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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已重写) ...

  •     待归府后,已是华灯初上时。

      王昉之径直去了内书房。

      今日之行,王昉之未曾刻意隐瞒父亲,便将汶阳公主所析与自身所图,扼要陈述。

      王应礼静默听着,直到女儿说出欲返尚书台的打算,才轻叹一声。

      “汶阳公主明识远度。其所指之径虽险,然观时局之艰,亦唯此一途可循。赵怀洲此人性情刚愎,胸藏雄猜,非甘居人下者。
      为父在朝,虚与委蛇,暂得周旋,然欲谋久安,诚宜未雨绸缪,早为之计。
      尚书台位虽清显,但枢机重地,向来非女子所宜涉足。此中机杼,当深思之。”

      王昉之的目光落在案前那方镇纸上,其上镌刻“持重”二字,墨痕犹深。

      自前汉以降,纵有班昭垂范后世,亦不过特例殊荣。

      “女儿不才,不敢比先贤于万一,然此心此志,亦不愿坐视山河倾颓,宗庙蒙尘。愿为前驱,纵使身陷漩涡,亦能于惊涛中觅得一线生机。”

      王应礼与女儿对视良久,自知她秉性,才沉吟道:“为父在台阁多年,尚有几名可信故吏。明日你归衙,我自会安排。”

      “女儿谨记。”王昉之为父亲添了一盏新荼,心下升起一丝奇异的安定。

      言罢,王昉之深深一礼,退出书房。

      廊下寒风裹挟着残雪的气息,迎面拂来,令她心神一凛。

      这寒意不若来时砭骨,反倒将她混沌多日的思绪涤荡一清。
      肩头仿佛有无形之物悄然卸落,却非重负,而是蛰伏已久的锋芒,渐次苏醒。

      她猛然回头:“谁?”

      曲廊深寂,惟闻风咽。

      檐牙孤挑风烛两盏,恍若幽磷浮游。

      有人。

      “藏形匿影,宵小之态。莫非是相国座下干才,竟效鼠窃狗偷之辈,专司窥牖窃听之秽?”王昉之投石问路,手已背向身后,按在容刀上。

      黑影似乎被她的叱问慑住,僵持不动。

      万籁俱寂,王昉之惟闻心作鼙鼓。

      司空府邸居内城,戒备森严,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入,绝非寻常毛贼。

      但若系赵怀洲遣来,未免失之莽撞急切,与其老辣手段殊疏异。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影终于有了动静。

      甫一露面,王昉之便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此人形容不仅是狼狈,所着衣袍尽裂,更透出浓重的血腥气。

      “伏乞女公子施以援手。”

      称呼一出,王昉之便清楚,此人绝非误打误撞,而是有意寻来。

      他勉力抬起双臂,摊开双臂,示意自己身无寸铁,绝无威胁。

      “近前来。”王昉之并不想引来父亲,低声道。

      那人有所求,依言走到烛火之下。

      他面色惨白,嘴唇乌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胛斜劈至腰肋,皮肉狰狞外翻。
      饶是如此重伤,其身形却依旧竭力挺直,透着一股矜贵。

      饶是王昉之自己也在魂梦中受死过一遭,也还是觉得心惊。

      她按着容刀上前,仰面打量着来人的面庞,定了定神,“何所求?”

      “某……乃魏冉。”那人喘息片刻,身形摇摇欲坠。

      闻此二字,王昉之一怔,脱口问:“如何证明?”

      那人早料其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探入怀中,缓然屈膝蹲踞,自内里拈出一枚铜印,轻轻掷给她。

      印色沉黯,入手微凉,略坠掌中。其上阳文凸铸,除却一个笔意遒劲的“魏”字篆体外,更镌有一鸾鸟振翅之徽。

      鸾鸟纹样繁复精妙,羽翼舒张,九转回环,正是昔日孛阳大长公主府上独属之尊贵印记,非亲近执事者不能持。

      王昉之的指尖触在冰冷的鸾羽纹路上,略略一停。

      虽然本能不信世间竟有人痴愚至此,甘愿重返东都、自投罗网,但这印信形制、纹饰、古意皆分毫难伪,他又直接叫破她的身份。

      想是孛阳大长公主之子魏冉无疑。

      他悄然潜身司空府,直趋其前,此乃绝境孤注,亦为泼天之祸。

      若行藏败露,不仅魏冉立时身陨,就连王氏举族也将陷入万劫不复。

      此时此际,言语猜疑,皆为催命之由。

      王昉之迅速环顾回廊前后,确认无人:“可能行走?”

      魏冉虽负伤甚重,显然也明白其中利害,强提着一口气,点点头。

      “随我来。”虽如是言,王昉之的心犹悬喉际。

      她熟谙府中蹊径,专拣灯火阑珊、花木扶疏的幽径,避开主道及可能有人值守的院门。

      悄无声息绕过多重院落,王昉之终于引魏冉潜入内室耳房。此处耳房,位于其所居院中,堆置杂物甚夥,人迹罕至。

      直至此刻心弦方松,她这才惊觉魏冉额上冷汗涔涔,浸透鬓角。

      可夜色已深,此刻惊动旁人徒惹纷扰,医官更是难觅踪影。

      王昉之狠了狠心,从腰封中抽出容刀,毫不犹豫在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

      她不敢久留,安置了魏冉,才走到寝居前假装呼痛:“采荇,取金疮药来。”

      采荇闻声,步履匆促自外间趋入,掌中已捧着一方素帕并一小罐药膏。
      烛影摇曳下,见王昉之指尖有一缕鲜红落下,她不由得失声低呼:“女郎,如何伤得这般?”

      “无妨。方才整理书箧,不慎为刀锋所划。夜深了,不必惊扰他人,取些洁净布帛来便是。”

      王昉之强作镇定,指示采荇又取来些杂物,才将她遣开。

      采荇虽面露疑色,然见她执意如此,只得依言退下。

      魏冉伤势沉重,区区布帛药散,实难济事。王昉之急取新浣素帛深衣,用翦刀裁作长帛数片后,立刻反身疾步返回耳房。

      室内血腥之气愈发浓烈,如凝实质,沉沉压人。魏冉倚壁颓坐,双目紧阖,唇色已透灰败,气息微弱如游丝。

      “痛而可忍,绝勿呼号。你我性命与清誉,系此一念之间。”

      她不敢稍怠,手起翦落,裂开他襟前褴褛血袍。先以净水细细涤去污秽血痂,药粉如霜,覆上狰狞创口,再以素帛层层缠裹。

      魏冉周身剧颤,硬将撕裂肺腑的痛呼咽回喉中。

      王昉之不擅此道,手下不停,失之章法。素帛覆体,瞬间为鲜血浸透,红痕蜿蜒,触目惊心。她复又裹缠,一层一层,直至将那道可怖裂创勉强束住,血涌之势才得稍缓。

      魏冉已近虚脱,汗如浆出,混着血污,濡湿鬓发,贴在惨白如纸的面颊上,更添狼狈。

      “仓促之间,药石难备,此乃权宜,暂缓一时。”她捻起参片送入魏冉唇间,复又喂入一口温水,“你既冒死来此,必有急务。直言。”

      魏冉胸中血气翻涌,咳喘数声方勉强提气:“我……刺杀了赵怀洲。”

      纵使心中已有千般猜测,亲耳听到这惊雷般的消息,仍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脊梁。

      “女公子……勿忧。”魏冉断断续续道,“来司空府前……我已设法……引开了追兵。”

      王昉之心绪如沸:“相国府邸,戒备森森,鹰犬环伺。何不趁乱远遁,反自陷东都天罗地网之中?”

      她知此刻他胸中必有千钧之重,亟待倾吐,所以故意这样问。
      但缘由,她岂能不知。

      伍子胥奔吴,昭关白发,乞食吴市。
      又有豫让,漆身吞炭,三刺赵襄子。

      无非血海深仇四字。
      而大义如此,向来是是以身饲虎、血荐轩辕。

      魏冉闻言,唇角竟扯出一丝极淡、极苦的纹路,牵动颊边血污,更显惨烈。

      他并未即刻作答,只将头颅重重后仰,喉间发出嗬嗬喘息,仿佛要将肺腑间淤积的血气尽数呼出。

      “司空府与赵贼隙深,女公子胸藏韬略,非闺阁可囿。某残烛将尽,唯此血海深仇不敢负。冒死来谒,非为乞怜,但求……一线之机。”

      “赵贼可殒命?”王昉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余气音。

      魏冉艰难摇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此獠狡诈,竟在衣下暗藏甲胄。某身中数创,仅伤其肩臂。但其府中亲卫精锐折损泰半,心腹谋士亦毙命当场。”

      赵怀洲未死!

      魏冉话音魏落,王昉之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她凝视眼前气息奄奄却目光灼如残焰的魏冉,一时难言。

      赵怀洲性如豺狼,睚眦必报。
      今日身受创伤,爪牙折损,岂肯甘休?必挟雷霆之怒,掘地三尺,誓将刺客及其同党碎骨扬灰。
      凡与其有隙者,凡稍露峥嵘者,皆成其眼中钉、肉中刺。

      而自己方才与父亲书房密议重返尚书台之策,若风声稍泄,更是授人以柄,百死莫赎!

      魏冉背负血海深仇,其志可悯,其行可哀。但他于垂死之际,不遁形迹,反潜踪匿迹,直趋司空府门庭。

      绝非仅为托庇求生,而是将琅玡王氏百年清誉推入必死之局。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湖中迅速晕染开来。

      “你……”

      咚!咚!咚!

      话犹在喉,府邸前庭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

      紧接着便传来家令的高声告饶:“军爷!军爷!夤夜已深,相国有何钧旨,容老奴……”

      “奉相国严令,搜捕钦命要犯!阖城宵禁,寸土必检!敢有阻挠者,立斩不赦!”

      王昉之一阵苦笑,周身血液仿佛于此刻凝滞了。

      心腔内擂鼓般的搏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欲破腔而出。

      此事重大,她本该与父亲商量,但赵怀洲的兵马来的太快了。

      “刀斧及门,女公子……欲以冉为投名状否?”魏冉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袂,却又担心失礼,落落坠在半空。

      王昉之深吸一口寒冽夜气,冰冷如刃,割过喉间,却奇异地涤清了心下纷乱。

      “若有此心,何须容刀染血。”

      她再不滞留。

      前庭已是一片狼藉,朱门倾颓,火把如林。

      玄甲将官按剑立于阶上,身后铁骑列阵。

      庭中栾乔在火光中投下狰狞乱影,似百鬼张牙。

      “夤夜叩阙,甲胄犯禁。将军欲踏平我司空府砥柱,为相国试锋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已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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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又重写了一版,真的完美主义作祟,已经重写的章节会标注。真的很爱这个版本,会按照当前思路写下去~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