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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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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几人又起了个大早,用昨天的三两银子买了些粗盐,就赶向城外乡村,挨家挨户贩卖。当时村子里虽每隔七天就有一集市,村中却无商铺。一时家里缺盐只能到邻里相借,三人送上了门再加上要价比集市的还便宜了些,哪有不要的,即使家里还有些粗盐也贪便宜买了些回去存放。走不到两个村子那不多的粗盐就变成了一篮子鸡蛋并几十文钱。
几人回到城里,将鸡蛋卖给了饭店,要了个比普通商贩便宜的价钱,一篮子鸡蛋立马变成了六钱银子。三人一连跑了七天,手中却有了八两碎银,却又改换了收购鲤鱼。到了九月末,那八两银子已变成了五十两。
刘妍看着一天天增多的碎银又是欢喜又是烦闷。想到这些都是刘忠立的主意更是恨不得将银子都丢到水沟里。
这天正是十月上旬,一早起来就听屋外丁冬的水石相撞声。绵绵秋雨再次不期而至。刘妍披了外衣看着外面淅沥的小雨,想到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奔波于乡间河边。吃的是干粮饽饽,喝的是路边的井水,每天累的要死,回来吃了晚饭就上了床,竟没再看看应景的蝶,当下换了衣服,咬了口昨天晚上拿进屋里的点心就匆匆的进了自己的书房。那里挂着应景的所有作品。
从第一幅到第八幅,她静静的看着,心下虽然仍然感动感慨,却少了先前的那份激动。她看着那紫色斑点黄色的蝶,看着那两句一成不变的题词,心中那身着黄杉的男子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黄杉紫扇,满目深情,那是……
“小姐!”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刘忠立的声音传了进来。
“又做什么?”刘妍怒气冲冲的问道。
“趁今天下雨,做不了别的事情,来和小姐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有你做主意就好了,问我做什么?”哗的一声打开门,刘妍勾起嘴角冷冷的看着门外的少年。
刘忠立不卑不亢的行个礼,不等刘妍相让就进了屋,站在房内他淡淡的扫了眼挂着画卷的墙壁,一向平静的黑眸隐隐的闪过什么。
“我让你进来了么?”刘妍怒气冲冲的问道。这屋子是她专为应景的蝶准备的,连郭栝云儿都鲜少进来。
“小姐不想在这里谈吗?那换个地方也无妨。”
“谈谈谈!有什么好谈的?反正都是你做主,你当家!你有本事,你聪明!一个多月就赚了五十两,这样下去最多一年就可以有一千二百两了,还要谈什么?”
“这样下去,我们很快连这五十两也没有了。”
“你什么意思?”刘妍仰脸瞪着他。
“先前,我们是钻了空子。以后天冷了,没什么新鲜水果,藤萝野花也采不到了。而盐,没有官家的许可,贩卖是犯法的,因为我们先前进出不大,做的时间又短,更兼大多要了鸡蛋,没人和我们计较,但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吃官司。而鱼,也是同理,虽不会吃官司。但以后也要交税。其实,这点我们还是用了府里的优势,若这黄河两岸的鱼家不是大多归刘家管理,又岂容我们做了这些日子?”
“照你的话说,以后是赚不了钱了?”
“忠立就是为此事来找小姐的。先前的勾当是不能再做了,好在我们也积下了不少银两,只要认准行市,以后也就上了轨道。”
“你想做什么?”
“小姐有打算吗?”
刘妍冷冷一笑:“你不用来考我,你有什么算计就说出来,没有就给我滚出去!”
刘忠立闻言也不懊恼,只是道:“忠立早年学了些编织的技巧,虽不如江南工人的出色也能应付过去了。眼下我们本钱还薄,不宜开店,还是作些手工稳当。想将这五十两全数买做纸张、纱绸、竹骨,作些稠伞、纱灯、风筝之类的小玩意,到了来年三月三,应该能赚到二百两左右,到那时于合适的地点盘个铺子再做打算。”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反正你是说一不二的。”刘妍看着他,满脸讥肖。
刘忠立点点头:“既然小姐同意这个法子,那忠立就这样干了。”
“说完了?滚出去吧!”
刘忠立低下头,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快步离去。刚跨出门槛,刘妍正要掩门,只听他低低道:“这画,是值一千两。”
刘妍闻言不由得微然一楞,随即瞪着他的背影,啐道:“你也配说应景的画!”
经此一事,刘妍再无心情赏画,当下回房拿了把竹伞也不要云儿跟随,往听竹院走去。郭栝虽不是奢侈之人,几十年来除了必要的房屋修葺外再没动过砖木,然这刘府经过几代经营,兼先前主人皆为女子,自与庭院设计上费了些心思。造塘引水,堆石成山,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自是不必说的。单几座小院子也修的甚是别致,各有风趣。郭栝所住的自然是府里的正院主宅梧桐院,虽没什么美丽风景却也堂皇大气。刘妍的惜音小宅自是玲珑精致。这听竹院原是刘家为后代男孙准备的,然几代下来皆为女子,也就渐渐成了亲眷贵宾的住处。
万俟林风来后,郭栝邀他同住梧桐院,他却不肯,单单要住这种满竹子的别院。他肯留下郭栝已是千喜万喜了,也就不再勉强,当下就拨了几个小厮丫头过去打理伺候。
刚进了院门,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刘妍于乐理一项很是浅薄,自不知这是什么曲子,只闻得清脆悦耳,余音里却带了些低沉。她微一踌躇,随即沿着小道穿过竹林,只间万俟林风身穿白衣,立于窗前,一枝竹笛横在唇边。她立足静静的停了一会儿,正要向前,万俟林风却停了下来,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来了。”声音平淡却透着无限的凄楚。
刘妍一楞,随即被那话中的悲哀席卷,讷讷道:“我、我来了。”她不知道万俟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但在此时此地她却不由自主的说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觉得理所当然。她正要上前再说些什么,万俟却身子一震,仿佛蓦地惊醒般,深吸了口气,嘴角上勾,笑道:“是小妍啊,快进来吧。”
刘妍看着他,咬着下唇想了想,进到屋内。厢房和先前并无区别,万俟林风并没增添什么东西,更没进行改动。她收了伞,来到里间,万俟邀她坐下,执壶倒了杯茶,不待她开口就道:“我一个人习惯了,就把师兄派来的人打发了回去。”
刘妍点点头,啜着茶,想了想才轻声道:“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万俟右手一颤,杯子里的水微微的洒了些出来,他勉强一笑:“过去的一个朋友罢了。”
“红颜知己?”刘妍歪着头,丝毫不放松的追问。
“呵呵,这个问题不适合此时讨论。”说着放下茶杯,起身将竹笛收了起来。
“为什么不适合此时讨论?”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说他做什么?”
“但你心里还有她!在你的心里她还没有过去!”刘妍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万俟皱了皱眉:“天凉了,你还是回去加件衣服吧。”
刘妍咬着唇,忍着胸中的怒意,连自己都惊讶自己没有马上愤然离去,她喘着气,片刻后才勉强一笑:“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万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到窗外:“外面正在下雨。”
“是。但现在已经小了。我们骑了马去,披上斗篷淋不湿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不想和这个小师叔分开,虽然他已经下了逐客令。
“骑马?要出城?”万俟左眉微扬。
“是。郊外。前段时间在那里借了别人的衣服,一直没时间去还,趁今天下雨,做不了别的正好还回去。你不是也没事吗?”最后一句话堵住了万俟的托词。想想自己这个月来总是随郭栝于市井之内游玩,当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回去换了衣服,我们在前院见。”
刘妍闻言立刻放下茶杯,欢天喜地的跑了回去。催云儿快快的替自己换了男装,披了鹤氅,翻出前日从那女子处借来的衣服并自己的一件白狐皮氅子包在一起,撇了云儿就赶到前院。远远的就看到万俟林风披了件玄色大氅,立于马前,正要上前,却又见到刘忠立披了件蓑衣站在旁边,手里牵着两匹马。
“我想到师兄曾说过你穿男装,必须要忠立跟着就把他也叫了过来。”见她双目喷火的走了过来,没等她说什么,万俟就开口道:“这样,师兄那里就好交代了。”
见他开口,刘妍心中纵有一百个不愿意,当下也只有忍了,只是狠狠的看了刘忠立一眼,对他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
见气氛有些尴尬,万俟一笑,转口道:“这么大的包袱,装多少衣服?”
“她的不过是一件单衣,里面我还放了件氅子,算给她做谢礼。反正这样的大氅我还有几件,那女的好可怜。日头底下都要穿皮裘,得的病也古怪,叫什么心寒症。”
“什么?什么症?”万俟脸色一白,厉声问道。
“怎么了?”刘妍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什么症!你刚才说什么症!”
“心寒症呀。很奇怪吧,我也没听过呢。”
“心寒症?你,确定是心寒症?”万俟身子微微颤抖,嘶声道。
刘妍点点头:“这病如此古怪,我自然不会记错。”说着白了刘忠立一眼:“当时他也在,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不错。小人记得也是心寒症。当时天气正热,那女子却穿了皮衣,坐在阳光底下也没出汗。”
“穿了皮衣,坐在阳光底下,没有出汗?不是她,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万俟喃喃着,脸色稍稍恢复了些,他回过神,对两人一笑:“我们走吧。”
见他如此,刘妍心生不快,脱口而出:“那女人得的病怪,人也怪,她的丫头说她没出嫁,却有个七八岁的孩子。不知是她领养的呢,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说什么?!”没等她把话说完,万俟就冲了过来,扳着她的双肩,厉声喝道。
“我说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刘妍一仰脸,咬着牙,双眼闪泪,圆脸通红:“没有出嫁却有个几岁的孩子,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是什么?”
“没有出嫁?她是什么样子?长的什么样子!”
“你管她长的什么样子做什么?难道她是你的那个红颜知己?我看她可不怎么样!脸白的和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问你她长的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万俟连声催问,手下不由得添了些力气。
“不说!”刘妍别过脸,咬碎银牙。心中倍觉委屈、伤心、愤怒和道不明的妒意。若不是刘忠立在旁,若不是生性好强,此时早已放生大哭了,即使如此,那本就闪着泪花的眼更添了几分红意。
“说!”丝毫没有发觉刘妍的异样,他再次喝道。
“不说就是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
“你以为我不会动手?”万俟双眼微眯,星目赤红,一张俊脸扭曲的可怖。
“你……”刘妍抖着睫毛,怎样也无法眼前这个充满杀意的人和那个风流倜傥飘逸清雅的万俟林风联系起来。
“二爷。”刘忠立上前按住万俟林风的右臂:“您这是做什么?”
万俟一震,茫然的看了看两人,随即松了手,阖了阖眼:“抱歉,我失态了。”他说着,转过身子:“城外,我就不去了……”
刘妍看着他微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想哭、想叫、想喊,想上前拉住万俟林风,想捶打他一顿,更想让他打自己一顿。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好痛、好酸,酸痛之间又加了些朦胧的甜。如同看应景的画,却又比那滋味更强烈了几分、明朗了几分。对那只见过一面,不知道姓名的女子更多了几分妒意。她直觉的觉得那女子和万俟之间有些什么。否则那女子见了玉如意不会那样吃惊,否则万俟听了心寒症也不会那样激动失态。
她想着、思索着,如何也不明白那样普通的女子和郭栝口中的紫竹蝶万俟林风之间能发生什么,即使真有什么也应该是那女子魂牵梦萦,念念不忘,怎么会是万俟心心念念无法忘怀?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对。也许那女子和万俟之间什么也没有。那女子的吃惊是凑巧,万俟的失态可能是因为那个古怪的病症,也许他有过那么一个红颜知己得了此病,但绝不是那女子。她觉得这个答案比较合理,却又隐隐的觉得并非如此。
总之,我一定要知道占据他心中的女子是谁!她这样告诉自己。至于自己为什么要知道,知道了以后又如何,她则没有再深思。打定了主意,她胡乱的抹了把脸,朝自己的惜音小宅跑去。
绵绵细雨下,刘忠立裹着蓑衣立在院中,直到刘妍渐渐远去,才低低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