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女》云野飞月

10、第十章

　　屋内点上灯置了火盆，暖意涌上心头让人十分放松。

　　李氏向后退两步，弯腰扶着手杖慢慢跪往地上。

　　“老夫人，这如何使得。”阿紫一手将她拖住，但她不做声，仍要行跪拜之礼。

　　待她起身抬头，略微混浊的眼中已是泪光闪闪，口中念念有词：“仙人在上，理应受这一拜。”

　　这李氏难不成真的老糊涂了，自己何时成了神仙。

　　李氏看出阿紫的疑惑，轻拍她的手臂，一脸欣喜点点头，又复述一遍：“受得起，受得起。”

　　“想必老夫人误会了，我一个外乡人怎担得起神仙二字。”

　　“阿紫姑娘不必瞒我，我虽然人老，但记性不差，多亏了你，我们宝临县百姓才能免遭瘟疫毒害，保全性命。”李氏握着阿紫的手激动说道。

　　“老夫人说的瘟疫，难道是五十年前那次？”

　　“正是正是。”

　　五十年前阿紫还在南山，给百姓指路的确实不是自己。

　　“老夫人怎如此确定，我就是你口中的仙人？”

　　李氏眼睛一亮，笑呵呵答道：“我见你第一面时心中就有数了，你耳上的海红豆，还有你怀里的小狐狸就是证明，当年我还没出阁就见过你，虽然当时见面还是狐狸模样，但你曾说过不日便会化为人形，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了。”

　　李氏将狐狸变成人说的如此轻快，毫不胆怯，要是换做他人，恐怕早就被当成疯子或是傻子看待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庙里供奉的就是紫狐，仔细想想，那狐狸左右两只耳上确实坠着珠子，只不过那珠子如同两个巨大铜铃，它全身还贴着金箔，实在看不出与这小小豆子有什么关联。

　　阿紫耳上的珠子名叫海红豆，不是什么名贵玉石玛瑙，而是长在南山上，一种小乔木的种子。

　　种子通体光滑鲜亮，透着诱人的红光。

　　紫狐潜心修炼为了成人，但修成正果的日子长漫漫。听说凡人女子会佩戴耳饰，大家便开始模仿起来。

　　一次几只狐狸围在树下挑选耳饰，吵吵嚷嚷都说自己的最好看，当时正值红豆种子成熟，干枯的豆荚掉到地上，大伙你踢过来我踢过去玩得不亦乐乎，黄褐色的豆荚突然裂开，露出了鲜红的豆子。

　　有狐狸捡起豆子看了看，这不比四处都有的玉石来的红艳？

　　后来有男狐狸看了也喜欢，于是效仿起来，渐渐的，佩戴海红豆做的耳饰延续至今。

　　那时南山紫狐众多，不知是哪一只帮了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娘亲曾出过南山，与她说的时间相似，莫非真是......

　　“老夫人真的记错了，那狐狸不是我。怀中这只是我路上捡的，与我......没有关系。”

　　此时阿苑抬头看向阿紫，嘤嘤两声。

　　“罢了，不是也没关系，”李氏仍是笑吟吟，“既然回来了，就继续在这住下，住多久都成。”

　　李氏是富商之女，专营布匹生意，在周围乡县都有产业。

　　五十年前，瘟疫来袭生意不佳，她的爹爹整日忧心不宁，李氏看在眼里，但天灾横祸从来没个预兆，她只能不断祈求上天能有个转机。

　　一日睡下，梦里来了只紫狐，只见她越上房梁，仰首正步，硕大的尾巴摇动两下又跳下来。

　　走到李氏跟前，颌首行礼，开口便道：“你我有缘，我知道你的期愿，可以帮你。”

　　李氏却不惊讶，好像这能说人言的狐狸十分熟悉，但不知是谁，刚想开口，这狐狸又道：“你且去往南山，北边有个洞口，出了洞往里再走三百米会看到一颗海红豆树，跟着树指的方向走，便会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但要记住，太阳下山前必须离开。”

　　李氏听后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狐狸继续道：“不久我将化成人形，作为交换，你要准备几件新衣裳，放到离城一里地的破庙中。”

　　李氏点点头。

　　随之便起了一阵风，扬起地上灰土让她双手忍不住捂着脸，等风过后，那狐狸也就不见了。

　　李氏惊醒，连忙跑到院中寻找爹爹，此时仆人正在扫地，随手捡起地上一物大叫：“这是什么！”

　　她跑到仆人面前接过此物，是一个裂开的豆荚，眼见一颗红艳艳的豆子滑入她的手心。

　　和那狐狸耳上的一样。她跑到门口向外张望，没有人，低头看去，一串若隐若现的小脚印从她面前延伸到对面墙角。

　　这是真的，爹爹的生意有救了，全县百姓也有救了！

　　她将此事禀报，她爹觉得荒唐，但见她之前忧愁不安，今日终于喜笑颜开也是难得，遂派几人跟着去寻洞口，若是假的，也就不会再嚷嚷着说些胡话了。

　　行至南山北面，仆人们搜寻一番后果然发现一个山洞，山洞前杂草丛生，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往里望了望，黑暗无边好似没有尽头，他们担心有危险，都不敢往里去。

　　李氏大着胆子让仆人点上火把，自己走在前头，山洞空间十分狭窄，只能低头排着队慢慢前行，这里面倒没有分叉路口，初见里面岩石各异，细听还有水声。

　　不久便可直行，李氏挥动着手上的火把抬头看去，头上空荡荡，仿佛掉进了深渊底部，一群蝙蝠看到光，呼啦啦飞出洞口。有人吓到尖叫，引得回声荡荡。

　　李氏让他们别出声，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走。

　　忽然感受到一丝暖意，周围石壁上有藤蔓覆盖，她大喜，脚下的步伐加快起来，拨开垂下的藤蔓，一道刺眼的光让众人眯起了眼睛。

　　与外面的寒冬不同，里面光景宛如春夏，树林茂密，花香盈盈，深深吸入一口空气，瞬间神清气爽疲惫全无，喉咙里的干涩被带走，只留下丝丝甜意。

　　顺着小路向前，约三百米处果然见一颗大树与周围植被不同，李氏走到树下，拿出豆荚与掉落在地上的对比，确实一模一样。

　　抬头远眺，不远处又见一颗，一颗接一颗指引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

　　路上一人大喊：“快看，是灵芝！”

　　几人围上去左右打量，这灵芝足足有脸盆大小，大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不由得纷纷称奇。

　　另一人左右张望，又大喊起来：“这也有！那也是！”

　　众人停下脚步，四处搜寻，李氏想到那紫狐说过自己会找到需要的东西。

　　“是草药！”她恍然大悟，随即命两个仆人回去禀告，另多带些人来，再找几个大夫，越快越好。

　　她望着山头，时间不多了。

　　等人到齐，大夫辨好草药，一群人撸起袖子就开挖，回去时还在担心够不够用，待用了才发现，这草药实在灵验，一剂下肚，不过一天就全好了，刚好用完，一颗不剩。

　　百姓皆传，那狐狸是护佑苍生的神仙，不忍百姓受苦难才以此形态示人。

　　事情传到县老爷耳中，他感叹此地乃是聚宝福地，不仅提议筹集善款将那破庙修缮，为神仙捏泥塑像，奉上新衣香火不绝，还要向上提议，此地县名太过寒酸，配不上如此宝地，要取个如意称呼才是。

　　是的，宝临县这名字就是如此得来的，原名叫做牛关县。

　　由于夏暑冬寒是个穷山恶水之地，特别是冬天又冷又湿，连牲畜都难熬过第二年的立春。

　　所以当初有官员来此商讨立县取名之事时，凡问过之人皆以此为调侃，又因周围其他地方百姓同是这样说，故取牛关二字作为此地地名。

　　百姓拥护，顺遂民意，祭祀大典便每年一次，热热闹闹从没落下。

　　如今李氏再看到阿紫，犹如又看到了当初梦中的紫狐，一时情绪激动，老泪纵横。

　　阿紫这边安慰，那边被秦娘子训责的小苏苏，伸着笔直的双手踏进屋里来。

　　她站在李氏面前，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双唇鄠动默不吭声，一脸不服的样子。

　　“这次教训应该长记性了罢，你瞧瞧，这都第几回了，还有下次打得更狠，你就老实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这孩子偏偏是个惹事的主，又犟的很，李氏自觉多说无益，不耐烦挥了挥手，“让秦娘子给你上药去。”

　　小苏苏转头看了看阿紫并无表示，举着双手离开了。

　　小苏苏的娘嫁到苏家，也把如何打理布庄的生意经带了过来，不久便有了自己的布庄。

　　一次他爹在送货途中被山匪劫持，同行的人都劝他一起跑，但他不肯丢下货物，还妄想与山匪理论，可这山匪如何能依他，最后还是被杀了。

　　噩耗传到家中，还在坐月子的娘接受不了，一怒之下急火攻心也跟着去了，可怜小苏苏只能跟着姥姥生活。

　　日渐长大，除了不服管教顽皮些，其他倒也还好。

　　被狠狠打了一通手心，现下正躺在床上，百般聊赖，无所事事望着床架子。

　　闻县令和刘大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刘大想要紫狐肯定会回来夺。想要取心头血，也会派老道去走动，可一连几天双方都没有动静。

　　这几天阿苑被养的很好，胖了不少，有时还会和小苏苏玩一玩。

　　好不容易甩掉缠在手上的纱布，看到正在晒太阳的阿苑，小苏苏小心走到身边。

　　阿苑抬头半耷拉着眼皮看她，不知她要干什么，摇了两下尾巴又继续躺下。

　　发觉她没走，抬头歪着脖子盯着，一人一狐相望静止不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方发起攻击。

　　是了，阿苑最终还是闪躲不急，小苏苏一手伸向脖子，一手伸向肚子，将他直直抱起。

　　毛呼呼的毛呼呼的毛呼呼的......

　　阿苑瞬间绷紧身体，四只脚使劲瞪揣着空气。

　　“小狐狸让我摸摸。”

　　“嘤嘤嘤嘤嘤嘤......”

　　小苏苏才不管他叫唤，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整张脸埋在他脖子后面，再将这口气长长呼出。

　　微热的鼻息让他全身僵住，见她又要来一次，四只脚如逃难般又蹬踹起来。

　　看到阿紫走来，使出最后的力气终于挣脱，钻进她怀里叫个不停。

　　阿紫噗呲一笑。

　　“阿紫，你在笑什么？”

　　“他向我告你的状呢。”

　　“嗯？”小苏苏一脸不可置信，“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总是欺负他，拿着桃酥引诱他，不给吃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吃完了。说你十分喜欢吓唬他，抱着他转圈圈，还想咬他......”

　　“好啦好啦，”小苏苏赶紧打断阿紫的话，“我这不是十分无聊嘛，姥姥不让我出门，我都要憋坏了。阿紫要不你带我出去，要是你带着，姥姥肯定应允的。”

　　“不行，你最好听老夫人的话，不要再惹事了。”

　　“连你也向着姥姥，”小苏苏瞬间瘫软在榻上，左右滚来滚去，“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阿紫觉得最好在自己找到族人之前都不要出去，她心中隐约觉得，不久之后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第二天城门一开，闻府的马车就急匆匆离开了宝临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