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雨》枣泥方酥

8、第八场雨

　　［2018年，10月5日，晴。

　　今天，我在经验分享会上看见他了，没想到他高考考到了年级前二十，还去了B大。

　　他还是那么好看，耀眼。

　　我鼓起勇气问他要来了联系方式，虽然用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

　　没想到的是，他答应了。

　　真的好开心，幸运之神也终于开始眷顾我了吗？］
　　——十八岁的杨蕴记。

　　“下面宣布一个事情，请高三全体同学今天下午两点，前往体育馆召开动员大会。”

　　专属于高三生的国庆三天假期才刚过去两天，同学们还是无精打采的，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一片怨声载道。

　　南城中学平时都是下午两点半上课，无端端午休被缩短了半个小时，是个人都不乐意，更别提体育馆比高三楼离宿舍更远，这就意味着要更早起床。

　　高三的时间十分宝贵，所有人都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在床上多眯几分钟，就是一个下午的效率。

　　稀稀拉拉的抗议声充斥着教室，甚至有人小声嘟囔着：“一天天的，就知道开这种领导上台讲些没营养废话的会议，怎么不搞些实际点的。”

　　“都安静点。”老张用教学尺拍了拍讲台，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叮嘱道，“这次动员大会，学校把你们上届年级前二十名都请了回来开经验分享会。这些师兄师姐可都是上届实验班常年霸榜的，你们说的那什么学霸学神。所以，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听。月考成绩已经贴到后面告示栏上了，你们也好比对一下自己的差距。”

　　“成绩条晚上发。”

　　很快下课了，老张还有事，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同学们一窝蜂地涌去告示栏，杨蕴也挤在人群里，探头朝里看。

　　这近一年来，她成绩上升了很多，从年级吊车尾到某一天突然喷发式进步了快七百名，随后在稳步上升。

　　年级共1200人，杨蕴之前一直在1000名前后徘徊。1009，999，1010，989……一连串的排名清晰地出现在脑海，回想这一路的挣扎，她竟觉有些心酸。

　　之后，300，289，345，254……再到，最近一次的237名。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平静如水，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欣喜若狂，一月一度的三班同学世情百态又上演了。

　　杨蕴心在砰砰地跳，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学号。很快，她找到了。

　　45号，语文121，班级第一，年级67名，在杨蕴预料之中，很平常的排名。

　　继续往右看，数学，英语，理综，一个个掠过，她内心慢慢浮现出巨大的喜悦，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总分排名上。总分，613分，班级第十，年级第187名。

　　杨蕴从告示栏前退开，神情恍惚地回到座位坐下，把脸埋进手里，然后，眼圈慢慢红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忽然落下。

　　她做到了。

　　年级前两百啊，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杨蕴怎么好像哭了？”

　　“她没事吧……”

　　“我看她好像考得挺好的啊……”

　　“你小子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别说话了……”

　　同学们低声议论着，有几个女生想过来安慰她，却还是有点犹疑。

　　“怎么了？”符璐刚去上厕所了，回来就瞧见杨蕴座位附近围了一堆人，急得她忙扒开人群，“阿蕴出什么事了！”

　　“她好像哭了……”

　　见被符璐瞪了一眼，嘴快的陈艮谦无辜喊冤，“你瞪我干什么，不关我事啊。”

　　“你天天在我耳边显摆你考得有多好，说不定就是你到处显摆，惹得我家阿蕴哭的！”符璐冷笑道，新仇旧怨一起来，她眼睛都在冒着火。

　　“我那不是显摆……”谈到这，陈艮谦有点心虚，但还是为自己争辩着，“但确实不是我，我只对你说过……”

　　“璐璐，确实不关陈艮谦的事。”

　　杨蕴再多的情绪被这群活宝冲淡了，她破涕为笑，解释道，“谢谢大家关心，我没事。只是有点情绪激动，一时泪失禁而已。”

　　“真的没事？”符璐还是担忧地看着她。

　　杨蕴笑着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真的没事。”

　　听到当事人保证，围着的人群哗地散开，大家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杨蕴盯着手里刚刚抄录的排名，扭头看向窗外，有些出神。

　　南城中学前两百名可以上优秀榜，赵延聿如果看到她又上榜了，还是上的优秀榜，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当初，她进步了689名，拿下进步榜第一名后，某天晚修课间去语文老师办公室时，无意中听见他和同学聊天。

　　他说，确实优秀。

　　那么现在呢？

　　是不是同样优秀？他会不会刮目相看？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注意到她……

　　杨蕴心乱如麻地想着，各种想法在脑海里盘旋，最终，停留在一句：

　　可是，他毕业了，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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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体育馆内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数字大屏幕上，几个字尤其显眼——高三动员大会暨经验分享会。

　　“我觉得学校这回总算是办了件好事。”符璐目光搜寻着三班的位置，话却不停，“每次开会听那些领导讲话都快听吐了，尤其是那个讲话不打草稿即兴发挥一小时起步的。等会，这位置怎么这么难找……”

　　“怎么说？”杨蕴好奇问，随即看见陈艮谦在朝她们招手。

　　快要开始了，她连忙拉着抱怨的符璐小跑过去。

　　“据说，这次有二十个人上台分享，学校为了压缩时间，直接把校领导的介绍和讲话砍了，主持人开场后直接开始。”

　　符璐坐下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二十人还来自不同的学校，根本没有重复，往届也没有这样的，也怪不得学校开先例。”

　　恢弘大气的音乐响起，两位身着西装礼服的主持人上台，简单几句开场，果然随即就把舞台交给了第一位上台分享的师姐。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台上已经来到第六个人。杨蕴专注地听着，手里的笔几乎没有停过，白净的纸张上洋洋洒洒写满了笔记。

　　不止杨蕴，放眼望去，几乎所有人都在埋头记录着，有几个昂首挺胸或在低头无所谓刷题的，还都是年级前十的天之骄子，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听。

　　每个人有自己的方法和节奏，从别人那处得来的，终究只能是借鉴。

　　时间缓慢流逝着，转眼，就到尾声。

　　第十九个上台。

　　“大家好，我是赵延聿，目前正就读于B大。很荣幸能参加此次分享会。下面我将从以下几点……”

　　杨蕴手里的笔一抖，笔尖不受控地往外划出一道痕。白纸上的黑色划痕莫名的刺眼，刺得她眼眶很酸，酸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清凉温润的声音还在继续，声线不疾不徐，十分舒服，场上都听入了迷，本子上的字都写得端正了不少。

　　杨蕴却不合时宜地抬起头，望向台上的青年。

　　他穿得很正式，手里拿着话筒，嘴角噙着笑意，神色不像平日偶遇时那般疏冷，如薄冰碎开漏出里面，显露出一点如水般的温柔。

　　就是那么一点温柔，就足以让人迷醉。

　　如果，如果……

　　是对着她……

　　此时，赵延聿站在聚光灯下，光打在他清俊的脸上，为他添了一层光晕。场内，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场外，太阳绚白的光线里，尘土细微，它落地，又飞扬，融入到阳光里，成为了主角。

　　而光晕里，他落在杨蕴眼里，更为耀眼。

　　随着两位主持人再次上台，分享会圆满落幕了。

　　“今天真是精彩，学到了好多，我这就回去试试。”

　　“是啊，学霸们的风采果然是不同凡响。”

　　同学们一路议论着朝体育馆外走，场内一大半座位都空了，人流向门口涌去，杨蕴却仍坐在位置上发呆。

　　“走了，阿蕴。”符璐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别看了，你的师兄早下去了。”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想起刚拿到的月考成绩，杨蕴胸腔内莫名涌出一股勇气，汹涌的，滚烫的，如同岩浆一般喷涌而出。

　　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逆着人流，朝准备要离开的赵延聿飞奔而去，却又在堪堪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来。

　　犹豫了一瞬，她还是上前拦住了他，用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来索求他的联系方式。

　　杨蕴说完就后悔了。

　　她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一句打扰了就在嘴边，却听见犹如天籁之音的一个字：“好。”

　　赵延聿拿过她手里的本子，刷刷几下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还细心地在旁边标注了他的名字，笔锋凌厉，线条流畅，煞是好看。

　　“这是我的企鹅号，给，拿好。”

　　赵延聿把本子递回，却不见有手劲收回去。

　　他单手收好笔帽，见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并不接过本子，不免有些好笑道：“这位杨师妹，你怎么有点呆呆的？”

　　杨蕴回神，脸瞬间熟透了，耳尖上都冒着红烟。

　　怎么能这么呆，还是在他面前，太丢脸了吧！

　　不过，她盯着本子上的签名，嘴角不由地漾开笑意，而且，有越扩越大的趋势。她赶紧收敛般地抿了抿唇。

　　近距离的赵延聿看上去莫名的好说话，杨蕴大着胆子，试探地问了一句：“赵师兄，你还有空逛一下学校吗？”

　　“我也想，但今晚六点半的高铁票，大概没空了。”赵延聿抬手看了眼腕表，有些惋惜，“他们约着说要去附近唱k我都拒绝了。学校有事，要早点回去。”

　　“拜拜，杨师妹，后会有期。”

　　体育馆内只剩下寥寥几人，夕阳西下，昏黄暖阳洒在门口的校道上，天边卷着薄薄的几缕云，燥热的风拂过树梢。

　　漫天霞光里，他扬了扬手，大步朝馆外走去，眨眼便消失不见。

　　杨蕴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低低地回了声：“后会有期……”

　　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醒来怅然若失，却没有人知道。

　　唯有手里的本子，上面签名笔锋凌厉，墨水还没完全干透，风一吹就粘到了下一页。

　　杨蕴翻回去，下一页的白纸上蹭到了黑痕，她却笑了起来。

　　风在告诉她，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