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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触碰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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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工藤新一向后退了半步,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18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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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盗基德乘着月光悠哉悠哉地降落时,工藤新一平稳地站在没有任何护栏的边缘,鞋尖顶着最外围的线条,再进一步就要落入城市的车水马龙中。他低着头,澄黄灯火飞快地掠过蓝宝石般的眼底,像放映机投在幕布上的光影,神色平静得有些空茫。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或者意识到了也只会一笑而过,然后继续四平八稳地站在边缘。
怪盗基德收起滑翔翼,轻盈落在月光上,雪白披风被降落时带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着眼,俯视着侦探缓缓转过身,那面对着楼下产生的空茫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之间惯有的针锋相对,月色一瞬间也变得锋利起来。
不,不太对劲。
怪盗基德忽然意识到。
然后他看到工藤新一似乎笑了一下,逆着光,隐藏在阴影下神色不明,他却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心悸。
不对劲的感觉在看到工藤新一忽然笑着后退半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几乎悬空,整个人轻轻地落在一根将断未断的线上。怪盗基德瞳孔一缩,表情管理险些露出裂缝,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挥之不去的紧绷也吐出,虽然收效甚微,但好歹是让他维持住了面部表情。
月光静静地,柔和地勾勒出工藤新一的轮廓,他像一个不真实的泡沫。怪盗基德默了默,开口仍是带了一贯的调笑意味:“名侦探,你这是……”
怪盗的话语被再退一步的工藤新一生生截止,单片眼镜反射出一个坠落的单薄身姿。
“!!”
他来不及再想什么,跟着工藤新一也从楼顶一跃而下,警员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时——怪盗坏心眼地破坏了供电系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电梯一时半会是用不了了——看到的便是跟着工藤新一一起跳楼的白色怪盗,还有月光下折射出斑斓光线的宝石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中森警官姗姗来迟,下意识抬手,宝石稳稳落在手心。
“喂基德——!”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接住了什么,于是宝石像刚出炉似的,让手心都灼热起来,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被呼唤的人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夜风,自由落体的速度还不足以追上下坠的工藤新一,于是他只好开了引擎,总算是把人捞进怀里,仍自狂跳的心脏在扑面而来的冷风前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名侦探你没事吧?”
“没事。”声音淡然得仿佛刚刚跳楼并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落的人不是他一样。
怪盗基德看了看怀里面色淡淡的人,除了有一些生理性无法控制的血液流速加快,看上去完全不像进行了一场自杀般的跳楼。揣摩无果,好心的小偷先生决定给某位不怕死的侦探上一堂安全教育课,“名侦探,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我知道。”工藤新一八方不动,垂眸望着城市的平面图,湛蓝眼瞳像某种无机琉璃,流转过万家灯火。
“……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能跳楼啊。”怪盗基德稳住声线,感觉自己的臂力有些到极限了。大侦探还是没有小侦探抱起来那么容易啊,虽然手感更好。他忍不住感叹。
好在工藤新一家离被他所选择的宝石的会场并不很远,他索性往那边飞去,反正也不是没去过不是吗。
“没有跳楼,只是做个实验。”工藤新一说,语气起了一些波澜,听起来似乎还很高兴,“结果还不错。”
“做实验?”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怪盗基德几乎要气笑了,十分不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高兴,再开口时语气不免带了些愠怒,“什么实验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跳楼来做了?”
工藤新一沉默一会,答非所问道:“你在生气?”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好奇地偏了头,受姿势的限制只能用余光看着他。
怪盗基德在这目光中有些头皮发麻,刚积攒起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尽管他对自己的易容术非常有自信,但在名侦探的注视下,他还是会有种即将被看破的心惊肉跳之感。而且距离也太近了,他后知后觉。他能清楚看到对方的瞳孔,纤长睫毛一眨一眨。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工藤新一那句“你在生气?”
他在生气吗?或者说,他的情绪表露得如此明显吗?
他想了想,将其归结于对轻视生命的不解和愤怒,“任谁看到这样一个人不重视生命都会生气啊。”
非常合情合理。他用这套说辞把自己说服了,忽视那点深埋的不安和后怕,继续义正言辞:“名侦探,好歹也对自己上点心吧,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些?”
工藤新一小声嘀咕一句“没有”,很快消散在擦过周身的气流中,怪盗基德隐约听见点什么,但奈何音量实在太小,“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默了默,偏头看到越来越近的庭院,为自己辩解,“……没有草率,我有分寸的。”
“难不成你随身带了降落伞?”
“……”工藤新一不知何时噤声,沉默蔓延开来。
怪盗基德降落在工藤新一卧室延伸出来的一个小阳台上,将人稳稳放下,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觉得自己是暂时无法理解工藤新一的脑回路了。安全教育课程大失败,他半开玩笑道:“说真的,你要再主动跳楼我可不会来接了。”
工藤新一依旧没有接话,目光落在身前月影上,似乎在神游天外。怪盗基德静默半晌,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没事吗?”
工藤新一眼神动了动,露出一个招牌式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真没事,话说回来——”随后语带打趣,笑意像层镀膜浮在蓝宝石表面,“你这算不算擅闯民宅?”
怪盗基德无奈叹息一声,回身对着月色,轻盈跃上阳台栏杆,压了压帽檐,四叶草吊坠随着偏头的动作微微摇晃,语调也带上一贯的笑意,“有位先生看上去不太清醒,还想跳楼,我只好做一次热心公民把人送回来咯。至于擅闯民宅,就要看那位先生怎么定义了。”他特地将最后一句咬重一些。“不太清醒的先生”工藤新一闻言挑了挑眉,接道,“那么请这位热心公民,下次可以不要踩着我家栏杆了吗?”
怪盗基德跟着他的话看了眼脚底栏杆,然后意识到了什么——
工藤新一眼角带笑,明显看到白色身影愣了一下,像模像样叹口气,“毕竟我家栏杆是白色的。”
——糟糕,光顾着耍帅忘记了这茬。这下可不太礼貌了。
大失误,重大失误。
怪盗基德“哈哈”干笑两声,马不停蹄逃离这里,“非常抱歉啦名侦探期待与你的下次相会!”起飞时的强劲气流让工藤新一不住眯了眼,额前碎发乱糟糟地被吹到头顶,他看着逐渐与月亮融为一体的白色巨鸟,直到眼睛有些刺痛的感觉,才拉上窗帘隔绝所有月光。
2.
怪盗基德承认他在路上碰到工藤新一时心跳漏了一拍。
最近碰到名侦探的概率是不是太过频繁了一点?
秋分时节,他穿了身冲锋衣,下半张脸埋在竖起的白色衣领里,平日乱糟糟的头发此刻被黑色鸭舌帽服服帖帖地收拢,只偶尔被凉爽秋风吹起一点碎发,蔚蓝眼睛隐在帽檐的一片阴影下。他停在斑马线前,在绿灯亮起时融入人群,朝正同目暮十三说着什么的工藤新一瞥一眼。
真是无可救药的死神体质呢。他想。
工藤新一看上去是临时被拉过来的,他套了件白色卫衣和浅灰色长裤,卫衣口袋中掉出一小截白色耳机线。从怪盗基德的角度,能看见他处于推理状态而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不停地比划着什么的纤长手指。
怪盗基德只在路口停顿了几秒,便打算离去。他不敢把视线过长时间地放在工藤新一身上。不知为何,工藤新一对他的视线极为敏感,有好几次他作案前装成粉丝混进现场,只是多看了几眼工藤新一,对方的视线便迅速地飞过来,简直像装了个雷达似的。
再者,在没有解决完麻烦之前,他暂时不想用真实身份和工藤新一见面。
怪盗基德沉浸在一些未来的设想里,一时不察迎面撞上一个面容邋遢的行人,对方吃痛地“啊”了一声,身影微晃,捂住被蹭过的大衣。怪盗基德连声道歉,赶忙伸手扶着人免得摔倒,不料对方如惊弓之鸟般避开他的手,他只好略带尴尬地收回来,“实在抱歉,你没事吧?”
对方只挥挥手,也颇为尴尬地干笑一声,“没事没事。”继续埋头向前,往怪盗基德的反方向走,步调似乎有些急促。而他看那人貌似有急事的样子,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再道声歉便也走了。
刚走出几步路,他忽然停下脚步,猛然回身去追那人。
那个触感不对……他在大衣里藏了刀具!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视线最后的落点是被水果刀刺破的腰侧,血色晕染的白色卫衣,像在白雪中开了朵艳丽的玫瑰。周围的警员也很快反应过来,那把刀刺入皮肉半个刀身持刀的人便被制伏,他状若癫狂,双手缴在身后,整个人被跪压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她死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她原本可以活着的,她还那么年轻,你为什么要这么逼她?!你凭什么啊!?她不该死的,该死的明明是那个人!!咳咳咳…”
他忽然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内里腐烂的肺腑血肉都一起咳出,气息紊乱,然后又神经质般笑了起来,“多可笑啊,你所谓的正义杀死了受害者,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却在你冠冕堂皇的正义之下依旧拥有活着的权利。你问心无愧吗,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她明明有机会活着的……”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血和泪纵横交错,忽然安静下来,好像刚刚的呐喊已经耗尽了所有生命。
目暮十三赶紧指挥警员将其带走,免得惹出更大的社会骚动。
什么,发生了什么……?怪盗基德愣了愣。
被他指控的对象神色静默得可怕。血液很快从卫衣下流出,在灰色长裤上蜿蜒出一条细流。工藤新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医护人员到达现场给他做了些紧急处理,他才后知后觉般闭上眼,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皱了皱眉,垂下的手指痉挛般抽动几下,双手缓缓抱臂打了个寒颤,好像寒冷这时候才真正形成感觉。
而他看着被带走的人,眼神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远远的,怪盗基德看到他说:“她不会死的,我会救她的。”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对方说过很多次这句话。
是在哪呢……?
而面对目暮警官的愧疚和歉意,工藤新一只轻轻笑了笑,过于苍白的脸上带着安抚意味,怪盗基德看到目暮十三同他说“工藤你好好休息,不要在意他刚刚的话。”
工藤新一侧对着他,余光好像扫过怪盗基德,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从怪盗基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略显疲惫的眉眼和嘴唇翕张,“不……”
不什么?不会?不是?不用担心?还是不好意思?
怪盗基德脸色微沉,开始讨厌这个距离。他看不到更多了。
夕阳渐渐下沉,秋风一片枯黄。怪盗基德混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看着救护车消失在视野中,也后知后觉感受到秋意浓重。
要入冬了吗?
3.
怪盗基德再见到工藤新一时,是一月后的一个夜晚。
他刚完成一次完美的表演,然而没有了评论家先生让这场表演乏味许多,于是他在空中调转方向,降落到工藤新一卧室的阳台,准备造访一下自己这位养伤的宿敌。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特地避开栏杆,非常完美地降落到了阳台,离工藤新一仅几米距离。
他窝在鸟笼椅里,腿上盖着毛毯,手里的厚重书籍不知道已经被风翻去哪一页,微微偏着头,睫毛低垂,呼吸清浅,月光温柔地充当着小夜灯,气氛宁静又平和,他仿佛进入了深眠。
至少怪盗基德落地的声音没能让他醒来。对此怪盗基德认为是他的身手过于敏捷。
他有些新奇,不免凑近一些去看,透过月光,他能看到侦探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好像睡着了也不安稳似的。
现在这样过于安静,甚至显得有些温和的侦探,这与平常锋芒毕露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怪盗基德向来是蛊惑别人的好手,现在却仿佛被蛊惑般微微弯腰,贴近去看那张与自己过分相似又过分鲜明的脸。
这么冷的天居然只穿一件毛衣盖张毛毯就在室外睡着了吗?怪盗想到白西装内贴着的几个暖宝宝,对自己这位宿敌的抗寒能力十分佩服。
或许是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忘了放轻脚步,又或许,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这样的氛围确实很能在不知不觉间卸下他的防备,降低警惕,于是他动作也放松了起来。但总而言之,工藤新一被吵醒了。
他对上那双朦胧的天蓝眼睛,雾蒙蒙得像隔了层轻纱的宝石。
罪过,扰人清梦实在是不太礼貌。怪盗基德心中抱歉一句。退开两步,慢慢等着人清醒。
“……基德?”工藤新一眯了眯眼,抬手虚挡着月光,毛毯随着他的动作从腿上滑落,合上手中厚重的书,怪盗基德瞥一眼,不出所料是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他忽然噤声,迟疑了一下,确认自己确实是在家里。
“当然是来看望病号先生了。没有名侦探的表演真是好没意思啊——”怪盗基德半真不假地抱怨。
“所以名侦探要快点好起来啊。”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微微敛眸,指尖不自觉摩挲书外壳上的烫金字体,没有接话。
据怪盗基德神通广大的鸽子们的情报,工藤新一负伤后便被依旧是孩子形态的小小姐和空手道兼青梅竹马兰小姐勒令一个月内不许踏出工藤宅一步,因而这次怪盗基德的表演他无法到达现场,对此习惯了被名侦探追逐的怪盗基德表示深深的遗憾。
“你……”工藤新一顿了顿,“你记得我受伤的事?”
“那件事情在当天报纸上占了好大一栏呢。”他语调夸张,话锋一转,“话说侦探,你一直都这么反应迟钝的吗?”
“什么……?”工藤新一被他突然转移话题弄了个措手不及,原本想问的话也没问出口。
天地良心,工藤新一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反应迟钝。
“我反应迟不迟顿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他反唇相讥,视线扫过怪盗腰侧。
上一次工藤新一赶到天台,平复呼吸时身后忽然伸出只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环过腰身就要将他往阴影里带。然后他反应了零点几秒,屏住呼吸,手肘狠狠向后一击,听到声压抑的闷哼才止住下一步的动作。
他退回到月光下,诧异道:“基德?”
阴影中的人显然还没从那一击缓过来,有气无力地扶着墙也慢慢挪了出来,“名侦探,下手好狠啊。”
拜两人相近的身形所赐,工藤新一刚刚那一肘正好打到怪盗基德腰侧,呼吸之间牵拉到腰部肌肉,怪盗基德放缓呼吸,尽量缓解折磨人的疼痛。
怪盗基德显然也回忆起了这段不久之前的往事,感觉自己腰侧隐隐作痛。他有些无奈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名侦探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怪他忽然断了话题,现在工藤新一的眼睛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光线,亮得可怕。怪盗基德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怔忪。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所以你是真的记得,不管是一周前,一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啊,是啊,”怪盗基德被这堪称无厘头的询问和确认弄得不知所措,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记得你一周前因为救人擦伤手臂,一月前被人持刀所伤,两个月前还跳了楼,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我打了你一顿。”工藤新一接道。
“不是,什么叫打了我一顿啊……好吧,虽然确实被打了,但只是一时没防备被偷袭到了而已!”怪盗基德纠正了一下细枝末节,然而对方压根没理会他这点争辩。
他食指抵上下颌,作出经典的沉思姿势,半晌,抬头对怪盗说:“基德,你觉得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啊?”等半天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怪盗基德有些意料之外,但感觉对方这个严肃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认真思考了一下,问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不会死。”
怪盗基德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觉得这些字自己明明都认识,怎么组合到一起就不认识了呢?
“你的意思是……?”他迟疑着问。
“上个月被刀伤到腰侧那次,我原本该死在那个时候的。”工藤新一冷静地宣布自己曾经的“死亡”,“那把刀最初伤到了我的动脉,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太晚了,我因失血过多而死。但再睁开眼时,我发现我回到了那天凌晨十二点,身上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到原本死亡的时间节点时,我留在家里,而这一次,我活了下来。”
这一段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工藤新一安静下来等怪盗基德接受完这段信息,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了个不太相干的细节:“等一下,你说你伤到了腰侧?但我记得你是伤到了手心,为此还一个月不能握笔。”
“……”工藤新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下来,眉眼低垂轻抚着书面烫金纹路,微微出神。
“所以说名侦探,你为了得到那个圆满的结局,一共回溯了多少次?”怪盗基德看着忽然噤声的人,一个不太美好的猜想渐渐成型,而工藤新一的沉默似乎在证实这种猜想。
“两次?五次?十次?还是更多?”怪盗语气微沉。
“……记不清了。”工藤新一发出一声细微气音,终于阖上眼,轻柔的月光此刻仿若有逾千钧,沉沉压在纤长眼睫上。微冷秋风吹过来,他哆嗦一下,手心和腰侧似乎同时传来一阵痛感。
你太过勇敢安静,我都忘了你正承受苦难。
怪盗基德沉默一会,替他捡起掉落的毛毯,工藤新一诧异地抱着被怪盗塞过来的毯子,看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落地窗门,“进来说吧。”
语气正经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工藤新一重新盖好毛毯,拒绝道:“不,”他顿了顿,幅度极小地颤了颤,“我不想进去。里面会让我想起每一次回溯。”
怪盗基德扶着窗框僵持了不到半秒,撇过脸,有些别扭:“……你还有其他的毯子吗?”
“衣柜最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二层。”工藤新一报完位置,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很冷吗?”
说实话,工藤新一从没想过魔术师这样生活化的一面。他看着怪盗基德抱着两张与身上西装反差极大的毛毯,对方仍板着张脸,将两张毛毯一股脑扔给他。
“?”工藤新一被毯子盖了一脸,疑惑地望着对方。怪盗基德在这样的眼神里没好气地说:“亲爱的侦探,需要我给你提供一面镜子看看你的脸色有多差吗?”
真是的,本来身体就弱,受那么多次伤居然还敢在阳台吹冷风不做保暖措施。
“好了,我没事的。”看到怪盗基德的脸色工藤新一下意识安慰道,眼角眉梢熟练地挂起安抚神情。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安慰对方,明明只是宿敌不是吗?
结果起了反作用,怪盗的脸色更差了。
屡试不爽的安慰战术失败,工藤新一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咳,我们说说正事吧。”
“名侦探,你其实可以多考虑下自己的。”一直缄默的怪盗终于出声,他双手抱臂倚着栏杆,白色帽檐的阴影下神色认真,目光如炬。
“什么?”
“我说,你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大包大揽。”怪盗基德想起几个月以来连连侦破的案件,迅速落网的凶手,和无人伤亡的皆大欢喜的结局。所有人都道是工藤新一无所不能,但他终究是个会犯错的人,所展现的完美不过是数次试错纠正后的结果。数次的试错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回溯。只有死亡才能触发的回溯。
怎么可能有长久的绝对完美?
“自从发现我能用它做什么开始,我就已经贪心不足了,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对生死置之不理。”工藤新一十分平静。
“你没办法去阻止所有的悲剧发生,而且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在于你。”
“但我依旧没办法放任它就这么发生,你也一样,不是吗?”
工藤新一默了默,不打算再展开这个话题,“说正事吧。我还有另一个发现。”
“除了你和我,所有人都只有一天的记忆,虽然他们每天都会做不同的事情,但他们接收不到关于过去的询问。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会问你那些听上去非常荒唐的问题。”
“所以?”怪盗基德挑了挑眉,恢复成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只有你和我是真实。以及,”工藤新一笃定道,“我曾经在邮箱中找到过一张奇怪的纸条,没有署名,上面写了一行诗。”
“目前不能确定
将来并不真实,只是目前的希望
过去也不真实,只是目前的记忆。”他自从意识到不对劲后将其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已能倒背如流。
“你根据这个提示想到了时间,然后发现每个人的记忆都仅存今天之内?”怪盗说,工藤新一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零碎记忆,“如果你说的是一个凭空出现的白色纸条,上面的英文由花体写就,那么我曾经也收到过,不过只有一句话。”
“所以那当下我只想与他一起踩空边缘坠落到夜的怀抱里。”他记得当初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纸条,但现在回忆时这句话却仿佛被重复了千万遍般迅速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说我这边的提示是揭示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那么你这个会不会是逃离的办法?”工藤新一有了一个猜想。
“怎么说?”
“你还记得两个月前我突然跳楼吗?”
“……记忆犹新。”怪盗嘴角一抽,忽然想起了当时工藤新一反常的沉默和出神,如果是这种真相的话,那么他的异常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你那时候应该才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吧?”
工藤新一点点头,眼里闪着亮光,“对,那个时候……我尝试了几次回溯,也尝试过寻找出口,但完全没有方向,所以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那次本来也是我的一次回溯尝试,但是,”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下措辞,“当我下落时,有一种隐隐的拉力将我向下拽,而这种感觉,在我其他其他的回溯尝试中是前所未有的。”
“你的意思是逃离这里的方法是跳楼?但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啊?”怪盗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又问,“你怎么确定除了我们之外的所有都是虚假的?”
“我确定,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看上去广阔无垠,实际上是有界的,即使走出这个界限,也会在不知不觉间绕回来。”
怪盗基德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几次活动,猛然发现范围好像确实没有超过这座城市,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有过“出界”的想法。说实在的,这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受到无法抵抗的影响的感觉,非常糟糕。
工藤新一看到他神情微微变了,知道对方是已经意识到了,“你大概能猜到我是怎么确定的。你其实也在受到这个规则的影响,但又有些特殊,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至于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我猜是因为没有满足条件。”
“所以那当下我只想与他一起踩空边缘坠落到夜的怀抱里。”他又轻轻念了一遍。
我,他,边缘,坠落,夜。
“或许是要名侦探你跟我一起殉情呢?”怪盗基德不知什么凑了过来,神情恢复成原本云淡风轻的模样,没被遮盖的蔚蓝眼睛里浮现戏谑,单片眼镜的吊坠轻轻拍到脸上。
“……你这家伙正经点啊!”思绪被打断,工藤新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随手抄起一个抱枕,看也不看,就这么呼到怪盗脸上。怪盗也不甘示弱,抬手接住抱枕又扔回给工藤新一。
好幼稚啊。工藤新一暗暗想着,手不受控制地将枕头招呼回去。
“好了,后天有我的演出,名侦探要不要来看看?”一来一回几次,怪盗基德终于笑着退开两步,抱枕最终又回到工藤新一手上。他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什么,眼睛亮了亮,“你是说……”随即眉头皱起,“但是你还没有完全确认……”
怪盗基德抬手打断他,“你只要说你来不来?”
工藤新一抬头看他,“当然。”
“那么,期待下次与你的相会,名侦探。”
怪盗基德背对着工藤新一准备离开时,他听到纸张在寂静中翻动的声响,还有名侦探很轻的声音:“我很清楚这里是假的,也很清楚这种能力多么荒唐,我只是想弥补一些过错和缺憾。”
他身形一顿,披风安静地垂落,工藤新一说完这句话时便缄默不言,连呼吸也放得很轻,仿佛已经陷入深眠。
良久,怪盗轻笑一下,回身将滑落的毛毯重新盖回已经阖眼的侦探身上,如白鸽般轻盈振翅而飞。
“祝你今夜好梦,无可救药的救世之星。”
4.
工藤新一是坐电梯上来的。
推开天台虚掩铁门,视觉搜寻到那抹黑夜中极为张扬的白色,“由衷地感谢某位小偷先生大发慈悲没有破坏电路,让我不至于跑十几层楼的楼梯。”
“病人总是有优待的。”怪盗离天台边缘一步之遥,他今天只穿了身白西装,白鸽羽翼般的滑翔翼被收拢起来,城市光怪陆离的灯火幻灯片似的映过单片眼镜,他垂眸,脚下是人潮涌动,警笛声响彻天际。
然后转身,面对着工藤新一,“你怕吗,名侦探。”对方前进的脚步轻缓,闻言笑了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怕吗,基德。要知道回溯的规律还没有在你身上真正验证过。万一我说的是假话,你很可能会死。”
“当然不。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怪盗扬起嘴角,想到接下来堪称孤注一掷的举动,血液似乎也沸腾起来。他看到工藤新一也扬起眉眼,眼底是难得一见的兴奋,“我当然不怕。”
“那么过来吧,名侦探。”怪盗基德左手摘下白色礼帽置于胸前,微微鞠躬,然后直起身子,双臂张开呈拥抱姿势。工藤新一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他笑着退后半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在他身后,月光铺成一片白色海洋。
运动鞋踏在天台上的声音渐渐急促,工藤新一彻底跑起来,与张开双臂的怪盗撞了个满怀,额头不经意间蹭过对方嘴角。怪盗顺着他跑过来的冲击力顺势退到边缘,鞋跟磕到拐角,他收紧双臂,抱着人就这么踩空,跌入夜色怀抱中。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殉情。”怪盗带笑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工藤新一侧过脸躲避温热的吐息,收效甚微。
“死了才算殉情,我们这样最多只能算是共犯。”工藤新一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殉情。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怪盗似乎是真的很遗憾,叹息顺着相贴的胸膛传过来,骨骼都在微微颤动。
“……你这么想死可别拉上我一起。”
周围空气不规律地波动着,世界在一同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