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记录》端木山风

1、序

　　巴比隆站在摩天大楼顶层天台栏杆外极目远眺。昨夜一场大雪，这个城市正迷蒙着覆满细碎冰晶的睡眼，惺忪在阴云密结的清晨里。风，在耳旁呼啸，稀薄空气中莫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迫近，压缩。他的手伸到颈下第一颗纽扣上。

　　“你不适合裹得严严实实的。”曾经，穆这样说着，将优雅修长的十指轻轻拂在他锁骨下。淡紫色的长发飞扬舞动，不听话地绕到身前，纠结在那半开半阖的衣襟间。

　　“像这样？”巴比隆敞开外衣。肌肤相触，电流从指尖瞬间划过全身，尔后因过度酥麻产生的渴望便难以抑制地自眼神中溢淌。

　　“是的，这才衬，”穆退后半步，微笑颔首，“简直就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是蝴蝶？巴比隆伸展双臂。冷冽寒风肆意灌入衣内，鼓起布料，哗啦啦抖动，仿佛张开巨幅的翼——我的翅膀。他低下头，高峰时刻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在脚下密集成线段和点阵，急速流动，毫无变化。都市的喧嚣浮躁皆沉积底层，偶有一线尖音直冲云霄，也终于在抵达的霎那，被毫不留情地吞噬于静寂旷阔——所谓高高在上，大抵就该是这样冷清。那刻，巴比隆突然产生出救世主的错觉，穆，想必你也该在人群中了，那么，道别吧……

　　踮起的脚尖转过一百八十度，蹬、离、跌、落……黑色的眸子睁大了，一层层办公室落地长窗如同幻灯片般投影在瞳底，飞也似地变幻。冰雪虽未消融，但毕竟已是四月，那些关不住的无边春色，皆肆无忌惮地宣泄在如天空般灰霾的玻璃上。巴比隆看见男子宽阔的背脊，结实健美的肩头趴伏着女子红潮翻涌的娇颜，长长两股发丝缠作一处，一缕黄绿，一缕淡紫。竟是同色呢，他想起在繁花间绽放的穆，在那样的时候，对着他，那样子微笑——世界于霎那间翻覆湮没在璀璨明亮中。

　　太阳……我的太阳……

　　巴比隆不由眯起眼。云层隙缝中漏下几线金芒，整个儿盖在他面上。收拢臂膀，他只想把光柱满拥入怀，但如此这般痴心妄想，到最后满胸的，终于只有寥寥虚空。那刻，才不由惊觉，原来为了穆，这样的翅膀，竟也能够全然放弃——从开始，就注定好要走到的结局。

　　“爱我吗，穆？”

　　微笑。

　　“会永远爱我吗？”

　　还是微笑。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我就从你工作的那栋大楼顶上跳下了。”

　　“你不是有翅膀么，我的蝴蝶儿？再说那栋楼那么高，你跳下来说不定没等落地就先老死了。”

　　穆，你错了，七十五层的大楼并没有多高，巴比隆望着天色再次在沉郁中昏暗，无奈地笑起来，从坠到落，其实不过一瞬，正如从你的接近到转身离开。

　　轰然砰响的剧痛中，意识粉身碎骨。鲜血四溅，世界便整个儿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