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雨》枣泥方酥

9、第九场雨

　　“你是怎么得出他有女朋友这结论的？”

　　约好的时间要到了，方昀锦和杨蕴匆匆聊了几句客气话，就准备走了。

　　赵延聿看了眼一直没正眼看他的杨蕴，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还是轻叹一声，沉默着离开。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符璐转头看向杨蕴，目光不解又带着些许失望。

　　“单单只是一男一女凑在一起，就是谈了吗？你也没问过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就这样妄下推断。幸好，你只是对我说。幸好，他们是姐弟。可万一呢，你想过没有？”

　　“我们认识了快八年，我理解你面对他的自卑怯懦，但你不能为给你的退缩找借口，而去污蔑人家的清白。”

　　符璐眼里满是复杂，“杨蕴，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也说我们认识了八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杨蕴本来就有些在生自己的闷气，这时也有些火了，声音不免尖锐地拔高，“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在他大一那年的寒假就有了！”

　　“什么？”符璐愣住了，“你确定吗？”

　　“是我亲耳听他朋友聊天时说的。”杨蕴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带着哽咽。

　　“那天……”

　　2019年大年初三，峭寒的春风里夹着雨，杨蕴和符璐约着出来看电影。

　　电影院开在G市中心的购物城内，购物城很大，她有点迷路了，照着指示牌七拐八弯地打转。

　　G市有时候很大，有些人兜兜转转终其一生都未得见几面；有时候又真的很小，比如，在新年的第一天，她转个弯，就遇见了赵延聿。

　　镂空木窗的精致店面里，他背对她坐着，姿态随意悠闲，桌前还坐着他几个朋友，模糊的几句话传来。

　　“居然瞒着我们谈了女朋友！”

　　“新年第一天哥几个出来，就是来吃狗粮的是吧？”

　　“哎哟，聿哥藏着掖着的女朋友到底长啥样啊？”

　　电影院的大门就在前面，杨蕴的脚却像是生了根般钉在原地，浑身僵硬。

　　反驳他们啊赵延聿，说你没有女朋友。

　　快说啊……

　　然而，他只是带着笑坐在那里，任由朋友们调侃，一句话也没有说。

　　商场广播播着《财神到》，新年喜气洋洋的氛围衬得人身心都暖洋洋的，人来人往中，杨蕴却如同身坠冰窟。

　　“傻站着干嘛呢！快走快走，要开始了！”电影院门口四处张望的符璐终于发现了她。

　　杨蕴被拉着踉跄了一步，被符璐风风火火扯着离开。

　　由此，她错过了后面赵延聿的话。

　　他说：“你们好了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以后见到她，千万不能这么起哄啊，她面皮薄。”

　　电影开映，黑漆漆的环境中，主角还未出场，只有旁白在娓娓道来，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

　　而杨蕴坐在软乎乎的影院座椅上，眼前一片模糊，耳朵似有嗡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此刻，疼痛才迟钝地蔓延上来。

　　那场电影，她至今想不起来到底讲了什么。

　　至于，为什么不亲口问问他，再确认一遍，让自己真正死心。

　　她是有想过的。

　　可后来，太多事情发生，她早已没有精力，联系方式也一早删了。

　　其实，问与不问，应该都是一样的结果的，又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对不起阿蕴……”现在才知这段往事的符璐愧疚道歉，“刚才的话太伤人了，我不知道……”

　　“所以……你才在高三下学期突然转学吗？就为了他？”

　　符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又不免带了些许怨怼，“那时，我问你什么都不说，直接玩消失把我丢下，还是四年前你说你也在A市上大学，我们才又联系上的。”

　　“不是他……”杨蕴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她是真的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符璐看见杨蕴杏眸里的伤感和她骤然的沉默，她明白了什么。

　　算了，阿蕴不说肯定有她的理由，她不问了。

　　符璐晃了晃杨蕴的手：“走吧，还有几个地方没去呢，那个海洋馆我老早就想去了，总是刷到它。”

　　“嗯，我也很好奇开在商城的海洋馆是什么样的。”杨蕴抿唇一笑。

　　两人好像从未有过争吵，兴奋地手拉着手朝广场三楼走去。

　　她们没看见，就在背后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重返回来的赵延聿两人如雕塑般立在了那里。

　　“你大一谈了个女朋友？你不是没谈过吗？”

　　杨蕴她们渐渐走远，率先回过神来的方昀锦先发制人，诘问身旁的人。

　　但赵延聿像是没听到一样，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延聿，解释！”方昀锦生气了，“你别告诉我你当时一脚踏两船。”

　　“不……我没有……”赵延聿惶惶地抬起头，抬脚想追上杨蕴解释误会，“我要跟她解释……没有，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然而，他却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赵延聿心中满是自责：“怪不得……怪不得她那么突然就删了我……”

　　“当时，他们说的是她啊……”

　　那年，赵父赵母远在A市，他心情不好，新年独自来到G市，这里有他为求学置办的房子，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家。

　　家里冷冷清清的，尘土铺满地面和家具，他放下行李，叫了个钟点阿姨来打扫。

　　然后，约上朋友出门潇洒。

　　几个男孩子一呼必应，十五分钟后，他们就聚在了购物城的餐厅里点起了菜，还嚷着要去附近的电玩城再续一场。

　　彼时，他和杨蕴已经聊了三个月，从他们的高中老师，学习趣事，喜欢的动物，再到喜欢的音乐，理想等等，无话不谈。

　　他发现，即使生长环境不一样，他们也有很多共通之处。

　　比如，他们都喜欢毛茸茸的小猫，都喜欢弹琴，都热爱音乐。

　　当然，也有不同。比如，她很爱读书，常常喜欢一个人去图书馆一呆就是一下午，手机常常没电了也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运动出汗，尤其跑八百米。

　　赵延聿不一样，他高中所有科目中最不擅长的就是语文。他喜欢数学头脑风暴带来的解题愉悦，也喜欢篮球、攀岩等等挥洒汗水的极限突破，唯独一看到繁杂的文字就头疼。因此，他大学学的专业也是数学类。

　　但，两个人从不会要求对方改变。

　　只是互相欣赏，惊叹对方的优秀。至少，赵延聿自己是这么想的。

　　在聊天中的字里行间他也发现，这个女孩子敏感，多愁思，别人一句话就能胡思乱想半天，然后默默地自己生着闷气。

　　听起来是不是特别不好相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人了。

　　但三个月相处下来，赵延聿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虽敏感，爱胡思乱想，常常内耗，但也细腻，懂换位思考，会替人考虑。

　　她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消息经常意念回复，企鹅空间一年到头，她发的差不多都是在为书中人物命运伤感，为此，常常有好友私下说过她。可她不会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会为新闻里的人间悲苦鸣不平，忘了回消息也会真诚地道歉，还会记住每位朋友的生日，苦恼思考着给他们送什么礼物。

　　她爱生闷气，但往往转头就忘，可能别人跟她搭句话，她就又把自己给哄好了。

　　她很有才气，总会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自己的作文又被语文老师课堂当范文了。

　　她是一点点小事就能开心满足一整天的人。

　　如此矛盾复杂，如此简单可爱。

　　一开始，是杨蕴在努力找话题，但到了后来，是赵延聿在找话题。

　　他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样的人深深吸引住了。

　　赵延聿含笑拍下刚上的精致摆盘，跟杨蕴分享。

　　点开聊天框，企鹅软件白色干净的页面上，联系人[杨蕴]备注旁，一艘巨轮标识十分醒目。

　　上一条消息她还没回，但他丝毫不在意，噙着笑打字，然后发送。

　　[新年的第一顿大餐！]

　　“哎哟，聿哥，笑成这样，发给谁呢？”莫梓俊坏笑起哄，“还拍照，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喜欢拍这些东西的啊？”

　　“八成是谈恋爱了吧？”另一个朋友也跟着调侃，“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谈了女朋友？”

　　有人没听全，放下手机嚷嚷道：“什么，太不够意思了吧，聿哥瞒着我们谈了女朋友？”

　　他有些无奈：“哪有，我都还没有真正表白……”

　　然而，这群人太激动以至于没听全他的话，好奇激烈地讨论着能让赵延聿背着他们铁树开花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只能等这群人冷静下来，才解释：“没有，单纯只是我喜欢她，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

　　“以后见到她，千万不能这么放肆起哄啊，她面皮薄。”赵延聿警告这群爱凑热闹的好友，“不然，兄弟都没得做。”

　　“知道，聿哥请放心。”这群男孩子顿时一本正经，“在女孩子面前，当然要绅士稳重一点啦！”

　　没想到，那时她在附近，还误会了。

　　怎么办……得立刻找她解释清楚。

　　可是，商城广场这么大，该去哪里找她……

　　对，她刚说她要去海洋馆。

　　但……

　　赵延聿才刚刚迈出的脚硬生生顿住。

　　他深吸了口气缓和情绪，面上恢复平静：“姐，我们赶紧去店里吧，预约时间要到了。”

　　刚刚，他们走到半路发现预约卡片不见了，所以才折返回来寻找。

　　解释，他可以明天更有诚意地等杨蕴律所工作下班，再慢慢一字一句跟她说。

　　但这是他唯一的姐姐走向幸福的重要一站，他既然来了，那就不能缺席。

　　方昀锦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去什么店里，既然误会了，那就赶紧去追啊！”

　　“可是姐你的……”赵延聿还是有顾虑。

　　“可是什么可是，不就是预约时间吗，任他店面咖位多大，改个预约时间我方家大小姐不是分分钟一个电话的事。”

　　方昀锦有些无语，掏出手机三言两语解决好，“没跟她解释好，你能心安吗，能全心全意陪你姐我选首饰吗？”

　　“傻表弟，快去吧！”方昀锦悠悠道，“人心是经不起太多的波折和伤害的，时间的冲刷下再深的感情也总会慢慢变淡。这么多年，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的遗憾啊……”

　　赵延聿已经听不见了。

　　他三步作两步地往前大步迈着，然后逐渐加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等我，杨蕴……

　　深蓝色的海水与馆内灯光相互映照，光影交织着打在杨蕴瞳孔，在深黑色的虹膜上编织着蓝色的深邃幻梦。

　　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但人来人往的馆内，安静得只有水声在回应着她。

　　海洋馆门口，赵延聿撑着膝盖，头发微湿，喘着气，漂亮的凤眼里却闪着光。

　　亮如繁星，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