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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蕊 ...

  •   第二天晌午,栖蝉院西厢的槛窗半开着,几支晚菊的影子映在碧纱窗上,清幽寂寥。

      祝寰解下斗篷,石榴红的裙裾带起一阵暖融融的香风:“原说要下帖子请你,偏又听你身子不爽利,可把我担心坏了。今早庄上送来两筐顶好的金丝蜜柚,我就厚着脸皮,不请自来给你送些尝尝鲜,也瞧瞧你到底如何了。”她语气亲昵,带着真切的关怀。

      她揭开食盒盖,目光不经意扫过案头摊开的族谱誊本,上面“宋清芜”三字朱砂勾勒,格外醒目。祝寰话锋轻轻一转,带着探询:“秋燥是伤人,不过你这‘吃坏了肚子’,是节气闹的,还是……那日在宫里吹了冷风?”

      宋清徵回以一笑,拎起红泥小炉上咕嘟冒泡的茶壶,氤氲热气中为她斟了盏澄澈的菊花茶:“劳姐姐挂心。姐姐带了鲜果来,也尝尝我这新焙的菊花茶?”

      一阵穿堂风忽地卷起誊本的纸页,簌簌声里,几粒金桂悄然飘落案几。

      祝寰接过茶盏,指尖温热,对着光看盏中舒展的淡黄色花瓣:“这是……那日宫里摘的雏菊?你倒是有心。”她抿了半口,茶香清雅。

      “姐姐舌头真灵。”宋清徵用小银叉叉起一瓣晶莹的蜜柚肉,指尖无意识抠着蜜柚皮上细小的油胞,“那日旧疾发作得急,腹痛如绞,只得先行告退,实在失礼。不知灵毓殿下……可曾怪罪?”她观察着祝寰的神色。

      祝寰慢条斯理地撕着蜜柚瓣上恼人的白络,动作优雅:“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心胸宽广,哪会为这点小事挂怀。”琉璃茶盏在她手中迎着窗棂透入的光轻轻一转,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她放下柚子,正色看向宋清徵:“倒是淑妃娘娘听说你病了,特意遣了相熟的刘太医去芳园瞧你,可等太医到了,你人早离宫了。娘娘还念叨,说宋三姑娘瞧着单薄,要好生将养才是。”

      宋清徵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与感激:“是妹妹失礼了,累娘娘和姐姐挂念。那日腹痛是真,如今外间传的这‘病症’……”

      她推开槛窗,让微凉的秋风灌入,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却是托词。从宫里回来那晚,我那位好婶母就买通看门婆子,在我新做的秋衣夹层里缝进了朱砂粉,紧跟着,厨房又‘好心’送来一碗掺了剧毒的杏仁酪……若非我外祖母留下的医书识得那毒物,此刻怕已……”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银匙“叮”一声轻碰盏沿。祝寰眼中骤然凝聚起惊怒与后怕:“原只当你旧疾沉重,不想竟遭了这等毒手!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随手将琉璃盏往案上一搁,杯底正稳稳压住誊本上“宋清芜”三个朱砂小字,“本还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眼下看你自身都难保了,倒叫我开不了口。”

      “姐姐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宋清徵手臂搭在冰凉的窗沿,语气带着看透世情的冷意,“我婶母下这种死手,明面是阻我入宫参选,实则是想给她亲闺女腾地方,好嫁进柳家。可惜,”她侧头看向祝寰,凤眸中闪过一丝洞悉的微光,“她打错了算盘。让我猜猜,祝姐姐今日来,是不是……也不想上那名册?”

      祝寰唇边绽开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水晶心肝。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躲过?”

      她顿了顿,拈起一瓣蜜柚,语带试探与关切,“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位五妹妹闹出那等丑事,礼部采选名录上,她的名字怕早被朱笔划掉了。就算你被她娘算计倒了,这‘富贵’还能落到她头上不成?柳家难道真会要她?”

      宋清徵托着温热的茶盏,小口啜饮,感受着菊花的清苦回甘:“她不是要送女儿上采选名录,是要逼我认下卢家的婚约。这样,她亲生的女儿,才有机会嫁进柳家。至于柳家……”她轻轻摇头,“流言如刀,柳家此刻怕是避之不及。柳大郎君,”她想起柳惟恒清冷的眉眼,“也非任人摆布之辈。”

      祝寰咽下清甜的果肉,眉头微蹙:“可眼下这光景……你五妹妹的名声,怕是嫁谁都难了。柳夫人那般人物,岂能容她?”

      宋清徵心里无声叹息,收回探出窗外的手臂,指尖沾了些许风中的微尘。

      “那明日贵妃娘娘的品香会……你这‘病’着,还去么?”祝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忧心忡忡。

      宋清徵放下茶盏,唇边弯起一丝极淡却异常坚定的弧度:“去。自然要去。我这不是还剩半条命么?正好去会一会那‘富贵’。”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至于姐姐所愁之事——,”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祝寰宽大的袖口,“也未必没路可走。或许……届时还需姐姐帮我一个小忙,递个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她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袖袋。

      祝寰眸光一闪,瞬间领会,郑重点头:“只要能帮得上,你尽管说。”

      栖蝉院东角门吱呀合拢时,檐角的惊雀铃在渐浓的暮色中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宋清徵站在游廊暗影下,目送那袭泥金的裙裾转过影壁,消失不见。

      回到暖阁,画案上放着祝寰用过的琉璃盏。杯底压着的那个名字,在摇曳的烛光里,朱砂刺目。

      “荣安堂那边……关于张嬷嬷,锦穗姐姐可有什么话传来?”宋清徵移开茶盏,指尖拂过“宋清芜”三字,问侍立一旁的芙云。

      芙云摇头:“太夫人一切如常。锦穗姐姐只说张大管事那边回报,张嬷嬷家确有嫁女一事,只是地处偏僻,详细情形还需几日才知。奴婢带了锦霞过去,也没探出别的。”

      “嗯。知道了。”宋清徵不再问,目光转向衣柜,“去把柜子里那两件海棠缠枝纹的夹衣拿来。”

      两件衣裙摆在眼前。前些日子上身的那件,海棠花蕊透着温婉娴静;另一件簇新的,颜色更鲜亮,缠枝纹路也更繁复华丽。

      晨光初透,寒气未消。舒月捧着烧得正旺的珐琅手炉进屋,见宋清徵正拿着那件新夹衣在身上比量。

      “姑娘穿这身……颜色会不会太鲜亮了?”舒月有些担忧,总觉得太过招摇,转身要去拿素净的月白披帛来配。

      “不用。”宋清徵抬手止住,唇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意,“今儿要见的,又不是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艳点儿……正好。”她要让某些人看清楚,这“催命”的富贵,她接下了!

      荣安堂前落叶未扫,在晨光中泛着金边。宋清徵转过影壁,便撞见宋清芜已立在滴水檐下。她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一身绯红织金的氅衣华贵逼人,底下露出半截茜色绣百蝶穿花的裙裾,新打的白玉压襟随着她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发间一支新打的赤金嵌红宝步摇,更添艳光。

      “给祖母请安。”宋清芜稳稳捧上茶盏,领口精致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优雅舒展,姿态从容,再无半分荒园时的怯懦。

      宋老夫人接过茶盏,目光在宋清芜身上停留片刻,点点头:“嗯。芜姐儿既已入了嫡谱,往后也该跟着多见见世面。”手中紫檀珠串在案几上轻叩一下,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你二人同乘赴宴,才显我宋家姐妹同心。”

      车门“哐当”一声沉重合拢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宋清芜鬓边那支累丝金镶红宝步摇随车身一晃,长长的金穗子扫过素纱车帘,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轱辘作响,车内的空气却凝滞如冰。

      “还没贺喜大姐姐,终是夙愿得偿。”宋清徵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宋清芜腕上的翡翠镯子轻磕着怀中暖炉边缘,发出清脆的“叮”声:“托祖父的福,也托妹妹的‘成全’罢了。”她语带双关。

      车轮猛地碾过一道深沟坎,车身剧烈一晃。宋清芜似乎坐不稳,惊呼一声,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宋清徵的袖口。借着这股晃动的劲儿,宋清徵广袖微滑,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从袖袋中滚落出来,掉在两人之间的锦垫上——正是那日荒园中,宋清芜“推心置腹”时交给她的那瓶所谓“防身”的迷药!

      “你!”宋清芜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压低的声音带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急促质问,“你带这东西进宫做什么?宋清徵!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怕的不仅是牵连,更怕宋清徵真在宫中用此药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彻底搅乱她的计划!

      宋清徵用力甩开被攥住的袖口,神色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俯身拾起瓷瓶:“大姐姐在怕什么?此物,不是你当日所赠,言称‘以备不时之需’么?妹妹不过是谨记姐姐‘教诲’,随身带着罢了。”

      车厢内只余马蹄踏在朱雀街石板上单调的嗒嗒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宋清芜死死盯着宋清徵手中那小小的瓷瓶,胸口起伏。片刻后,她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僵硬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方才因动作弄乱的袖口褶痕,声音虽恢复平静,却带着警告:“也罢。想来三妹是聪明人,总该知道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这宫里的水,深得很,莫要一时糊涂,害人害己。”

      话音刚落,马车已稳稳停在巍峨的宫门前。祝寰扶着侍女的手轻盈踏下脚凳,一袭青莲色捻金孔雀纹的银鼠斗篷在晨光中光华流转,衬得她笑靥如花,瞬间吸引了周遭目光。

      “昨夜没睡好?脸色瞧着还是不大好。”祝寰径直上前,无视一旁华光四射的宋清芜,一把握住宋清徵冰凉的手,指尖似不经意地划过她袖侧暗袋的位置,语气亲昵自然,“今儿贵人多,你这身子,撑得住么?”

      她眼波流转,这才仿佛刚看见宋清芜般,目光落在对方发间耀眼的金步摇和一身华服上,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宋大姑娘今日……好气派。”

      宋清芜颈间的赤金璎珞随着她挺直脊背的动作轻轻一颤,含笑应对,声音温婉:“祝姑娘说笑了。”

      她忽然上前一步,将一直捧在手中的暖炉不由分说地塞进二人交握的手间,动作带着一丝强硬的关切,“三妹这旧疾总不见好,倒叫旁人忧心。祝姑娘既与三妹交好,不如多劝劝她,少操些心,安心静养才是正经。这暖炉,妹妹拿着暖暖手。”炉壁滚烫。

      炉盖倏地被汹涌的热气顶开一条缝,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漫出,直扑宋清徵的袖口!祝寰眸光一闪,反应极快,手腕一转便稳稳托住炉底,顺势巧妙地将暖炉推回宋清芜怀里,累丝金蝶的翅尖几乎擦过宋清芜的耳畔,声音清脆带笑:“从前只知宋大姑娘绣工了得,不想照顾起人来心思也这般细致周到,真真是个好姐姐。我同她的事,”她握紧宋清徵的手,笑意盈盈却带着疏离,“就不劳大姑娘费心了。”

      宫门“吱呀”一声,沉重地打开,露出里面深邃的宫道。宋清徵反手轻触祝寰腕上那只沉甸甸的赤金绞丝镯,指尖在其腕内侧极快地轻点三下。祝寰会意,广袖一拂,借着整理斗篷的动作自然地松开了手。

      “快进去吧,莫让娘娘们久等。”祝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明快。无人察觉,那小小的青瓷瓶,已悄然滑入她斗篷内侧的暗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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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职场牛马,有榜随榜更,无榜隔日更~ 【抱住大腿求收藏!】作者菌在线表演一个滑跪!~~ QAQ 收藏就是我的命根子啊!没有收藏,作者菌只能靠喝西北风码字了(泪目)点一下嘛,就一下~ 乖巧等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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