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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你抱我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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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是星期一,医院患者很多,排了很长的队才轮到我进换药室。
慕医生见我是一个人来,回头取了镊子,别有深意地问我:“你朋友呢,怎么没来?”
“你说的是哪个?”我笑着往无菌床上一躺——经过这几天的“大起大落”,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换药的流程,对清洗伤口这样的小事儿少了七八分惧意。
诚然,让我如此镇定说笑的缘由,还是因为明光,他说今天会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却止不住地想着见到他该说些什么话,该怎样拥抱他,想到他昨晚上收到玫瑰花的样子,就忍不住吃了蜜似的心花怒放。
“就是昨天陪你进来换药的那个。”慕医生弯下腰,摘下我头上的发夹,揭开纱布,一边清洗一边问。
“哦,那是我弟弟。”我偏过头,合上双眸。
慕医生的手一顿,冰凉的镊子戳到了我的脖子。我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慕医生忙拿开镊子,迅速换了药,又重新给我包扎上,低声说:“对不起,刚才失态了。冒昧问一下,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撇了撇嘴,脱口而出:“小时候家里人出事了,被他妈带回家收养,一个屋檐下长大的,算是亲兄弟吧。”
慕医生沉默片刻,摸了摸脸上的口罩,轻声说:“所以,你们还没在一起?”
我脖子紧绷着动不了,尝试着睁开眼睛又不敢:“你在说什么?”
慕医生叹道:“我认识你弟弟,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舞色酒吧。我以前也学过舞蹈,跟他算是舞伴,相交的时间蛮长的。不过几个月不见,我又戴着口罩,他似乎没认出我来……打牌打输了的时候听他说过,他有个怎么追也追不到的恋人。”慕医生低下头,笑得很勉强,“昨天看他主动给你拿药开门,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我抚着脖子睁开眼,坐在床沿上:“你太抬举我了。医生,你是不是忘了当时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慕医生摘下手套,走近前撩起我的鬓发往我耳朵边上别了两个发夹,说:“那个帮他拿包的高个子?那不是他助理吗?”
我仰起头笑了:“那是他男朋友,他助理在楼下没跟上来。”
慕医生喉结滚动,似乎也被自己的妄自揣测逗笑了,背过身挤了好些消毒液擦手,摇头做无语状:“好吧,是我目光浅薄,以貌取人了。”
我垂下眼眸,抚着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头,说:“嗯,我最初见到他,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接触的时间长了,才知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也是个绝情的人,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书信,毫不拖泥带水,一回头,在我拒绝了他之后,很快就和温廷烨在一起了。让我清醒且深刻地意识到——世上绝不存在专一痴情的人,只有对待每一段感情认否认真的人。
我先慕医生一步走出换药室,没走两步,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响,摸了摸裤兜,空的。
“岑先生,你的手机。”
我回过头,模糊看见慕医生静静地拿着我的手机站在不远处。
我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走了我的手机。
“某一天,一个艳阳天,关掉手机,谁也不见……”来电人显示是五个字——“故人张森林”。
答应了温明光不能让温廷烨发现,特意改的备注,想必慕医生也看到了。
“你是张森林的哥哥?”我还没说话,慕医生就开口了。
我握着病历本,应了一声。
慕医生笑了一声,声音似乎在发颤:“原来我猜对了,你真是他的爱人……”
“啊?”我什么也没说,他怎么就猜到了呢。
慕医生低声笑着,目光幽幽似在忏悔:“很多年前,我在南城市医院进修的时候,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他,加了好友,先申明,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男朋友,要不要发生关系也是他主动邀请我的。额……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记不太清了,不过那个人的脸和你很像……”
当医生的记性都这么好吗,操!
“……后来在舞色酒吧,他发疯咬了我的耳朵,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了。”
多讽刺的笑话!
我静静地看着他,盯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脸,眼睛发酸,胸口闷闷的,压抑得想一走了之。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们已经分手不是吗……”
操,你他妈既然知道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说,存心想让我膈应是吗,我要是真露出伤心欲绝的面孔,那岂不是遂了你的意。
“是分手了,不过他死皮赖脸说要来找我,我答应了。”
慕医生瞪大了眼睛,神情凝重看着我,低声:“他得了那个病,你没听说吗?”
我失笑,扬了扬手里的病历本:“你知道他是张森林,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个名字叫温明光,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他哥哥,哥哥照顾弟弟,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也只能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自己了,心里恨着他,又惦念着他,爱恨交织,那点美好的回忆早已消磨殆尽,莫不如就睁只眼闭只眼,混过这一生吧。
慕医生不解地叹了口气,转身径直走开了。
我连忙上前叫住他:“医生,你忘记给我开单了。”
慕医生顿住脚步,没有回身:“明天吧,明天一起开也一样。”语毕,他就急匆匆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认为这样的行为很不妥。我现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万一我明天不来了呢,那医院岂不是损失了一笔钱。虽然这点钱不多……罢了,他既然觉得没关系,还是他说了算吧。
摁电梯,半天没上来,我一刻也等不了,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二人之间的苟且,可是我的脑神经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压根不受我控制,满脑子都是慕医生伏在温明光,把头埋在身上为所欲为……
越想越气人,扭头选了楼梯。
楼道里打扫的很干净,但没装灯,安了几扇带防盗的玻璃窗,明亮的光线自外向内倾泄,落了一地银白色的梯形格子。
我下意识眯着眼睛,走在界限不甚分明的台阶上,一步一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踏错了摔下去——早知道再等一等,等电梯上来再走就好了。可是路都走了一半了,还是继续往下吧。
当我摸着墙壁从五楼下了一楼,踩在平坦的白色地板上,满脸是汗,腿脚几乎脱了力,半晌也未适应过来。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奶奶杵着拐杖经过我身旁,抬起眼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人。我尴尬地笑了笑,顺势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导诊咨询台旁边的空位上闭上眼休息。
大约睡了几分钟,也许十分钟以上,忽然感觉耳边有人在说话拍照。我敏锐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白衬衣配墨底金字马面裙的长发男子不顾众人的目光,蹲下身仰头看着我。
“哥哥,我来了……”他偏过头坐在我身旁,望着我笑。
“……”我心口突地一跳,手指不由得攥紧,随后整个身体难以自制地抖了起来。
“哥哥……”他低下头,温热的手偷偷地握住了我的手指头,裹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挲着。
“我好想逃走……”我鼻尖一酸,喘着气,抽了抽自己的手,抽不动。
“那你逃吧,我不拦着你,再也不会拦你了。”他垂下眼眸说。
“你……”我喘着粗气眼泪鼻涕齐流,激动得话也说不清了,“你抓着,抓着我的手……让我怎么逃?”
他抿着嘴唇,白皙的脸皮上挂着一丝忧郁的笑,低声说:“是你说想逃,我若不抓着你的手,又怎么叫逃呢,那叫走。你若想走,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我又哭又笑地扭过头,站起身,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指:“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张开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把头靠在我的肩窝哭道:“哥,我感觉好不真实,像在做梦,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我求求你。”
过道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慕医生”,我慌忙移开身,掠过人影瞳瞳,迎上那身白衣。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姓慕,我复姓慕容,单名诚,诚心诚意的诚,记住了,嫌麻烦直接叫我阿诚也行。”
白衣走近了些,面朝我这边点了点头,笑着问:“找到了?”
明光点了点头:“嗯,谢谢。”
慕容诚抬手拍了拍明光的肩膀,笑得温柔:“没事……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话锋一转,他又说,“小林,你跟我过来一下。”
明光握着我的手,跟着他走进一间空余的病房。刚进门,明光就到我身前,沉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绝对没有那个病。我离开惠城就一直住在海边,谁也不认识。”
“这个病有潜伏期。”慕容诚阴沉着脸,冷静地注视着明光,“你要真想和你哥哥在一起,就别不当回事。”
明光睨了他一眼:“你不相信我?”
慕容诚瞥了我一眼,口气很冲:“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你得了的时候,我恨死你了,请假跨市跑了三家医院,分别做了检查,煎熬了三个多月,日夜颠倒睡不着,躺在家里等死的滋味你不会知道……”
“结果呢?你查出什么了?”明光呵呵冷笑,呆呆地看着慕容诚,慕容诚扭开脸说幸好他戴了套,没有检查出异常。
温明光面色惨白,转过脸无措地看着我,眸中点点碎光流落,滑过脸庞:“你们都不相信我,觉得我有病是吧?”
我望着他受伤的眼神,心口一震,低下头看着他与我紧紧相扣的手,中指上戴了一对刻痕累累辨不清字母的银色戒指,是我上次分别之时塞在他衣袋里的那一对。
“我信你!”我感觉到他在发抖,红了眼眶握紧他的手,抽了抽酸痛的鼻子,口是心非地笑着说,“明光,走吧,我们回家吧。”
“不!你别骗我了,你不信,只是可怜我而已……”明光晃着肩膀嘴唇发抖,轻轻摇头,猛地甩开我的手,泪眼模糊地看着我,面目扭曲地捂着心脏弯下腰,痛苦不迭抱着头,呼吸急促,哀哀泣道,“景之,你又骗我,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你不喜欢我,直说就好了!为什么要送花骗我……呵呵呵呵,岑景之,你好狠的心,说喜欢我的是你,说走就走的也是你,一辈子都拿我当傻子……呵呵呵,好,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拉门把手,蓦然回眸,魔怔似的看着驻足原地一动不动,泪水直流的我,呆了一下,又迅速缩回了手,快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眨了眨眼睛,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懊悔,强撑着哭得滚热的脸,任由眼泪滚在脸上烫干,硬着心肠吸鼻子,恼火地说:“走啊,我看着你走!”
明光低了头,抖着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呜呜咽咽,久久喘不过一口气,只是声嘶力竭地哭。
“唉,查不查随你们便吧,我只是提个建议,保命要紧,我先走了。”慕容诚回过神来,默默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