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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相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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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先生,给,用这个先包着吧。”沈辞低头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淡蓝色的手绢,递给我。
我抬眸看着他不甚明晰的面容,笑着说了声“谢谢”。
花买好了,沈辞又问我:“还需要别的吗?”
我摇摇头,目之所及的点点火红色花束扎得人想流眼泪。
其实,我需要的,刚进花店的时候我就看上了店里摆放的红色玫瑰花。
可我不能要,刻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喜欢的不是那一抹红,我只是想有个人爱我而已。
走出花店过马路去对面坐车,沈辞抱着花在后面,我在前面,呼吸着清晨的湿冷的空气,看着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心中无限感慨。
没有眼镜的世界,真他妈虚化得离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倒霉悲催的我正准备趁人少来个横穿马路时,忽然被一阵迅风扯住了手腕带了回来,蓦然回首,尼玛,是沈辞这孙子在拉我的手。
“车多,走斑马线。”沈辞拽着我那残缺的没戴戒指的手,转身急匆匆走向了另一条路。
我眯着眼睛抬头,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又忽然松开了我的手,指着前面的一个眼镜店,对我说:“你这样走路太危险了,进去配一个吧。”
我捏着尚有余温的汗涔涔的手,从衣袋里拿出裹了镜片的手绢,眯着眼睛朝前走去推玻璃门。
尼玛,怎么推不动。
“那是玻璃墙,走这边。”沈辞抱着花低头推开了旁边的门,我尴尬地低着头走了过去。
“您好,换个镜框。”我人还没走到柜台呢,沈辞就捷足先登了。
等我慢悠悠走到白得发光的模糊的刺眼的摆满了各种各样眼镜的柜台。看见沈辞把花放在一旁的空桌上,从我手里拿走了手绢,递给店员说:“麻烦帮忙看一下镜片还能用吗,能用的话换个镜框。”
店员热情地说:“好的,请稍等。”
我低头看着鞋底下铺的雪白的地砖,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
丢脸,太丢脸了,他妈的老子今天丢脸丢大了,把墙当成了门。
“可以,镜片没有什么问题,可以换镜框,请问,您想要什么材料什么颜色之类的镜框。”店员从后台查验回来了,招呼沈辞道。
沈辞转身正要重复一遍,我绷着脸说:“随便随便,只要能戴就行。”
“那就选一个跟之前的材料差不多的就行了,颜色还是黑色的吧。”沈辞说。
不一会儿店员装好了镜片,清洗完了擦干净清洁剂递过来,我站起身去接,沈辞却已经替我接了,走近了,用他一贯的冷淡的口气说:“我给你戴吧。”
我觉得不妥,连忙拒绝道:“我自己戴,我习惯自己戴。”
“就戴一次。”沈辞低声说。
我眼皮狂跳,倒退了两步,低头看着脚上的黑色鞋子说:“沈辞,你别再吓我了。”
“我怎么吓你了?”沈辞忽然笑了。
我一听他笑,眼皮更跳了,捂着随身背包的肩带歪过头去,支支吾吾地说:“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你了,怀疑你暗恋温明光,对不起。还有,那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喜欢的——”话还没说完,眼镜就怼我脸上去了。
“岑景之,你确定你得的是胃癌不是脑癌吗?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呢!我喜欢的是女孩子,我们之间就不能单纯地交个朋友吗?”沈辞把我帽子往下一拉,遮住我的眼睛,抱着花潇洒地走了出去。
“哦……朋友……”原来是朋友啊,他妈的吓死我了!
过马路,上车,苻文松扶着方向盘问我往哪走。
我板着脸喘着气瞪着后座靠窗抱花装睡觉的沈辞,说:“等我打个电话再。”
说着摸出手机给温明光打了个电话。温明光问我有啥事,我摘下眼镜,揉着酸涩的眼睛,低声说:“你老公深入虎穴,已探得敌方机密,是个直男,解除警报,不要再怀疑他了。”
温明光笑着说:“收到,老公辛苦。”
听他叫我“老公”,我的心抽了一抽,尽量以平淡地口气问:“你在做什么,怎么呜呜呜地响?”
温明光笑着说:“火化时间推迟了,改成了下午一点。我刚从外面转回来,在给你洗衣服,你行李箱里面的有些衣服没晒干,再不洗要发霉了。”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道别的话咽了回去,抬头看着窗外慢慢爬上高楼楼顶的冬日暖阳,伸出手触摸着透明的玻璃窗,感受着那几乎不可能把人捂热的温度,勉强笑着拽文说:“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温明光顺杆爬:“夫君大人过奖。”
腻腻歪歪挂完电话后,我靠着车窗,从电话簿里移除了温明光的手机号,又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取卡针,取出了手机卡,另外换了一张苻文松送我的手机卡,呼了一口气,闭上眼对等在一旁的苻文松说:“去紫竹县东边的博罗林子。”
“是有座小亭子的这个吗?”苻文松打开导航问我。
我睁开眼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对,走最近的那条路,上高速。”
山路狭窄,荆棘丛生,纵然有晨光普照,依旧是满目荒芜肃杀之气。
车不能上去,一行三人下了车。我裹着风衣走在前面带路,走到半山腰汗水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脸庞。
倒不是太阳出来了热的,也不是脖子上的围巾捂的,只觉得走着走着腿发软,脚掌很疼,头很晕,大抵是昨晚上睡太晚的缘故。
“岑先生,要不要去前面的亭子里休息一下?”苻文松见我越走越慢,提议道,
我说好,勉力抬着腿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亭子前面,我一屁股坐在了台阶旁的木墩上,捶着膝盖喘气。
沈辞抱着白菊花站在亭子正前方,念着匾上题的隶书:“来晚亭。”
“这亭子有些年头了,少说得百八十年。”
苻文松提着一袋子东西抬脚走进亭子,悠哉悠哉地看着墙上的斑驳褪色的壁画,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蹲下身来,盯着一面墙的左下角笑着说:“哎,岑先生,这里还有画者刻的一首繁体诗呢。”
最爱赏玩这些小景小诗的我麻溜地走过去,弯下腰抚着刻痕一一辨认道:
“辞尽人间温柔意,春和景明来晚亭。
莫愁远道无凭信,到此应是半缘君。”
“《无计着相留》南渡题。”诗名和作者被眼神极好的沈辞站在不远处念了出来,念完后,他轻抬嘴角,眯着眼睛转过了身。
“岑先生,注意脚下的石头,有青苔和露水,很滑。”苻文松跟在我身后,我跟在沈辞身后。
“喂,沈医生,你认识路吗?走那么快。”苻文松见沈辞越走越快,忍不住喊他。
“我在前面等你们。” 沈辞抱着花背对着我们轻轻挥手。
他说的前面,是我爹娘合葬的地方。
墓碑前的青石板上,供着截截残香残烛,一捧捧被风雨摧残后枯败的干菊花,一堆堆被虫蚁啃食后剩下的果核,一片片贴在石板上的烧剩下的纸钱和燃爆后的鞭炮碎屑……
我一步步走近,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菊花。
记忆中,我只在考上初中、高中、大学,以及大学毕业的时候来过……
距今,即发现温明光在笔记本上写字说喜欢我之后,我已有十年没上过坟了。
“……”我背着包失神地站在墓碑前,呆呆地看着沈辞娴熟地摆弄花束、水果、酒菜、鞭炮,拿打火机点蜡烛,烧纸,几乎插不上手。
“嗯。”沈辞点燃了六枝香,侧过身递给我三支。
我卸下背包,放在草地上,接过那三支香,看着沈辞抚整齐身上的淡蓝色风衣,持香而立,闭上眼睛,缓缓屈膝跪在草地上,我也跟着持香闭眼跪下。
这一跪,我就把头磕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身后,苻文松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响彻云霄。
我的哭声淹没在鞭炮声里,安静得就像做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美梦。
——
“岑先生,请回吧。”沈辞下了车,提着行李箱即将进入出发大厅。
“不行,小烨让我送你进去呢。”我拿着手机,和苻文松一起跟在他后面往里面走。
沈辞办完登机手续,冲我点点头,沉默地转过身走向候机大厅,才走了两步,就接到了温明光的电话。
“沈医生,你上飞机了吗?景之是不是在你那里?”温明光在电话里快速且着急忙慌地问。
“……”沈辞蓦然回首,看着身后的我,我走在苻文松后面,正在拿身份证办理登机手续。
“沈医生,他在不在啊,你告诉我,景之的电话关机了,打不通……他把戒指放在我衣袋里了……所有身份证件也拿走了……李敬松的电话也打不通……沈医生……景之……景之在哪……”温明光在电话里大哭疾呼。
“……”沈辞拿着手机怔怔地听着,听完了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背着包,从苻文松手里接过登机牌,笑着朝他挥手,然后像陌生人一样走过他的身旁,走向另一个候机大厅。
“抱歉,温先生,岑先生没送我进出发大厅,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身后,是沈辞冷漠的声音。
沈辞乘坐的飞机比我的先飞,我坐在三楼候机室,注册了新的微信号,把十几年不变的微信名改成了“岑先生”。
机场广播里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词,念着沈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引起了周围刷手机的人的不满。
念着念着,我莫名地耳朵发烫,像是有事情要发生一样眼皮直跳,倏地站起身来,迎面看见苻文松拿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喏,岑先生,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喝点咖啡提提神吧。”苻文松说。
“哦,你喝吧,我胃不舒服,不能喝咖啡。”我闻着咖啡的奶香味,明明特别想喝,却又没心情喝。
我沉默地看向落地窗外,看见沈辞提着一个打包咖啡的手提袋,独自踏上了空无一人的舷梯。
飞机终于起飞了。
慢慢地从地面滑行起飞,就像海面上不知名的白色的鸟,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点。
我迟疑着走到落地窗前,明亮的阳光映照在我的脸上,我伸出残缺的手,透过指缝,透过浅蓝色的玻璃仰望外面广阔无垠的天空。
一道道飞机飞过后形成的尾迹云,好像我少年时代摘抄在笔记本上的一行行孤单的诗句……
那么远,又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