试试用曲辕犁犁地,半晌后,他兴冲冲地跑上来高兴地对众人说:“此犁省力无比,又灵便,一人一牛就能犁地!”
又有人道:“我也要试试。”说着不待征得同意就迫不及待地跑上去试犁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跟上去,也要去见识见识这犁究竟如何好用。
卫邢睁着无措的眼睛问:“那我呢?”
他们犁地,那他干什么。
齐恕坐在田埂上抬头看他一眼,折了半截狗尾巴咬在嘴里,悠闲地说:“你休息,想想怎么教他们造这曲辕犁。”
卫邢恍然大悟,蹲下来和她一样坐在田埂上,道:“长安君是想将这一头牛就能犁的曲辕犁教给他们,又怕他们不愿意接受,所以才来种地的。”
齐恕递给他一节狗尾巴,好笑地说:“是啊,二牛耕地,费时费力,用这曲辕犁,就能分出一头牛来犁另外的地,我的将军,你现在累不累啊?”
卫邢低头卷着狗尾草,笑道:“小人不是将军,长安君不能这样称呼。”
齐恕看他腼腆害羞的样子,心里暗爽,抬头看向前面争着犁地的人。
喊道:“一个个来,把地踩实了要再给我犁回来。”
“诸亿,再唱唱《蜂劳》这歌吧。”
诸亿唱歌好听,高兴地“嗳”了一声,就一展歌喉,唱起歌来。
蜂有辛劳,为花酿醪。春英如桃,夏雨如糟。秋霜冬雪,粮满仓高。
种我田畴,其苗芃飕。开我良渠,汜水周流。春播既殖,秋获斯稠。谷成仓满,衣丰食足。
今兹役事,固愿所求。载驰载驱,争前恐后。稻黍盈野,菽粟连寰。生计无艰,荷锄歌还。
歌声带动其他围观的人,纷纷跟着唱起来,田间地头,好一派和乐的农耕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