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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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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媳给婆母请安。”第二日一早,尹映心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去给王氏请安。
“旁人出事,最先看笑话的确是自家人。”王氏冷哼一声,“你这新妇,请安来迟,轻慢婆母,该当何罪!”
“婆母息怒,儿媳并非怠慢,只是一早先去祭奠了逝者。死者为大,相信婆母宽宏大量,不会因此对儿媳生怨。”
“还敢顶嘴,反了你了!”王氏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顺手拿起一旁茶杯,冲着尹映心扔了去,只是准头差些,扔偏了。
倏的,身旁多了什么。尹映心侧身看去,竟是江怀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前。
经他一挡,那茶杯调转了方向,热茶不偏不倚全洒在了他的衣摆,以及,她的手上。索性茶汤并不烫。
她本来可以躲开的。尹映心深吸一口气,暗自平复心绪。
“好端端的,母亲这是做什么。”江怀述冷声道。
“她入门不过短短几日,你要为了她,违逆你的母亲吗!”王氏气急了拍案而起,指着尹映心道。
“一早祭拜生母是我的意思,夫人若言行有失,儿子自会管教,不劳您费心。今日前来,是为分府一事。”
“你高堂俱在,何谈分府一事。”
“此事本无定式,于我朝,先例不在少数。”
经生辰宴一事,尹映心的能力有目共睹,她自然不能再用不懂规矩,不会操持一类借口来搪塞,如今想来,到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氏想了许久,终只说“此事再议。”
面对王氏的拒绝,江怀述也不恼怒,平静道:“今日还要与李大人商议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人选,儿子这便告退了,改日再来请安。”
说罢,江怀述拉起尹映心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剩王氏一人站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
她这白捡的儿子是在拿她侄子的官位威胁她。等他们走远了,她才歇斯底里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悉数扔在地上,“贱人!”
她不管不顾扔出的茶杯正碎在赶来的江纪明脚下,“快停手!成何体统!”
“老爷,您是看见了的,她才入门就敢这样顶撞我,怀述也处处护着这狐媚子,日后,我们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不成!”王氏跌坐在江纪明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陛下就对我多有疏远,这些年国公府靠怀述一个人撑着,你也不是看不到,拿出你主母的气度,宽容些又能如何?”
王氏哭声渐小,却依旧是不依不饶,江纪明好言好语的哄了几句,终究是没了耐心,“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抓紧时间收拾收拾,一会府内还有客人要来,这副模样如何能见人!”
见江纪明走远,一身着素衣的男子连忙跑进屋子,将跌在地上的王氏扶起,将她抱在怀中,他只是府内一个小小的幕僚,虽心疼,却无办法。
王氏望着江纪明离开的方向,眼中噙着泪,满是恨意,“不争气的东西……”。她气急了,又有人安慰,靠在男子怀里低声啜泣。
待走至四下无人处,尹映心赶忙抽出自己的手。
江怀述有些尴尬,不自然的将那只方才牵着尹映心的手背在了身后。他们本就是逢场作戏,没有了观众,自然也应回到平日里的模样。
尹映心率先开口:“世子衣服湿了,可要换件衣裳再上朝?”
“也好。”江怀述说罢,起身前去更衣。
“世子,夫人送了些吃食。”江怀述才更完衣便听齐扬道。
“虽知你是顾及爹爹才帮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尹映心说着,自顾自的将食盒打开,推至江怀述面前。
“不必多谢,这是我应当做的。”
“明日回门,你可要同我一道?”
“嗯?”江怀述微微侧首,下意识问道。
他心中想着有关河道决堤的奏章,并未听清尹映心说的什么。
尹映心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摸样,自觉若手边有一把趁手匕首,她定会忍不住割穿他的喉咙。可她手边,只有才做不久的桂花糖。
尹映心气急,拿起一块桂花糖,趁江怀述不注意,塞进了他微张的口中。
甜味与桂花的香气顿时在味蕾间蔓延,拉回了江怀述的心绪。
尹映心特地挑了块最大的糖塞进他嘴里。
江怀述含着糖块,进退两难,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耳根处不争气的升起一抹红晕,一贯清冷的面上多了几分不自然,不知是因她越界行为的恼怒,还是因她不经意擦过他唇边的指腹……
是了,尹老将军思女心切,本欲第二日便接她回府,因宴请一事耽搁,这才定了明日。
“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去给将军赔罪。”
“好。”
“我先回去准备,就不叨扰世子了。”她本就没想要他一起回去,她还有事要做,一个人正乐得自在。
回尹府的一路上,尹映心都在想方才他愣住的样子,显然是被她气到了。
为了当年的真相与线索,她杀他不得,不过能气到他,想想也是很开心。
回府路上,尹映心找准时机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装作好奇问采荷,“那是什么地方,人竟这样多?”
采荷只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陈记点心铺,这家的点心供不应求,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而去。”
尹映心问:“这点心真有那么好吃?”
“不清楚,人太多了,我还没尝过。”采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时辰还早,我也没尝过,不如今日,我们一起尝尝?”尹映心试探道。
“姑娘想吃,咱们就去买。”采荷到底是个孩子,这样容易就说动了。
铺子开在酒楼里,人多眼杂,尹映心费了好些心思,这才避开众人,见到了栖山。
“一切都好?”栖山见面便问。
“算不上好,也不算坏,他还在监视我。”尹映心答。
那日请安,她先去祭奠江怀述生母一事并未告诉他,可他还是准时赶来了。
栖山递过消息,“江怀述要去安阳,查河口决堤一事。”
“需要我做什么?”尹映心开门见山。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尹映心沉思片刻,“好,我知道了。帮我放出些消息。”
唯有浑水,才好摸鱼。
尹夫人远瞧见马车,忙快步向前迎去,见了尹映心,更是泪花直泛。
她捧着尹映心的脸,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让娘瞧瞧,这几日看着都瘦了。大殿下寿宴一事娘听说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许久未感受到家人的温暖,尹映心鼻子一酸,摇了摇头,“没有,娘,有你和爹爹在,他们不敢为难我。”
“世子呢?他可有和你一起?”
“世子公务繁忙,让我先回家,说改日定登门赔罪。”
“你回家娘就高兴,娘做了好些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快来尝尝,合不合胃口。”尹夫人拉着她就往屋子里走。
“一会你爹和你哥哥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叙叙旧……”
尹映心见那一桌子的菜,竟是一愣。这一桌菜,十有八九都是她爱吃的。
说起来,尹夫人与她的母亲还是自幼的手帕交,只是后来嫁人分隔两地,母亲在世时时常提起她,尹夫人随军留于边地。
可叹天意弄人,天南海北,她的母亲竟是至死都没能再见这多年好友一面。
尹夫人一心忙着给她夹菜,自然不知她心里的千回百转。
“娘许多年都未做了,你尝尝这羹,味道变了没有。”
“还有这酥糖,你那时同你父亲置气,气他有事,不带你去逛庙会,他一块酥糖就把你哄好了……”
虽说的不是她,可尹映心心里依旧泛起不少暖意。
不一会,尹将军也回来了,她陪着二老说话,转眼就到了下午。
尹映心回了屋子,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栖山一早递给她的消息。
看来,她还要再出一趟府。
“映心呢?”尹映江问采荷。他在院子里找了许久都未见她。
采荷摇头,“姑娘让我来后厨,帮夫人的忙,应是在屋子里休息。”
“兴许是我不够仔细看岔了,先不要告诉夫人。”尹映江警惕道。
“采荷明白。”
又过了好一阵子,众人在府里还是寻不到她。
“映心呢?怎么不见她过来?”尹夫人问。采荷站在夫人身后,一刻不停的用眼神询问尹映江,姑娘回门第一日便不见踪影,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年岁渐长,再承受不起一次骨肉分离之痛了。
“采荷,叫映心来用午膳。”尹映江面色平静道。
“是。”采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踏出了门槛。她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听见了尹映心的声音,“娘,哥哥可是回来了?”
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采荷脚下一软,险些朝前跌去。
“正要去找你呢,快,到娘身边来。”
尹映心走失多年,与尹映江这位哥哥是重逢后的第二面,没了方才与尹夫人的亲热,她装作一副无措的模样,只低着头用晚膳。
尽管尹夫人一直回忆当年之事,可微妙的气氛,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果不其然,用过膳不久,尹映江就来找她了。“大哥找我,可是有事?”尹映心装作不知。
“午膳前,你去了哪儿?”尹映江问道。这妹妹才找回不久,其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他总要谨慎些。
“我整个早上都在阁中,大哥去哪里寻我了?”尹映心不答反问。
“你撒谎。”尹映江立刻冷下了脸。他自幼随父在军中长大,打过的仗更是多到数不清,此刻严肃下来,周身杀伐之气顿显,逼的尹映心退后几步,背靠在了木门上。
“午膳前就不见你踪影,莫说阁中,就算是院子,里里外外,我也都仔仔细细找了个遍,无一处见你身影。”
尹映江上前一步擒住了尹映心的手腕,“不要让我问第二次,老实说,今日一早,你究竟去了哪儿?”
尹映江眼中怒意渐盛,步步紧逼,如同鹰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颗也不肯放松,言语间威压尽显。
“你这是做什么!”尹夫人上前,一把推开尹映江,将尹映心护在怀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是你妹妹!”
尹映心被她护在怀中看不见神态,单听这声音,也便知她真的生气了。
尹映江无法只得后退几步,敛声垂首道:“是,母亲。”
“我,我没想骗大哥,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尹映心说着就红了眼眶,一双杏眼上蒙着层薄薄的水雾,更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尹夫人看着心疼极了,连声安慰道:“映心不怕,你哥哥他在军营中一向严肃惯了。”
“还不给你妹妹道歉!”尹夫人怒道。
尹映心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匣子,“我去求了平安符。”
尹映江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还是即刻上前打开檀木盒子。果真如此,其间却放着三个平安符。
她自幼走失,只身一人,在外颠沛流离许多年,好容易被家中找回,又紧接着出嫁,回门想拉进些与家人的关系,为他们准备礼物,却成了这副模样。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尹老将军闻声而至,如今也看不下去了,厉声道:“快给你妹妹道歉!”
强烈的愧疚涌上三人心头,说到底还是他们不好,是他们弄丢了她……
“映心,朝廷之中奸佞猖獗,是我不好,过于谨慎了……”
为掩盖实目的,她需要主动暴露些不那么重要的行踪。
就比如,今天。
她初来乍到,无论做什么,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经此一事,他们对她的怀疑,减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人生而有情,愧疚,便是她在尹家最有利的武器。
将他们亲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并未给尹映心带来快慰,心底反而升起难以言说的羞愧,被她生生压了下去。这不是她该分心的时候。
沈家一心尽忠,满腔热血,到头来只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她的冤,又有谁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