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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拆骨(二十六) ...

  •   陈和顺一直骂着,边骂边扇耳光,陈垚的脖子被掐出淤青,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眼前发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下去,剩下惨淡的白青。

      但陈和顺还是不肯松手,他恨恨地盯着陈垚的脸,叫骂着:“跟你妈一样的贱货!把家里的锁换了,工作也换了,让老子找不到人,哼!还不是让我抓到你了,贱人,小杂种!”

      他骂够了,总算松了手,陈垚一下没了支撑,整个人蓦地往地上倒去,她用力抓着胸口,拼命咳嗽起来,眼前的视线刚恢复一点,就看见一条长长的绳子垂了下来。

      陈和顺想捆住她。

      不能被他捆住了,那样就真的一点逃跑希望都没有了,陈垚想发声,但嗓子被他掐得哑了,根本说不出话,两条腿也用不上力。

      “还想跑?!”陈和顺的声音粗重起来,他立即把陈垚的手抬起来捆住——陈垚发出一声闷疼,冷汗涔涔地流,绳子卡在她流血的伤口上,陷进血肉里去。

      做完这一切,陈和顺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他的两条粗眉毛向上扬着,伸出手拍了拍陈垚的脸:“有了你,还怕你妈不乖乖给钱吗?两个贱货,敢把老子送进监狱,还住老子的房子,以为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吗?除非老子死了!”

      “别挣扎了,你以为你们能跑吗?哼,你是我的女儿,就算那贱人带着你搬走,我上警察局报警说要找我女儿,也一样找得到,想摆脱我?做梦!”

      他扯着陈垚的头发,把她拎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件宽大的雨衣,将她套进去,拉链拉到最顶上。

      他自己身上也穿着件雨衣,来往的人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父亲在接孩子放学。

      没人知道宽大的雨衣下,锁死了一个女孩的求救声。

      陈和顺抓着她往外走,陈垚刚才摔伤了膝盖,走得磕磕绊绊,几乎是被他拽过去的,他租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在不远处。

      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门,绝望的感觉也在不断蔓延,陈垚的心脏闷疼,疼,哪里都疼,手臂的伤,膝盖的伤,喉咙里的血,疼得她快失去了知觉。

      她尽可能地把重心压低,想走慢点拖延时间,陈和顺就凶狠地转过头来:“快点!”

      他拽得急了,陈垚脚下一滑,又往地上摔倒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夜晚漫上来,路边华灯初上,照得雨丝根根发亮,无数细小的雨丝落了下来。

      陈垚在一片混沌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视野完全暗了下来,周遭都是黑暗的,耳边的脚步声纷乱嘈杂,她听到重物的落地声。

      “陈垚——”

      是周清的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眼前一线光,他惊慌失措的脸映入眼帘,双手捧着她的脸,身后,陈和顺落荒而逃。

      好想跟他说一句我没事。

      我没事,你退烧了吗?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但是来不及,一线的光消灭,意识彻底堕入黑暗中。

      ……

      “没有大事,右手手腕软骨损伤,休养一个月左右就能痊愈,期间不要用右手活动,左手手臂开放性创伤,两周左右能愈合……”

      可是离高考只剩不到三周了。

      陈垚睁开眼,看见何秀梅坐在床边抹眼泪,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肿得厉害,眼底下一团乌青。

      看见陈垚醒来,她连忙把眼泪擦干,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去买。

      陈垚下意识想动一下自己的右手,就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僵了一下,她才发现右手打了石膏固定住了。

      “……”

      “垚垚,垚垚,你听妈妈说……”何秀梅努力想去安慰她,“医生说你现在不能用右手,左手也要休息一段时间,至于高考……”

      “那就左手吧。”陈垚平静道。

      何秀梅怔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去:“垚垚,我们明年再考……”

      “我不要。”

      我不要多等一年。

      一年的风险太大了。

      我努力了那么久,不是为了让距离拉长到一年的。

      她还要考左城大学。

      睡了这么久醒来,接受自己右手骨折,无法下笔的信息,也许是绝望到极致了,陈垚感到一阵出离的平静,她只是继续说:“那就练左手写字吧。”

      等伤口稍微恢复一点,她就去练。

      “我不想吃东西。”陈垚望着她,纤薄的睫毛轻颤,像蝴蝶的蝶翼:“我想要笔和字帖。”

      “还有我的复习资料。”

      “以及——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何秀梅嗫嚅着,“周清报警了,他现在在看守所,要关十五天左右,垚垚……”

      “……我问的不是他。”陈垚的眼睛没有焦距,她失神道:“我说的是周清。”

      下那么大雨,他刚退烧——或者还没退烧就跑过来,他还好吗?

      不好。

      周清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向病床上的陈垚,他不敢想他晚来一点会变成什么样。

      陈垚倒在雨水,一动不动,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让他一瞬间回到十三岁那个炙热难熬的夏天。

      那时她也是这样倒在地上,几无声息,他奋力把门推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死亡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那是他第二次离死亡这么近,第一次是在医院里,看着病床逐渐将奶奶包裹,最后白布盖过她的头顶。

      速死与慢死,他一生中最惶恐的两个时候。

      望见陈垚的那一瞬间,看见陈和顺那张脸的一瞬间,身上的潮热都退下去了,他只记得要救人。

      要救人啊。

      那是陈垚啊……

      ……

      陈垚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出院了,她没法回学校,右手骨折,做什么都不方便,何秀梅请了假,在家里照顾她。

      周清退烧后回去上学,每天把学校的资料带回来给她。

      只有那时候他们能见面。

      林诀知道了陈和顺出狱的事情——一出狱就回来报复陈垚,这次还是周清报警把他送进看守所的,她不敢让周清继续和她们接触了。

      这次是真的严令禁止,她无法想象如果躺在医院里的是周清该怎么办。

      他也要高考了不是吗?

      周清没法抽出时间去见陈垚,因为林诀也请了假在家陪考,他只有交资料的那几分钟能和陈垚说说话。

      “今天练的怎么样?”他低下头,说的是字。

      “勉强能看了。”陈垚挪开左手,露出底下歪歪扭扭的字,她不能写太快,写太快伤口会开裂渗血。

      她每天抽七八个小时去练字,往年高考也有过先例,按这个节奏练下去,练到高考前用左手写字不成问题。

      “手呢?”周清抿唇,看向她还缠着纱带的手——左手。

      “……不疼了。”她垂下眼,下意识把手往里缩。

      其实是疼的,没到两周,伤口没有痊愈,每次下笔都在隐隐作痛。

      但这点疼不算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见周清低垂的眼,眼睫向下轻扫,投下一小块温柔的阴影,他在看她的字。

      “对了。”她忽然出声,“你那天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一直没有问这个问题,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无心顾及那么多事情,每天几分钟的见面时间有其他想说的话,想做的事。

      她这才想问一问周清,那天是怎么找到她的。

      “那天啊……”周清的声音一轻,脸上微微的笑就消了下去,“到时间了我看你还没有回家,就想是不是出事了,学校附近就公交站那块有很多巷子还有花草挡着,所以就往那边走了。”

      “还好,幸好你还没有上车……”

      他伸手盖住眼睛,唇角噙着一点笑:“运气真好。”

      “……嗯。”

      门口咚咚响,是林诀来敲门了,叫周清回去。

      周清放下手,看了一眼门口,转身从书包里拿出资料放在陈垚桌前,他撑着桌子,看着她的发顶轻笑道:“等会儿打电话吧。”

      “嗯。”

      陈垚应了一声,看着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然后消失在门后。

      她失神了一会儿,低头看见桌上的卷子和笔记——周清的字迹,这是他做好的笔记。

      还没痊愈的右手依然疼,但她忍不住用受伤的右手摩挲了下凹凸起伏的字,好像透过纸背,能看到他在认真地下笔。

      陈垚静静地看了几分钟,翻过一张新的纸,又开始用左手练字。

      笔声沙沙,她咬着牙,额头流下豆大的汗,歪歪扭扭的字一行又一行。

      一行又一行,渐渐一页又一页,字迹从潦草到工整,最后落满整本。

      6月7日,高考第一天。

      往年高考都是下大暴雨,今年的雨却小,还出了阳光,排队过安检的学子抬头一望,就发出了惊呼。

      那是一道极漂亮的彩虹,细细的弯穹横亘于天际,和灿烂的朝阳金辉比肩而行。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或许一切都会顺利的。

      陈垚不由得想着,垂在身侧的左手稍稍用力收紧,她已经把字练得很工整了,应该没有问题。

      卷子发下来,第一科是她最擅长的语文,常年保持在一百二十多分,是她所有科目里最骄傲的一门。

      高考第一科一般不会难,怕给考生造成压力,就算真的难了,别的科目也会相应调整难度。

      但是……陈垚稍稍睁大了眼睛,看向满纸的字,今年的题量出乎意料的大。

      她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态,立刻马不停蹄地下笔,落字飞快。

      左手又在隐隐作痛了。

      等她写完一半的题,左手手腕已经酸痛得厉害了,但陈垚没有管,她一目十行扫过题目,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写。

      直到她忽然感觉手臂有点湿,然后那双黑色的眼睛怔然地转移视线,看见红色的血从手臂里流出,然后一点一滴,在白色的答题卡上开出无数红色的小花。

      血红的花朵开在黑白里,像水墨画里的点点疏梅,让她如坠隆冬。

      伤口……裂开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不停走动的时钟,滴答滴答,已经开考很久了。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然后又无措地坐下,监考老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连忙走过来,看见她流血的伤口后便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监考老师忙从讲台上拿下纸巾,然后又往外面走去——门口有医药箱。

      但陈垚开口了,她伸手拽住监考老师的衣角,圆黑的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焦点,没有情绪,空洞而麻木。

      声音也荒凉,像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她喃喃道:“我要一张……”

      “……一张新的答题卡。”

      血还在流着。

      铃响了,她没有写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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