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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光华饭店。
      酒菜香气萦绕在冬日寒风里,化作白雾散在风里,亮着彩光的小灯一闪一闪,离老远就能看见那彩色的光晕。
      饭店门口的地毯上全是雪脚印,客人鞋袜上沾了雪,踩在地板上就化成了泥水,又黑又滑,门童扫了又扫,却总清不干净。
      泥水渐渐渗进了瓷砖里,留下些许黑黄的印记。

      饭店里四处是琉璃的灯,五光十色的投撒着,倪晚桑有些睁不开眼,她半眯着眼,跟在蒋欢庆身后,走进最靠里的包间。
      包间不大,里面有些萦绕的烟雾,倪晚桑又想到平城的早晨,氤氲的雾气里,牵牛花忽而绽出紫色的瓣来,哥哥弟弟就在院里温书。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哥哥弟弟,还有妹妹,他们来过吗?

      晚桑愣神的功夫,一块帕子忽的飞到了眼前,倪晚桑猛的抬起头来,下意识接在手里。
      这帕子……
      她定睛看着,这还能叫帕子吗?这不就是块麻布吗?
      倪晚桑往帕子来的方向看去,包房有人抽烟,倪晚桑有些不习惯,看不清对面的人,只是感觉那人也直直的看着她。

      见到两个女生进来,蒋崇笑着迎上来,亲昵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然后看向倪晚桑,温和地说道:“这位就是倪晚桑同学吧?我听欢庆提起过你,欢迎你来吉安。”

      “都是妹子啊?”对面的男人忽然张口,嗓音却带着少年般的清冽,他问的是蒋崇,眼神却没有从倪晚桑身上移开。
      倪晚桑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却透过烟雾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那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也看向她。
      二人的眼神对上,倪晚桑觉得有些局促,她有些仓皇的错开眼。

      蒋崇看看倪晚桑,又看看蒋欢庆,这才指着倪晚桑开口:“山哥,这是欢庆的同学,平城来的那个,我给你说过的。”

      倪晚桑这才摸清了状况,扔东西的是老乡程山,眼前这个就是蒋欢庆的哥哥。

      “老乡儿。”男人盯着倪晚桑,倪晚桑觉得背后有些凉。
      倪晚桑别开视线,对着蒋崇伸出手:“哥哥你好,我是倪晚桑,是欢庆的同学。”
      蒋崇还未开口,程山就大步走上前,挤开蒋崇,握住了倪晚桑的手。
      “你好妹妹,我是程山。”
      “……”
      倪晚桑似乎被程山滚烫的手心灼伤了,她猛的抽回手,抿着唇,不说话。

      蒋欢庆大咧咧的拉着倪晚桑坐下来,“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个是我哥,蒋崇!他在革命军当连长的!这个是他战友!正儿八经的大官!三十二团团长,叫程山,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老乡!”

      倪晚桑抬起头,回看那个男人,男人又大马金刀的回了方桌对面,不看自己,又抽起烟了。

      这时候,倪晚桑隔着蒙蒙的烟雾,才仔细看清了程山,他没有穿白党军官常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麻布衣服,外面套着棕褐色的马甲,内里和家里的车夫差不多,一排扣就能把衣服系上,隔着麻布料子也能看出内里的精壮,下身……
      下身看不着啊!
      手还挺好看的哦……
      他冷不冷?外面在下雪啊!
      他刚刚给自己的不会是……衣服上的破布吧?
      想到这儿,倪晚桑默默把“帕子”又推得远了些。

      “冻得跟个小兔子似的,还挺有性格。”男人突然抬起头和倪晚桑对视,烟头的火光忽明忽灭,烟雾缭绕在他的眼前。
      明灭的一抹火光里,倪晚桑打量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黑,五官立体端正,并不很俊美的长相,反倒带着些乡野汉子的粗劲儿,唯有那双眼,倪晚桑看得有些痴。
      她忽而想起平城的山水来,峻安岭的山起伏层峦,锋利流畅,唯有山脚那一条河,平静的蕴藏力量,哺育了两岸的一村又一落。程山的脸,仿佛也是这样,少年的青涩尚未褪去,却已然透露着遒劲有力的笔画,那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
      倪晚桑打了个寒颤,视线不自觉的下移,半晌才指着烟,“可能要烧到你手了。”

      “操。”程山低头,低声骂了句,把烟熄在盘里,一把拿过蒋崇手里的菜单,眉微微挑起,轻佻又勾人:“今天爷请客,让你妹和那个啥果子先点吧。”
      接着,倪晚桑就看到菜谱像那块破布一样飞到了自己面前。
      这男的……
      练扔手雷的啊?炮仗团的团长啊?
      她默默地想。

      饭桌上,蒋崇和蒋欢庆热络的聊着天,倪晚桑和程山好像都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好在蒋欢庆兄妹两个喜欢说话,场子很快热络起来,酒过三巡,蒋欢庆终于察觉到,这顿饭的气氛有点莫名其妙。

      蒋崇搂着程山的肩膀,大哥、大哥喊个不停,程山脸颊绯红,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蒋欢庆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起哄着要结拜异姓兄弟。
      倪晚桑想,如果这屋里有棵桃树,今天蒋欢庆就要和这两个男人一起改姓刘、关、张,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好在蒋欢庆还没有醉,酒过三巡,她忙活着要找程山的警卫员胡飞来接人。
      一直等到夜深,胡飞才踏着雪赶了来,带着两个醉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送走程、蒋二人,倪晚桑和蒋欢庆走在雪里,脸颊被风刮得通红,手也有些冻僵了。可是街上再没有黄包车了。
      这样大的风雪,若是走回校舍,两个女学生恐怕要冻成冰雕,还未投身革命伟大事业,就要先为两个革命军军官献出生命了。

      倪晚桑和蒋欢庆站在风雪中,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无奈和一丝笑意。蒋欢庆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笑道:“看来今晚我们得靠自己的双腿了。”
      倪晚桑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她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入肺部,让她清醒了几分。
      “走吧,再不走真的要冻僵了。”倪晚桑轻声说道,迈开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蒋欢庆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的路并不好走,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倪晚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雪覆盖的坑洼,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平城。
      平城的冬天也是这样冷,甚至更冷。那时候,她和哥哥、弟弟们常常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二姨太总是站在廊下,手里捧着热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倪晚桑还记得,二姨太的茶总是冒着热气,茶香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晚桑,你在想什么?”蒋欢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倪晚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蒋欢庆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两人继续在雪地里前行,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倪晚桑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有些发涩。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蒋欢庆突然说道,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那似乎是一家已经关门的小店铺,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倪晚桑点点头,两人加快脚步,走到店铺门口。蒋欢庆掀开棉帘,探头进去看了看,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微微闪烁。她回头对倪晚桑招了招手,“进来吧,里面暖和些。”
      倪晚桑跟着她进了屋子,顿时感觉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屋子里虽然简陋,但比外面暖和多了。蒋欢庆找了个角落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倪晚桑也坐下。
      “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得在这儿待一会儿了。”蒋欢庆说道,搓了搓手,试图让手指暖和起来。
      倪晚桑点点头,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角落里那盏油灯上。灯光微弱,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了。自从离开平城,她的生活就像是被推着往前走,一刻也不得停歇。
      “晚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蒋欢庆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倪晚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想参加革命。”
      蒋欢庆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倪晚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盏油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平城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她不能再回头了。
      “你呢?”倪晚桑转过头,看向蒋欢庆。
      蒋欢庆耸了耸肩,笑道:“我啊,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觉得,跟着你、我哥他们混,应该挺有意思的。”
      倪晚桑也笑了,她知道蒋欢庆是个乐观的人,总是能在困境中找到乐趣。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她才能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坚持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蒋欢庆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棉帘看了看,回头对倪晚桑说道:“雪小了,我们走吧。”
      倪晚桑点点头,跟着她走出屋子。风雪依旧,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两人继续在雪地里前行,脚下的路依旧艰难,但倪晚桑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坚定。
      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不再害怕。无论未来有多么艰难,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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