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哀]川流之上》之屿

3、第 3 章

　　随着“派比安”逐渐减弱为热带风暴，梅雨前线继续北移，两股纠缠多日的庞大力量终于被时间分开，西部地区的雨势渐缓，排涝救灾的力度随之逐渐加大。

　　“首相早上去了冈山视察，还推迟了对法国的国事访问。”有人念着最新的头条。

　　“雨都快停了才来，算什么意思？”听声音还是那个愤世嫉俗的同事，“要不是前两天被拍到暴雨夜带头开酒会狂欢，估计都不会来做做样子。”

　　宫野看了一眼刚生成的明日西部地区天气预测，发现关西和四国地区的降水概率已趋近于0。她把降水量预报打印出来，见白马不在，就递给了井上。

　　井上看完喜不自禁：“真是个好消息！”

　　“你们还得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吧？”

　　“是，至少得等主要交通恢复了才能撤。”井上抹了把汗，又忙着去联系新到一批排水设备的接收。

　　傍晚时分宫野接到了部长的电话，让她明日一早就动身回东京，留下两个人值守即可。

　　她挂了电话，前往楼顶去拆除那个雨量监测站。

　　上去之后才发现这场持续了一周之久的豪雨终于彻底停歇，天穹尽头的云层被久违的夕阳染成了壮阔斑斓的橘红色，昭示着明日将是个好天气。

　　而视线前方突兀地站着个人，背对着她，同样在欣赏这场不期然的霞光。

　　宫野走向他，仿佛是察觉到了背后的脚步声，白马转过身：“怎么也上来了？”

　　“来收这个。”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雨量站。

　　“是准备离开了吗？”

　　“嗯，明天一早回东京。”

　　他闻言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朝着面前的盛大落日和洪水围城轻抬下巴：“像不像《2012》里最后一幕？”

　　“那是日出。”她同样端详着眼前的一切，脚下的钢铁巨物，身处的梭型天台，手边的纯白栏杆，目及的滔天洪流，无一不让她想起，“我觉得更像……”

　　他的发丝被晚风吹乱，专注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没什么。”

　　像Titanic.

　　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回答。

　　他亦没有追问，帮她把自动雨量站拆下来收进箱子里，动作丝毫不见生疏。

　　“你有考虑过做些理论或者对策方面的研究么？”她把太阳能板一一塞进夹层里。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实地工作，”他帮着按下最后两个锁扣，她后知后觉对方并没有戴婚戒，“能带来切实的成就感。”

　　对上宫野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是不是很肤浅？”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难得。”她双手并用地提起沉重的设备箱，“那我先下去了。”

　　“我帮你吧。”他抬手去接。

　　“不用了。”她罕见地坚持，亦没有松手。

　　白马探怔了一下，望见她垂落的视线，最后只是说了句：“那么，希望下次紧急任务再见了。”

　　“近一年应该不可能，”她忽地仰起脸来，“我九月份要去瑞士进修了。”

　　“那，预祝一切顺利。”他几乎是机械地应道，脑海中思绪混沌，一时之间有太多的话意欲出口，却哪句都不适合。

　　宫野望进他的眼里，恍然察觉相较话语，仿佛还是对方此刻的眼神更为诚实。她不再言语，转身朝门口走去，过了片刻，听到他在身后朗声道：

　　“至少，明天是个好天气。”

　　-

　　回到东京之后，她休了一周的假才去上班，高桥早已从澳洲返回，哀叹她去广岛的这段日子消减了不少，表示要请她吃饭，作为帮忙拿U盘的感谢，顺便为下个月的瑞士进修践行。

　　宫野推脱无果，终于还是在某个按时下班的傍晚，两人在气象厅附近的一家泰式餐厅相对而坐。

　　“在墨尔本候机时，碰到了外务省的人，其中一个和你长得好像呢，志保。”高桥说着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宫野瞟了眼，不得不赞同。

　　“说起来，”她按息了手机，关切地问道，“这次去广岛还顺利吗？中野那家伙有没有压榨你们？”

　　“我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她决定还是同高桥知会一声，“白马先生也正好在家。”

　　“是么。”高桥轻挑眉心，脸色微妙地辗转了几度，最终只是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帅？”

　　她没有理会，微抿了唇继续道：“后来在广岛的灾害应对指挥部里，他也在。”

　　“当然、当然……”高桥喃喃道，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又迅速恢复自如，“这种场合，他怎么会错过。”

　　“那才是他真正的恋人吧。”

　　“高桥君……”

　　“哪怕我没提过，你也肯定从加贺他们那里听说了吧。”高桥放下酒杯，神情坦然，“其实我在点头同意这桩婚姻时，就已经全盘接受了所有可能的结果。”

　　在婚姻的最初，在面对这位无论外在条件还是专业能力都相当出众的丈夫时，她也不是没有过试着打破联姻的世俗成见、认真酝酿这段感情的念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清晰而绝望地认识到，那不可能。

　　尽管他们门第相当，白马探给人的初印象确实很少爷，但同时他也可以非常地不“少爷”；但高桥不一样，她身上几乎具备了所有关于“大小姐”一词中不太美好的既定印象。甚至选择气象专业，也是当时为了跟就读沃顿商学院的男友双宿双飞而跑去了宾州。

　　他们可以成为对手戏演员、亲朋、战友，但唯独没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伴侣。

　　“只是有时候看着他，这么多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同一件事，为此甚至可以违背整个家族的意志、最后接受一个在他看来相当无为的我，真是难为他了呢……”

　　“如果是你，能理解他吗？”

　　宫野再度无言，静了片刻只道：“每个人各自追求的东西不同。”

　　高桥哑声笑了：“你就当我太过矫情，偶尔会有差生对优等生那种假装不在意的嫉妒吧。”

　　“你们这些优等生啊……”她低声叹息着，视线飘忽地落在她的周身。

　　说是为她践行，最后却是高桥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宫野不愿打电话给白马探，查了系统里的其他紧急联系人电话，才把她送上了车。

　　-

　　第二年秋天，宫野结束了在瑞士的进修归国。回到气象厅之后，她的工作反而更多地转向理论研究和综合统筹，并于来年年初升任副部长。

　　初春，仙台以东海域发生9级大地震，并引发了剧烈海啸。

　　次日一早，她就来到省部大楼内，准备在稍后的会议上给大臣作全面汇报。她来得太早，楼内的公务人员们都还没开始上班。

　　虽然气象厅隶属于国土交通省，但属于外局，在大楼内没有专属办公场所，她往年来霞关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她几乎熬了个大夜准备材料，便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坐着等，顺便在手机上查看实时灾情。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宫野小姐。”

　　嗓音沉稳笃定，似曾相识。

　　她反应过来的刹那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正是白马探，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沉静而温柔地兜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着全套正装的样子，英挺利落，神采奕然，恍惚之余才能从那些被冲锋衣和工作服包裹的记忆中抽离，遥想起他本就多适合穿这一身。

　　“听说年初你升职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他浅笑道，把大衣和公文包放在她身侧的空位上，“这家店的三明治还不错，你吃早饭了吗？”

　　不一会儿他从柜台返回，把两份三明治搁在桌上。

　　“来开会？还是……”

　　“对，跟中野大臣做汇报。”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等会儿的跨部门会议，你参加么？”

　　“嗯，然后直接飞福岛了。”他似是想起什么，“说起来，你之后应该不太会出现场任务了吧，会去福岛吗？”

　　“也没有这么绝对，但确实频率不会像之前这么高。福岛的话，核泄漏已经造成，接下来主要是污染治理，气象厅方面派人去现场的意义不大。”

　　“的确。”

　　她顿了顿，还是坦陈道：“我回国之前，顺道去了一趟意大利。”

　　白马显而易见地怔了怔：“是去……？”

　　“嗯，伊莫拉。”她不习惯讲一些情感外露的话，只是说，“夏天果然是小镇最美的季节。”

　　他似是对她这个突发奇想的行程太过意外，一时忘了接话。

　　“离开之前在镇上买了一些纪念品，”她从包里拿出一枚略显陈旧的小瓷片，递给他，“是当年洪水褪去之后留下来的，各种形状大小的都有，图案也有很多，我就擅自做主，选了这个。”

　　他接过来端详，浅褐瓷片中央是一座喷泉。他伸手抚上去，指尖感知到浮雕图案的轻微凸起。

　　“我能问问为什么是喷泉吗？”他低头看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

　　“你不是河川局的么？”她似是揶揄地看着他，“提醒你合理规划水资源。”

　　他弯起唇角，笑得真心实意：“好，我会珍藏。”

　　周围往来的公务人员逐渐多了起来，便利店里也变得嘈杂。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他们并肩走在气派明亮的省部大楼内，这是两人头一次不在仓促险急的情况下会面，没有四国的狂风暴雨，没有关西的肆虐山洪，昔日最奢侈也不过是台风过境之后头顶那一方璀璨星空。

　　电梯里略显拥挤，亦不方便交谈。随着楼层不断上升，陆续有人离开，抵达顶楼时只余他俩。

　　初春的清晨还是稍显料峭，走廊采光不好，尤为昏暗，直到尽头的会议室门口，才有稀薄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率先签了字，等候白马的间隙，望见自己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一起。

　　她低头看了一会，几乎是无意识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几乎无从可觅。此时他签字完毕，微微侧身，做了个手势请她先进去。

　　她收回视线，迈步而入，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随着会议室的大门打开，瞬间没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光亮中去。

　　-Fin-
　　2024/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