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四十六、摆渡人、老朋友与复生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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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站在楼房背面深重的阴影里，安静地、远远地望着林中那个女孩儿。
他想起自己怎样把她带到这里——那颗能蕴养修复灵魂的宝物随着小鬼魂身体的凝实而逐渐缩小、透明，最后变得像一个泡泡，在女孩儿睁眼的同时啪嚓破裂。
他下意识冲上去接住从“泡泡”里掉出来的东方爱，看她睁着有些迷茫的眼睛，对他说出苏醒后的第一句话：“这是哪里？”
然后她很快接着说：“他们在哪儿？”
卡戎当然清楚“他们”指的是谁。
他心中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楚，但他还是压抑住了，扯出一个还算平常的笑：“你想去见他们吗？”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
于是卡戎就在道道尔斯基的指引下带她来了这里，让她去到他们之间，自己则站在原地远远观望。
即使被那么多人包围，她的紫色依然那么明亮、温暖，一眼就能看见。
卡戎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和她隔得很远，明明仍然在视野范围，他们之间却好像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她是鬼魂，自己也是冥族不是吗？
他出神地想，眼睛里那抹紫色身影渐渐有些模糊。
灰色的眼眸睁到干涩发酸，然后，那抹模糊的紫色竟然在他的视野里慢慢变大。
——不，是她在靠近。
卡戎惊愕地注视那抹紫色逐渐清晰，最终带着明亮的光芒站定在他面前。
她一笑，他的目光就只能聚焦在她身上，好像其他的一切、包括笼罩他的阴影和黑暗都变成了虚化的背景。
“谢谢你……”
东方爱抬首看着面前灰发灰眸的少年，似乎想到什么，说出的话卡壳一瞬，睫毛忽闪、眼神飘忽，红着脸嗫嚅：
“卡戎。”
啊、啊……
想起那些小小的鬼魂追着自己喊“主人”的场面，卡戎同样红了脸，耳根烧得通红，生平第一次面对一个人如此局促：“不、不用……你没事就好。”
他慌乱抬头远眺寻找话题，指着她的后面：“那些人……你和他们聊完了？”
东方爱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撇了撇嘴：“差不多吧……我让他们先冷静冷静，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嘛。”
卡戎：……你确定他们在冷静？那个阿努比斯吭哧给了托尔的小腿一口啊喂！
大概他的表情确实太奇怪了点，东方爱疑惑地转头看去。
——一派乖宝宝排排坐，低头反省的和谐景象。
卡戎：6
没发现什么异常，东方爱回头，目光回落到面前这个灰发灰眸、穿着冥族传统袍子，看起来有些阴郁的少年。
但东方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善良的人。
他没有厌恶她空有千年鬼魂的壳子却毫无实力、白白占了他的契约名额，也没有仗着契约主人的身份奴役她，而是决定按照规则来解除契约，傻乎乎地冒险进入道道尔学院。
他因为她被卷入与自己无关的纠葛中，却没有责怪抱怨她，甚至始终都在担忧她、保护她，一直陪她走到这里。
卡戎真的帮了她很多。
东方爱的眼眶有点酸涩，她很感激，也很愧疚，因为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帮过卡戎，反而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她深呼吸，下定决心，抬起头问卡戎：“你想回家，还是留在道道尔学院？”
卡戎一下子愣住：“嗯？”
“现在我的愿望完成，契约解除，你就不用被迫呆在这儿了。”
东方爱的表情非常郑重，“你是个好人，还救了我。不管你想回家还是留在学院，我都会帮你的。”
又想到什么，她右拳砸左掌，激动道：“或者你还有别的愿望也可以！他们之前那么针对你，现在给你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嘛！”
卡戎：“……”
卡戎没有说话。
他脸上原有的表情逐渐褪去，只剩眉头微微蹙紧，定定注视着东方爱：“那你呢？”
东方爱愣住。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挠着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歪了下脑袋：“嗯……说不想复活是骗人的，做鬼连冰淇淋都吃不了，谁不想有血有肉地生活嘛。”
“但是我知道复活是违背天理的事情，会给很多人带来很严重的后果，所以还是不要了。”
“我不想他们再因为我受伤了。”
卡戎张了张嘴，片刻后才说：“如果我带你回冥域，在消散之前你还能有很长时间。”
东方爱反问：“那他们能进去看我吗？”
卡戎一噎：“……不能。”
“所以不用了。”
东方爱弯起眼微微笑，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不复活的话我最后肯定会消散的，反正都要消散，不如留在这里好好陪陪他们啦。”
“毕竟那帮家伙我现在根本放心不下嘛。”
卡戎沉默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还是，到了这个时刻。
真的，真的很想继续留在她身边啊。
可是道道尔斯基说得很对，生命中总有一些比他自己的想法要重要的事情——他是摆渡人，必定会在某一天回到冥河之上。再说老爸还在冥域，不能留他一个面对那些上等家族。还有她那些脑子还不太清楚的伙伴……
算了，说不定以后能再见面呢……虽然几率很小吧。
卡戎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等到心跳平稳下来后猛地抬起头笑了笑：“那……”
“——哎呀，原来你在这儿啊卡戎，叫我好找！”
卡戎半截话被堵在胸口，直接一个心肌梗塞。
他青着脸转头去看，扁鹊一身东神族青衫、举着一个发光的卷轴笑着走来：“快来快来，我好不容易联系上的你父亲！”
老爸？
卡戎疑惑地凑近，看扁鹊笑吟吟地一边打开卷轴一边念叨：“我这法宝年久失修不太灵光了，之前你父亲一下子就联系上，这几天又总是没信号……喏，现在能用了。”
老旧的卷轴被完全展开，空白绢帛发出的荧光慢慢变成了卡戎熟悉的影像：“儿子，你到哪儿了？东方爱小姑娘呢？”
卡戎沉默：“什么到哪儿了……我根本没出学院好吧。”
“啊？”普鲁托一脸不可置信，“我还拜托扁鹊神医保护你……教你的摆渡小船你没用？怎么连个道道尔学院都出不来？”
卡戎一整个大无语：“我才刚学！刚学！我一个新手司机你叫我飞跃悬崖？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普鲁托以干笑掩饰尴尬，“那个……咳，东方爱小姑娘怎么样？”
东方爱凑近冒出个脑袋，乖巧地礼貌问好：“叔叔好。”
“唉唉唉！”普鲁托一见鬼魂小姑娘圆润完好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瞅到自家儿子幽怨的表情才收敛起来，赶紧摆出正经脸色询问近况。
卡戎顾忌着扁鹊，含混着大概说了一遍自己的惨痛经历。
然而普鲁托提取重点的能力十分强悍，完美偏离了卡戎想要的默契：“复活？啊，摆渡人这方面是有特权来着……”
“抱歉。”
一个白发红袍幽灵般悄无声息出现在东方爱后侧，一只手臂揽着女孩儿的肩，望着卷轴里的普鲁托笑意盈盈，“朕刚才好像听到了有关复活的重要消息。”
赵公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能详细说一说吗？”
卡戎看着东方爱身后乌泱泱一帮眼冒绿光的家伙，眼前一黑。
普鲁托一看阵势不对，终于回过味来，立刻打哈哈：“恐怕刚才风大您听错了，我说的是……”
扁鹊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发白。
他很清楚小陛下的实力，不会随便做无把握的事……他早该想到的，小陛下怎么可能放心到一点手脚都不做，恐怕自己身上早就被安插了什么监视措施。
普鲁托糊弄不过去的。
果然赵公明下一刻就打断了他：“摆渡人阁下，朕一个还好说，这么多人在这儿，总不可能我们都幻听了吧？”
直觉系小动物东方爱终于也察觉了气氛的异常，皱着眉扯了扯赵公明的红袍袖子：“赵公明，你不要为难人家！”
青年冷金色眼眸里的狠厉在面对女孩儿的瞬间转为惨兮兮的可怜委屈：“哎？娘子不想复活吗？不想跟朕长相厮守吗？”
“什、什么长相厮守！”东方爱的脸一下子爆红，一把推开他，“赵二傻你不要乱用成语啦！”
“可是……”杜尔迦也从她背后探出头来，抱住女孩儿的一只手臂可怜巴巴地撒娇，“小爱不想和杜尔迦在一起吗？”
擦干净了脸的伊邪那美一头扑进她怀里，眼睛里蓄满了水雾，仰着脸委屈得不行：“小爱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喵？小爱又要丢下伦家一个人了吗?”
东方爱无奈又有些无措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抱住了这颗流泪猫猫头：“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小伊……”
“小姐。”
弗雷贴着她半蹲下来，那双琥珀眼眸被化不开的悲伤覆盖，青年高挑的身形此刻竟近乎于一种卑微的哀求姿态了：“很多事情只有活着才能做到，只要活着，我们就能有很多机会来创造希望。”
他的声音颤抖着：“你也不想离开我们不是吗？如果真的不需要太大代价就能实现这一切，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我们试一下，好吗？”
东方爱犹豫了。
她迟疑地用询问的眼神抬头看向普鲁托。
普鲁托想要回到过去给说话不过脑子的自己一耳光。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找补的内容，咳嗽一声，一脸为难：“实不相瞒，承蒙冥神偏爱，我们摆渡人确实在复活方面有一定特权，但仪式须要死者的肉身，只有灵魂是不可能完成的。”
卡戎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肉身可比灵魂难保存多了，一千年过去谁知道在哪儿，就算找到恐怕也只剩具骷髅，老爸这句话已经基本上否决了复活的可行性。
“——哟，这么热闹？我说这次访问怎么没人来迎接本王，原来都在这儿啊。”
众人惊疑将目光移去，只见视野中走来一个披散墨色长发的男人，一身精致华服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逸散的血腥煞气。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卡戎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头顶那对墨蓝色龙角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
妖王睚眦。
这位以残酷的铁血手段强硬镇压了整个妖族的妖王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在看见东方爱时愣住，竖瞳中一瞬闪过恍惚后，冷硬的五官线条竟柔和下来。
睚眦如同与阔别多年的好友相处一般，笑着向女孩儿打招呼：“好久不见，小丫头。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谢谢你当年愿意帮我！”
东方爱惊喜地回应，继而好奇又疑惑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呀？”
“哦，妖族和学院签订了盟友契约，所以我们每年都会派人互相访问一次。妖族的访问一般都是这几天。”
睚眦一边对她解释，一边将目光转向了卷轴里的投影，“本王刚刚听说，小丫头需要肉身来复活？”
卡戎心里咯噔一声，升起不详的预感。
对于天生不具备人伦道德的妖来说，什么规则禁忌根本就是摆设，更何况东方爱对睚眦如此特殊……
“当年我在冥域边缘送走小丫头之后，出于感恩，用万年冰棺封存了她的肉身，保证她不会腐朽。”
睚眦从怀中摸出一枚泛着幽幽寒气的吊坠型储物法器，眸光闪烁，低声感慨轻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在场所有人、包括普鲁托，都因为这个突然的消息愣住。
在东方爱身后一众狂喜的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普鲁托明白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了。
他沉默地注视睚眦手中那个装有肉身的储物法器，顺着看向那个紫发小姑娘的灵魂，又转身看向他那年青却暗淡的儿子，看了很久，沧桑的眼中有什么缓慢而坚定地流过。
最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东方爱。”
猛地被点名，东方爱一个激灵立正站好：“嗯？”
“摆渡人拥有载人跨越生死的特权，前提是乘船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普鲁托沉下声，前所未有的严肃凝重：“我可以复活你，但你必须和我的儿子卡戎签订永恒的契约，只要他需要，你必须无条件陪伴在他身边，用自由换取你的复生。”
“为了完整地支付这份代价，你往后的生命将会与我的儿子绑定在一起，他生你生，他死你死。”
他说完停顿片刻，语气缓和些许：“东方爱，你愿意吗？”
卡戎惊愕而呆滞地低头凝望，那明明只是个卷轴上的小小虚影，他却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作为一个孩子仰望着守立在身边的父亲，仿佛那个高大厚重的身影永远不会倒下。
他莫名心跳停了一拍，恍恍惚惚地听见有声音飘进耳朵里：
“没有其他副作用了吗？”
“没有，你只需要支付你的自由。”
“好啊，那我答应。”
咚、咚咚。
卡戎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小爱喵小爱喵~”伊邪那美黏着东方爱，不甘又不解地噘着嘴，“为什么要这么容易就答应啊喵？万一他们都是坏人想利用你怎么办，伦家好担心小爱喵……”
“没关系啦。我想活过来、想像你们一样能活很长时间的话，付出点东西是应该的呀！而且……”
灰色的少年看见那个紫发紫眸的女孩儿抬头看向他，明媚一笑，灵动而灿烂：“我相信卡戎，他不是那样的人。”
唰啦——
少年听见自己的灵魂被色彩涂抹的声音。
——在即将接受命运的那一天，卡戎遇见了一束光。
——今天，这束光真真切切地，飞进了他枯燥灰暗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十六、摆渡人、老朋友与复生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