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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拆骨(十六) ...

  •   寒假的补习进行得很顺利,周一到周六,白天林诀去上班的时候,周清就会到陈垚家里去帮她查缺补漏。

      中午的时候,周寻岭会回家来做饭吃饭,他知道这一切,但默许着周清的行为,也没有和林诀通风报信。

      有时候,周寻岭还会感慨一下,说周清和林诀年轻时候的样子很像。

      因为他读高中时成绩不好,林诀作为他的同桌,就是这样帮他补习的。

      周清对林诀年轻时候的事情没有太大兴趣,周寻岭提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抿嘴笑着听两句。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除夕夜前七天,林诀放假,他们的补习就此中断。

      除夕夜,张灯结彩。

      本应张灯结彩。

      但两家兴味都不浓,陈垚家里人太少,何秀梅再愿意折腾也弄不盛大,至于林诀,则对过年过节都没什么兴致,她不愿意在节日里还把自己累着。

      只有周寻岭乐呵呵地翻出笔墨纸砚,写出来的春联福字贴满了家里,还特地上门送了陈垚家两幅。

      “陈垚,你觉得叔叔今年写的怎么样?”

      周寻岭把对联展开拉直,红纸上的黑字笔走龙蛇,飘逸潇洒,直欲腾纸而出。

      陈垚不懂书法,也对这种字没什么兴趣,只是稍稍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嗯……挺好看的。”

      小辈的夸奖听起来悦耳极了,周寻岭高兴得还想再送几幅,就被周清拦了下来。

      “妈妈说家里没浆糊了。”周清从他手里拿过对联,然后给周寻岭让出下去的楼梯:“还有葱也用完了,让爸爸你等会儿去买。”

      就这样把周寻岭打发走了。

      周清把对联打开看了看,忍不住一笑:“都写歪了。”

      “有吗?”陈垚抓住对联的下摆,低头凑上去看:“我以为这是特点。”

      “要贴吗?”周清问她。

      “贴吧。”陈垚轻道。

      于是两个人一起搬来椅子,把红色的对联贴上去,周清站上去贴,陈垚在下面指挥位置。

      等终于贴完了,两个人在下面张望,听到后面有人声响动,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就发现林诀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周清脸上的笑容一淡,下意识地挡住陈垚,然后迈步想走上前去。

      但林诀先走一步,她伸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然后递出一个红彤彤的信封。

      诶……?

      周清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退开一点。

      林诀严肃的脸上罕见露出一点笑影来,声音也温柔:“新年快乐,陈垚。”

      陈垚怔了几秒,就上前伸手接过,低头看着红包道谢:“谢谢阿姨……”

      其实每年,林诀都会给陈垚发红包,只是今年因为早恋事件闹得那么僵,算是撕破了脸,陈垚还以为她应该很不想见到自己,更何况是发红包。

      但其实,林诀从不会在明面对她如何,她都是私底下要求周清。

      发完红包,林诀横了周清一眼,叫他来厨房帮忙。

      她愿意对陈垚缓和态度,周清的笑也就真切一点,应了声好,挥手跟陈垚说再见。

      陈垚摩挲了下方方正正的红包,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把红包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听到何秀梅在叫她进来吃饭。

      “来了。”陈垚露出一抹笑来,轻轻答道。

      两个人的除夕夜年夜饭算不上多么丰盛,但该有的也都有,作为一个厨师,何秀梅的手艺好得没话说,经手的菜肴全都色香味俱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的安排,问陈垚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又问她想不想添置些新东西,她刚发了年终奖,手头比较宽裕……

      阳台外又开始放烟花了,烟花盛大而明媚,一束一束的花开,划破夜空的寂静。

      陈垚一面听着烟花怦然炸开,一面听着何秀梅说的琐碎。

      烟花放完的空档,饭也吃到一半,骤然安静下来的室内,何秀梅犹豫低落的尾句就显得响亮起来。

      陈垚起身打汤的动作一顿,低眼去看她:“你说什么?”

      “你舅舅……问我们明天要不要去外婆家,你外公外婆病得有点重,可能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

      陈垚又打了一勺汤,汤浸过米饭,她低头看着笑:“癌症吗?”

      “对,癌症晚期……”

      “那挺好的不是吗?”

      陈垚抬起头来,对上何秀梅微怔的眼睛,蓦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她身后正对着阳台的夜空,砰一束烟花又升起绽放,和笑颜相互映衬。

      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报应。”

      何秀梅蓦地红了眼圈,唇角嗫嚅着,几近哀求道:“垚垚,别这样说,我……”

      陈垚别过脸去,没有看她,冷漠的话语却不停地往外冒,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替她委屈,又或是生她的气。

      “妈妈,你还牵挂着他们,是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被打进ICU的时候,是他们开具的谅解书?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刚离婚,我还在医院的时候,是他们打上门来逼你把房子卖了分钱?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会遇到那个烂人?”

      “这些你都忘了吗——?”

      陈垚蓦地回过头去,紧盯着何秀梅的脸,她很少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连声音都不由得往上抬高。

      何秀梅在她步步紧逼的目光下无地自容,慢慢地垂下头去,她该知道的,只要提起那几个人,陈垚就一定会生气,可是……可是啊……

      “你都记得,对吧?”

      陈垚静静地看着她眼角的泪,那滴泪像在她心里流过一样,带着刺痛。

      她无意识地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克制自己说出更过分的话来:“你都记得,我也记得啊……”

      良久,室内只听得见外面烟花升空的声音。

      饭菜冷了,陈垚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她走进厨房,把碗放在流理台上,然后出去,走到阳台上。

      何秀梅还在擦眼泪,把自己的妈妈弄哭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陈垚沉默地看着烟花,看着万家灯火,感觉心脏在不正常地跳动着,酸涨得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

      烟花将熄了,她望着烟花尾巴化成灰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去就去吧。”

      陈垚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她平静地回过头去:“但是,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第二天,陈垚醒来,家里没有何秀梅的身影。

      陈垚叫了她一声,两声,没有回应。

      何秀梅确实去了。

      她低下头,扯出个自嘲的笑,然后伸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她的妈妈,一向是个念旧情的人。

      中午十二点,陈垚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大门口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脚步声很乱,是很多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陈垚蓦地睁开眼,坐起来,贴紧房间门,去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一个有些暗哑的男声,还有一个……是何秀梅的声音。

      陈垚冷冷地听着那个尖利的女声喋喋不休。

      她认得,这是她的舅妈,高琳的声音。

      “你不如把房子卖了,省得到时候陈和顺出来找你麻烦——他肯定要找你麻烦的!法院是把房子判给你了,他怎么可能认呢?”

      高琳轻蔑地看着低头安静听的何秀梅,又上下打量着这个房子:“我有认识的人,准保把你这个房子卖个好价钱,再有,陈垚过两年也要读大学了,到时候花钱,你也不知供不供得起,听说她成绩不好,万一……”

      何秀梅突然出声:“垚垚的成绩很好。”

      高琳顿了一下,有些不满被她出声打断,但她转头,看到墙上贴的,来自青荷一中的奖状,脸色又不由得一僵。

      她的儿子何明初中三年都在补习,都没能考上青荷一中,当初考上个二中都高兴极了。

      僵了一下,高琳又不屑一晒:“哦,考上个青荷一中嘛,女孩子初中考得好,高中可未必,多的是后劲不足……”

      圈子绕的足够多了,高琳停了一停,开始切入正题:“爸妈的医药费你也知道,一直是我们在出,你离婚又一个人带着女儿,不容易,我们也体谅,但也不能一点不出吧?往后还有丧葬……”

      “你把房子卖了,多少也要给一点……”

      “那你们怎么不把房子卖了,多少给我们一点呢?”

      陈垚推开房间门,冷笑着出声。

      几双视线在空中交汇,僵直地对上,好几秒钟的光景里,谁都没有说话。

      高琳早想过会对上陈垚,她已经几年没见过陈垚了,刚才一时之间认不出来,毕竟相较于几年前,陈垚长开了不少。

      她回过神来,慢慢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地说:“见到长辈也不知道问声好。”

      “哦。”陈垚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黑色的眼里盈满了笑意,她张开手去,五指向上。

      “新年好,红包?”

      陈垚睁着黑黑的眼睛,羽睫一道弯下,她歪下头去。

      “……”

      高琳绷着脸没有发作,她身侧一直沉默的何光毅却往前一步,掏出两个红包来给了陈垚。

      高琳立马黑了脸转过去瞪他,何光毅却眼神示意让她安静些,收敛一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垚是何秀梅的死穴,她唯一的软肋,要是惹恼了陈垚,何秀梅更不可能听他们的 。

      何光毅软下声调,露出个和蔼的笑来:“新年好啊垚垚,几年没见了,还记得我吗?我是舅舅。”

      “你今年怎么没和妈妈一起回去呢?外公外婆都很想你呐。”

      “想我?”

      陈垚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何秀梅,何秀梅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她蓦地灿烂开笑颜,轻道:“想我这个拖油瓶吗?”

      “耽误我妈妈改嫁,没能辞掉工作去给他们当免费护工的拖油瓶——?”

      “……”

      何光毅脸上的笑容一顿,他讪讪道:“那都是老人病糊涂说的胡话,垚垚今年都读高一了,也能体谅……”

      “高二。”陈垚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纠正。

      “都读高二了还这么没礼貌。”高琳在一旁小声地阴阳怪气,“你妈当初就不该管你,拖油瓶,跟你那个死爹一样。”

      “你说什么?”

      陈垚的声音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她蓦地转过脸去,对准高琳的方向,脸上的笑消失不见,黑色的瞳仁放大,和白瓷般的皮肤做配,显出几分可怖的神情来。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高琳感觉到一股渗人的鸡皮疙瘩在脊椎上爬,她稍有些怯了,但转而又想,她怎么能怕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由得往前逼了一步。

      “说你没礼貌——听明白了吗?”高琳的声音抬高,“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你以为你比你那个爹好的到哪里去——啊!”

      啪。

      陈垚抬起手,一个巴掌就落到她的脸上,鲜红得像恐怖片里的鬼手,清晰而红艳。

      高琳捂着脸,两只眼睛射出火来,立马挺直了腰膀,就要还手。

      就在这时,何秀梅挡到陈垚身前,红着眼睛道:“你们先回去吧。”

      “……”

      何光毅将冲动的高琳扯回来,她嘴里不住地咒骂着,何光毅好容易安抚住她,就转过脸来,失望地看了何秀梅一眼,还在劝道:“大姐,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把房子卖了,至少也要回来照看下爸妈吧……”

      “以前的事是爸妈不好,但是,生死面前那些都算小事,对不对?……”

      “好啊,都算小事。”

      陈垚从何秀梅身后的阴影里抬起头来,她微微笑着看着何光毅,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轻得像梦:“那你,把妈妈的彩礼还回来吧。”

      不过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而已。

      小时候有父母做恶人,长大了又把妻子推到前面做挡箭牌,从始至终躲在后面收割利益。

      陈垚看着他被噎住的脸,微微弯了下眼睛去笑,心里轻道。

      跟我爸一样呢。

      真不想承认。

      ……

      送走了高琳跟何光毅,客厅一下变得安静许多,何秀梅垂头坐在餐椅上,显得憔悴而虚弱。

      她还是穿着那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衫,外面罩一件缀了花的毛衣,看上去干净又大方,陈垚却一眼看到了她鬓边的白发,还有手腕上怎么也消不掉的疤。

      陈垚低下声音去:“你吃过饭了吗?”

      这话像一声闹铃似的,蓦然将何秀梅叫醒了,她慌张地看了一眼时间,才注意到已经一点多了。

      “垚垚你是不是饿了?”她慌忙起身,就要进厨房:“我去给你热菜……”

      “你坐着吧。”

      陈垚将她摁回座位上,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十分钟后,桌上摆好了已经热过的菜肴。

      在何秀梅回来之前,陈垚就已经把菜热过了,她还试着炒了一碟新的青菜,是何秀梅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花椰菜。

      “你看,我炒的不错吧?”

      陈垚夹起一筷子花菜,何秀梅却只是失神地望着她。

      望着望着,她的眼角又有些酸了,蓦地就要落下泪来。

      “……别哭了。”陈垚搁下碗筷,她从来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人。

      从小她最讨厌的就是何秀梅的眼泪了,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呢?哭泣可以让拳头落得慢一点吗?哭泣可以让警察来的快一点吗?

      “……你想去照顾就去吧。”陈垚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你看,我也会炒菜,我能照顾好自己。”

      所以我最讨厌你了。

      ……妈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拆骨(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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