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危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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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徵确认无人注意，方将那片纸笺收入妆屉最底层，这才起身前往芙云的居处。
耳房里刚点上灯，昏黄光晕映着芙云苍白的侧脸。她左臂裹着的厚厚纱布，已洇出一片暗红。见宋清徵推门进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
“快躺着！”宋清徵快步上前，轻按住她未受伤的右肩，自己顺势在床边小杌上坐下，眼底满是疼惜。
“姑娘，奴婢不打紧，不过是些皮肉伤……”芙云声音微弱，透着疲惫。
“别说话。”宋清徵语气低沉，带着一丝紧绷。她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才递到芙云唇边，“往后不可再这般逞强。明日，便让舒月悄悄去寻可靠的牙婆，不拘价钱，务必要买来两个身手好、家世清白的武婢。绝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
芙云就着她的手喝下药汁，苦得直皱眉，眼中却燃起光亮：“是，姑娘。奴婢定会尽快养好。”
“安心养伤，院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操心。”宋清徵喂完药，用布巾替她拭去唇边药渍，语气斩钉截铁，“农宅的事，你和舒月都烂在肚里，对谁都不可再提。”
芙云重重点头，眼中盛满全然的信任。
安置好芙云，宋清徵回到自己房中。白日里搏杀的惊悸、绿衣暴毙的惨状、杀手临死前喊出的“晋王侧妃不会放过”，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风倏地灌入，让混沌的头脑稍得清明。
“晋王侧妃王芊芸……”宋清徵低语。信阳侯府根基在西北，卢侯爷如今手握两万边军。而王芊芸之父王烈，最近才擢升为兵部郎中，根基尚浅。晋王萧世桀纳娶王芊芸不过两月，正需卢家西北军力。柳氏攀上卢家，卢家又通过王芊芸这条线，试图深入晋王势力……杀手临死前喊出这个身份，是警告？还是有人刻意搅浑水，引她去撞晋王的刀口？
门帘轻响，舒月悄步进来：“姑娘，刚得了信儿。白日您出府后，太夫人为着库房空箱和松江棉布账目的事，私下又把二夫人唤去盘问了一通。”
宋清徵目光一凝，转过身来。
“二夫人依旧咬死是下人疏失、年代久远，还反口污蔑姑娘无事生非，搅乱府务。”舒月语气愤懑，“太夫人虽斥责她管家无方，但……终究压了下来，只命她将旧账厘清，未施重罚。听说二夫人出来时，脸都青了。”
果然如此！宋清徵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柳氏能躲过老夫人的责难，绝非仅靠柳家。晋王侧妃这层庇护，才是老夫人投鼠忌器的根本！对手的势力和手段远超预想，接下来的形势只会更加凶险。
次日习学宫规结束，众人散去。宋清徵捧着一叠誊抄好的册页，缓步走向正在收拾器具的郭嬷嬷。
“嬷嬷，”她声音平和，带着请教意味，“昨日整理库房旧册，又发现几处小笔亏空，年代久远难查经手人，想来是积年陋规。”她将册页放在郭嬷嬷身侧案几上，指尖状似无意地点在其中一页。
郭嬷嬷眼皮未抬：“些许陈年旧账，三姑娘不必纠缠。老奴昨日已言明，遴选在即，心思当放在正途，切莫为旁枝末节耗费心神，损了身子。”
宋清徵目光沉静，语气放得更轻：“嬷嬷说的是。只是……想起前两日，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清徵怕是……”她刻意停顿，语速放缓，“……还有那张指点迷津的纸团，清徵心中，实是感念。”
当“纸团”二字吐出时，郭嬷嬷整理袖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却依旧未抬头。
“三姑娘慎言！”郭嬷嬷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宫嬷的威严，“老身只知奉太夫人之命教导规矩。什么相助、纸团，一概不知，姑娘莫要再提！”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决绝，将所有的试探彻底封死。
宋清徵微微垂首：“是，清徵谨记嬷嬷教诲。”心中却已雪亮。郭嬷嬷此刻的反应，已足够印证她的猜测——这双来自凤仪宫的眼睛，背后主使确系江遇无疑！
他意欲何为？是利用她这把刀去割断柳卢两家乃至晋王侧妃的藤蔓？还是想借她祖父权势将她送入深宫漩涡？宋清徵的手指悄然收紧。无论目的如何，她都绝不甘心再做他人棋子！江遇此人深不可测，必须设法反制！
夜深人静，栖蝉院内烛火摇曳。宋清徵独坐案前，从妆屉取出那片染血的浅蓝色纸笺。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狰狞伤疤覆盖在她名讳之上。
她将纸笺放在灯下，又取出自己的浅蓝庚帖。指尖细细摩挲、比对。庚帖用纸细腻光滑，是府中惯用的上好宣纸。而染血纸笺，颜色虽初看相似，质地却明显更为粗糙，这绝非府中惯用之纸。
宋清徵心下一沉，一股寒意悄然攀升。杀手袖袋里，为何特意缝着这样一片写她名讳、刻意模仿庚帖用色的纸笺？难道……是命令者故意放置？再借杀手之口，让她误以为是柳氏借晋王势力除掉她，从而将矛头引向晋王？甚至更深一层，倘若她昨日被杀死，那这浅蓝纸笺便可作为证物将罪责扣给信阳侯府……
思及此，另一个推测则更令她脊背生寒：农宅柴房内，她与芙云两个弱质女流，竟能击杀训练有素的杀手……这本身，是否也透着刻意的“成全”？仿佛对方要的，就是让杀手死在她面前，说出那句话。
一夜过去，腊八五豆节的气氛渐浓。府中针线房灯火通明，为即将入宫进选的两位姑娘赶制新衣。各色应节的五谷、彩线、香药源源不断地送入栖蝉院。
宋清徵避开繁复华服，选了一套雨过天青色云锦宫装配素雅月白暗纹百褶裙。发饰仅用一支简洁的白玉簪并几朵小米珠珠花。
她将心思放在“巧慧”二字上。细细研读过《齐民要术》后，决定以五色丝线绣制一套五谷香囊，内填对应谷物香料，每枚皆蕴含祥瑞祈福之意。
这日午后，宋清徵刚调好香囊穗子，便听到门外通传：“大姑娘来了。”
宋清芜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一身娇柔的杏粉色夹袄衬得她容颜白皙。她目光扫过案头的书和几上精巧的香囊，唇角含笑：“三妹妹好雅兴，这香囊制得真别致。”
“大姐姐过奖。”宋清徵放下针线起身让座。
宋清芜并未落座，莲步轻移至书案旁，袖口状似无意地拂过摊开的《齐民要术》，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三妹如此用心，姐姐替你高兴。只是有些事，光靠埋头苦读怕是不够的。譬如当年大伯母留下的嫁妆铺子……我那位嫡母打理多年，账目盘根错节，妹妹若想理清，少不了要些‘门路’。”她抬眼，目光盈盈望向宋清徵。
宋清徵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宋清芜轻叹一声，语带黯然，意在博取共鸣：“我虽没福气，生母早逝，却也知这深宅大院里，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明日宫宴，人多眼杂……若能得遇机缘，或许比埋头苦查十年都管用。”她话锋一转，又笑道，“当然，三妹宫规习得最是精熟，若到时哪里拿不准，姐姐厚着脸皮来讨教，妹妹可别嫌烦。”话中既有试探拉拢，也暗含合作。
宋清徵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暗忖这宋清芜看似柔弱，心机却深。这递来的橄榄枝，内里未必不是算计。然而柳氏母家势大，晋王侧妃亦难撼动，如今她确实需要更多助力，哪怕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大姐姐言重了。”宋清徵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宫规繁琐，互相提点本是应当。至于旁的事……若真有‘机缘’，想必也是天意使然，顺势而为便是。”她将“机缘”二字说得略重，目光平静地与宋清芜对视。
宋清芜眼中闪过了然之色，笑意更深：“三妹果然通透。那往后便只向妹妹讨教了。”得了这模棱两可却留有余地的回应，她心满意足地告辞。一场心照不宣的脆弱同盟，暂时结下。
……
柳氏被禁足在葳香院，如坐针毡。婆母的敲打犹在耳边，大房那贱种又步步紧逼。她阴沉着脸靠窗坐下，看玲珑指挥若定地吩咐小丫头收拾给母家的节礼箱笼。
“都仔细着点！太夫人赏的青玉如意放最上面，软缎包好！给舅老太爷的徽墨、舅太夫人的苏绣，一样都不能乱！”玲珑声音清脆利落。
柳氏从袖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鎏金熏球。熏球小儿拳头大小，镂空花纹之间缀着极小的金铃。她眼神微动，对玲珑招手。
玲珑会意，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快步走到柳氏跟前，躬下身。
“这只熏球，务必亲手交给柳府门房的富管事。”柳氏声音压得极低，眼底透出一丝狠厉。
玲珑心头一凛，肃容应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她小心翼翼将那只熏球单独用锦帕包好，收进袖中。
节礼箱子抬上马车。玲珑在车内怀揣此物，一路驰向柳府。
与此同时，关于宋清徵的流言，如同初冬的霜气，悄然在宋府下人堆里蔓延开来，无声渗透。
“……听说没？三姑娘生来克母！大夫人的嫁妆，她一沾手就成了空箱子！啧啧，邪性得很！”
“何止！从前都说三姑娘是根‘冰木头’，谁想她憋着不吭声，心眼儿却忒多，当着太夫人的面儿就敢顶撞二夫人，仗着要入宫，心气高着呢！”
“要不说她命硬！克亲！谁沾谁晦气……”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蚊蚋，窸窣作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