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琳花》浅草如丝

1、初遇

　　我打水回来的时候，猛看见一片碧绿的花丛中那抹白影，着实被惊了一跳，手里的水桶“嗵”地一声摔到地上，晶莹剔透的天河水倾倒出来，渗进土里，湿漉漉的一大片。
　　那抹白影听见声音，悠然转过身来，见了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颇为复杂的情绪。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会在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略带着点沙哑。
　　他眼中的情绪早已隐去，好看的眼睛眯起来，清俊的脸上满是温和而友善的微笑。他语带歉意地说：“啊，我不过是个闲人，闲来无事随意逛逛，无意中闯进了这里，，瞧见花儿开得美，便多逗留了些时候，冒昧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
　　“啊，不~不打扰，只是这里偏僻，从来都没有人来，我突然见到你，有些不……不习惯而已。你若喜欢这些花儿，多玩些时候，无妨。”我突然有些局促。是啊，千万年来，这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他轻声笑了一下，由花丛中走过来，矮身扶起了倒在一边的水桶，：“刚才我吓到你了吧？真对不住。瞧这水都翻了。我帮你把它们汇集起来吧！”他的手掌在那片被打湿的土壤上凌空一挥，随后往桶中一指，一股清流便瞬时盛满了木桶，一如刚打来一样清冽晶莹，而地上的水迹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怔怔地望着桶中的清水，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又轻轻响起：“这水……是要浇花的么？浇多少？我帮你可好？”我抬头看看他琥珀色眼眸中的柔和，一笑，手腕翻处，取过一个小小的瓢递给他：“每株一瓢就够了。今天只要浇这边这三行。”
　　他笑着点点头，一手提桶一手执瓢，迈进了花地，在每株花前停留，一瓢一瓢，仔细而耐心。我一时插不上手，只好默默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雪白的袍袖翻飞，在风里透着一股翩然出尘的味道。

　　“这花儿……叫什么名字？这般好看！”他细心地为一株花浇上水，修长而瘦削的手轻轻地抚过花叶，枝叶相碰，发出好听的碎玉相击的叮当声。
　　“……碧琳花。”
　　“这么美的花儿，我以往却不曾见过。”
　　“碧琳花原本就稀少，只在仙魔界的交界处很窄的一段地方有生长，而且只有浇灌天河水才会显现出这玉雕般的形态，若是生长在野外，无人浇之以天河水，便只如普通的野草般平凡。”
　　“哦~这么美的花儿，也难怪这样娇贵……”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问：“这里的花儿，都是你种的么？”
　　“是啊。碧琳花八百年生长，三百年开花，五百年子实成熟。我偶然寻得一株长了三百年的幼苗，等了一千三百年才得了七枚花籽，栽种到这里来。”
　　“这么大一片花地，该是费了你多少工夫啊！”他直起身来，长叹一口气。
　　我闻言，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扯了一下，连呼吸都有刹那的错乱。

　　蹲下身去，我细细抚着手边一株碧琳花的叶片，那玉一般的质地，透着微微的凉意。过了片刻，才缓缓地说：“是啊，费了我多少工夫……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花了多少年的时间了……反正我整日闲暇，只有侍弄这些花草树木，算是消磨时间吧……你瞧这四围种的明月树，千年才长一尺，我初把它们种下的时候，它们还都是不足尺长的小苗，现如今，都已经这样高大了……”
　　他沉默了许久，重又半蹲下去为花儿浇水，忽然问：“这么多年，这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迷茫地抬头看向远处，目之所及那一丝绚烂的光亮是天河的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的明媚吧？
　　突然觉得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听我倾诉。

　　我于是不管不顾地随便坐了下来，说：“是啊，这么多年，多得我都记不清楚究竟是多少年了，这里就我一个人，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从升仙开始就被分派到这里来，看守这一片新仙界。这里这么偏僻又这么荒凉，从来都没有人来过。我刚到的时候，这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一片死寂，我都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是仙界！我一个人，闷闷地呆了好几年，每天睁眼就看到这片荒地。我又不能远离这里，我觉得如果再不找点事情做的话我一定会疯掉。我在靠近魔界那里发现了一片明月树林，于是从那里移栽了许多明月树过来，仔细栽种，到天河里去提水来浇灌它们。我甚至放弃了仙法不用，因为一旦借助了仙法，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得几乎不用费什么时间。我不能这样，我的时间太多太多，多得根本浪费都浪费不掉。我每天走很长很长的路去天河边提水，再走很长很长的路回来。我甚至一片一片地清洗它们的叶片。后来我无意中在明月树林边上发现了一株碧琳花，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我开心得都快发狂了！我的生活里除了浪费时间以外终于多了一个希望！我每天都跑过去看它，我坐在它旁边和它说上一整天的话。我等啊盼啊，盼过了一千三百年，终于等到它的子实成熟。我像捧着珍宝一样将那七粒花耔捧回来，仔细地种到土里，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去爱护它们。我等着它们慢慢地发芽，慢慢地张开叶片，慢慢地抽出枝条，慢慢地长出花蕾，慢慢地开出像琼玉一样美丽的花朵。第一批碧琳花开的时候，我高兴得对着它们流了一天的眼泪。我多希望会有人来陪我一起欣赏这美丽的花朵，我多希望会有人可以陪我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我多希望会有人来分享我的喜悦！可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这里荒凉得甚至连仙界的鸟儿都不飞过来！这里甚至连小虫子都没有！于是我只好自己跟自己聊天，自己跟自己分享快乐。我死了心认了命。我于是等着这些碧琳花凋落，等着它们的子实慢慢地成熟，收下籽粒来种下，重新开始新一轮的等待。我就这么等着，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我当初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早知道升仙之后面对的竟是这样千万年的孤寂，我又何苦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来求得位列仙班！我宁可在世间轮回，享受一世又一世不一样的生命。就算是投生为花草也好畜生也好，总好过这样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受着一成不变的孤苦！”

　　“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回头，发现他早已经浇完了水，坐到了我身边，认真地看着我听我说话。
　　雪白的袍子，就这样随便地坐在了地上。
　　他望着我的眼神里，有深深的伤痛与怜惜，还有深深的愧疚与自责，我心里一颤，没来由的觉得这眼神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今日原没料到会遇见你，得回去了。明日，你若不嫌弃的话，我再来陪你，好么？”
　　“当然好！你肯来陪我说说话，我开心得很！”
　　他望着我，怜爱地一笑，说：“那就好！我真怕你嫌我烦！”说着，竟伸过手来替我将鬓角滑落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我腾地红了脸，他却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他站起身来，略拂了拂衣摆，忽而想起什么来：“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我在人间的时候，名字叫做万俟云潸。从修仙后就再没人叫我过我的名字了！呵呵，过了这许多年，都快忘了。”
　　他给了我一个带着忧伤眼神的微笑，缓缓地说：“我叫做周鸣儒，也是许多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了，我希望你能叫我这个名字。”
　　我仍旧坐在地上，用力地点点头：“好！那你也记得叫我的名字！”
　　他点头：“那我走了。”周身泛起一层银红的光芒，消失在我眼前。

　　有熏然的风吹过，吹起我的衣带裙裾和长发在空中拂动。满地的碧琳花在风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好听得很。
　　我双手环抱住膝，将头埋了进去，有种特别的感觉将我包围，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我闭起眼睛来想着方才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竟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鸣儒，鸣儒，呵，真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