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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朝来庭下晚来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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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浮雪没想到这孩子还很会审时度势,也是,侍卫随从尽数被杀,现在这穷乡僻壤,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面前自己这个看上去脏兮兮的乞丐了。
“你家在金陵吗?”江浮雪在岛上是喜欢养兔子,不过如今也带不了啊。
楚浔连连点头:“我父亲还在等我,我想要回家。”
瞅着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倒真跟兔子差不多,抬眸望了眼清澈的天空。天大地大,她确实不知道去哪儿,与其四处乱晃,惶惶不可终日,寻个目标也是好的。
不过,去金陵?她眉梢微沉,思咐片刻后道:“我可以送你,不过我有个前提。”
“什么?”
“我是个疯女人,会杀人的。你离我保持一丈远,晚上睡觉离我远一些。”
已有无数的人这样称过她,江浮雪瞳孔赤红之时会疯癫,她从边关回来后已从妖女变成了江湖上令人憎恨又恐惧的妖魔。
小少年清澈的眸中倒映着少女如花容颜,十八岁的江浮雪还未变成魔骨,笑意清浅,恍然间还有些温婉可人。
楚浔看了莫名出神。
是真的,她发狂的时候确实会控制不止,伤人伤己,因她是自幼被种了蛊,无论她来不来大陆,江浮雪的一生会在疯癫绝望中死去。上一世,在她走后,他终是寻到了解药,奉天殿上本想将长生图与解药一同给她,做个自欺欺人的交易,留她一命,盼着余生两人能有缓和之意,重新来过。
奈何,这疯女人不留他一命。
眸光盯至面前少女脖颈处,那里如今不过是一条浅浅的血线,待十年后便会围成一圈,届时,便是江浮雪的死期了。
李仪白伤得重,但终归是保住了性命。
江浮雪找了医师,先不说内伤,腿骨折了,无法行走,指定是带不了他的。
她在城里找了一户卖棺材的商户,她为这户人家杀过欺凌他家女儿的恶霸,结草衔环,是靠得住的。
不过苏醒后的李仪白捶胸顿足,不得与我主同去,宁可一死。
年纪轻又在江湖上滚出泥的江浮雪很见不得这般酸腐文人,当下拔了匕首扔过去想见见啥叫气节啥叫自裁。还是楚浔收了匕首,上前一步冲李仪白躬身行礼:“先生无需担忧。”
他清声宽慰,“如今危难之际,还请先生为了子修保重身子,来日定有让先生殚精竭虑的地方。子修本也想守着先生康复,无奈如今境地,方圆百里,无人可信,我留至此,只会招致祸端,需得早日赶往到了金陵才是。先生且在这里好生休养,我楚子修在此立誓,一旦到了上京,定风光接回先生。”
李仪白已是哽咽难以出声,江浮雪见了身上起鸡皮疙瘩遂背过身去。
小少年眉眼凛冽,多了几分不似这个年纪的冷冽。满腹皆是往后谋算,他留在这里,只会为李仪白招来祸端。若没猜错,箫怀舟手底下的鹰犬早布满了这方圆百里,每一处衙门都收到了自己的画像。这般天罗地网,若自己活着回去,他箫怀舟可谓在新皇面前颜面尽失了吧,少不得斥责。
想想那画面,应是满不错的。
可惜,遥想上一世,还未等箫怀舟在皇帝跟前失宠,那般贼子就倒戈相向,扶持父皇登基上位,权倾朝野,手握大权,倒也不愧他“佞臣”的美名。
自己与他博弈多年,他身首异处,自己众叛亲离,到头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倒是便宜了明王那帮子人,清君侧的名头哪是那么好用的,他死前,大营驻军应已到上京,他死后,群龙无首,勤王倒是师出有名的。
闹吧,乱哄哄一片,王朝兴衰,自有看头。
上一世江浮雪将自己扔进赌坊做苦力。鱼龙混杂的地方倒让他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当年自己刻意隐忍数月,看着穿梭行市寻他这废太子的爪牙鹰犬,唯有如今的金陵明王府还可一用。
既非忠心新帝,也非是对南苑旧义。
审视夺度,与箫怀舟一样,看十步,走一步。
皇叔在皇位上坐了十年,自己这个太子废后,新太子册立未活够十岁,多年来后宫无所出,只因皇帝身如棉絮,早不堪大用了。当年漠北作乱边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父皇,受宦官蛊惑,妄图如爷爷太祖般北伐,没成想围困苦地,成了俘虏皇帝,叫门天子。天底下口诛笔伐,连累自己母后郁郁而终,年仅四岁的自己连夜被皇祖母送出宫,躲至梁城别院,一避十年。
而箫怀舟与内阁趁机拥立新帝上位,至此掌权十年。
永宁八年,父皇总算在太后的重金之下赎回大周,自己这个避难的废太子才有了回京之日。
上一世的自己,这个时候是难掩雀跃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料却是,子不知父,父不知子。无论是朝堂还是南苑,人人皆盼望自己死于赴京之路,新帝不愿见被自己下旨废掉的旧太子风光回京,父皇则望自己死于途中,南苑一派借此发难。
无人想他活,唯有江浮雪,扔自己进赌坊之际道了句:“世间非常道,蝇营狗苟,总有活法,别说我没救你,只要死不掉,就往死里活。下次再见,活着过来复仇,给我添些乐趣,小崽子。”
他仍在原地咒骂,她早已骑马远去。
想来,这应就是上一世自己回家寻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真遇见了,却迟迟不肯下手的缘故了。
这头李仪白已安顿好,两人也到了该上路的时候。
“原来你字子修啊。”江浮雪含着根野草,一上一下,颇有些少女娇俏韵味,不知她日后在玉真山摆擂台,杀的血流成河,可也会像现在这样叼根草。
“是,我名楚浔,字子修。你呢?你可有小字?”
“你猜?”
他眉眼含笑,思索片刻道:“嗯......江姑娘,行事爽利,如清风细雨,该不会是叫清吧。”
江浮雪身形一顿,是被他说中了。
她诧异点头,少年浅笑颔首:“那我以后唤你清清......”一颗暴扣敲于脑门,“叫江姐姐,小崽子。”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占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山道上,女子清悠的声音吟吟唱来,为寂静的长路增添了些许生色。
楚浔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丈远,倒也不是他多听话,而是这女子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他快她快,他慢她慢,始终将两人距离保持在一丈。
听着她用轻快的声音唱着这么悲壮肃杀的词。
破旧暗红的衣裳也不知溅了多少血迹污垢,浅一块深一块,结了块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梳理过像个鸡窝,在路上这么一蹦一跳的还真是个乞丐婆。
楚浔虽自幼养在别院,但丫鬟婆子,三书六艺,锦衣玉食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身旁人将他护得极好双目不见污浊。就算是一条流浪狗在他面前晃上一眼,下一眼就得让侍从拾掇了,更不要说这么个流浪的乞丐婆了。
楚浔心想,她这段时月过得确实颇为艰难,同自己一样,她亦受追杀,卖自己进赌坊没几日,他便得知了江浮雪带着魔教屠戮长乐书楼一事,尸横遍野,听闻魔教七杀之一折了一个进去。
从此,江浮雪消失一年有余,再出面就去南疆把魔教血洗了,明明在之前还伙同南教杀上天门,盗了天门长生图,没有逻辑的疯女人,把自己卖了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你贼眉贼眼的瞅我干嘛?”冷不丁地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楚浔一吓,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下山坡去。幸而江浮雪长刀一横把人打了回来,才避免这小崽子摔得生天。
楚浔直直摔坐在地上,胳膊蹭上了石头留些擦伤。疼得他嘶嘶出声,可待江浮雪扭过头来时,这小崽子又作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爬起身来,理理了衣角淡声道:“我无事。”
望着江浮雪靠近一步,还不忘遵守她的规矩又退后了一步。
江浮雪本想上前看看这小公子伤着没,但瞅着这崽子做得模样,低笑着摇了摇头又走到了前面。斜眼瞥了下后面对着擦伤“呼呼”吹气的小崽子,甚是好心“提醒”道:“这里山路崎岖,还有野兽出没。你当心看着点,我轻功一般,若落了下去,只怕不好搭救。”
她轻功可不一般,前世自由穿梭自己的府邸如过无人之境,都不知糟蹋了他多少好酒。
抬眸瞧了瞧鼓作吓唬的少女,他还是变了变脸色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声音虽颤但依旧保持着冷静道:“无......无妨。”
江浮雪走在前面,面上的笑意更甚了。
这一道到城里的山路又陡又长,两人足足走了一天才走出来。期间不知遇到了多少次落石野兽,江浮雪长年习武倒没什么,可楚浔就略微有些吃不消了,李仪白重文礼,鄙夷武夫。八岁了才让他习武,十四身体的底子自然不如与会说话就拿利刃的江浮雪。先前又给自己来了一刀,累上加伤。
他亦不强撑,找了颗大树靠着就眯了一会眼睛,再睁眼,四下无人。
跟了一天的暗红色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惊得连忙爬起身,到处去寻。可四周漆黑,冷风嗖嗖,天地之大,只有他孤身一人。
江浮雪呢?
想想她如今处境,不比自己好,楚浔一时也慌了,心里分明怨极了这个不爱他的女人,本不愿此生再与她纠缠,就算兜兜转转沿着前世轨迹再相遇,他想冷下心,可仍然为她忧心。
寂寥空荡,这般的感觉与无数次她断然离开的场景重合,楚浔眼眸中升起难以言状的悲怆,“清清!”
一阵闷痛,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后背。
江浮雪抱着木头怒斥,“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是吧?十四岁竟学得如此轻浮,我的小字可是你能叫得?”
还不止叫过你小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