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和我，沙盒缉凶》钱镜子

30、她的夏天

　　暴打醉驾凶徒的两天后，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周六。

　　梁句北要赴一个，一个月前定下的约。

　　在榄国飞火火岛山顶，老虎答应了狐狸参加四季骑行嘉年华。

　　这是北鄄两年一次的户外活动盛事。

　　占地800英亩的城市共园被圈起五分之三，再划分成四个区域——春天园区、夏天园区、秋天园区和冬天园区。

　　参观者们在线上购票后，需骑着自行车扫码入园，自行车可自备或现场租借。

　　四季园区的骑行路线总长为20千米，骑行时间在1-8小时内，全程有志愿者站岗。

　　参观者可随意停车休息，但“下车”只能在指定的“下车点”下，“违规下车”就拿不到“完赛包”了。

　　是的，虽然四季骑行嘉年华和马拉松一点关系也没有，严格来说也不是个骑行赛，纯纯就是个鼓励市民多做运动的大型休闲项目，但不妨碍豪气的主办方有专属的完赛包。

　　礼品可丰富了，有：完赛牌、完赛T恤、抽绳背包、托特包、浴巾、拖鞋、袜子、纯净水、蛋白奶昔、吐司和香蕉。

　　各个园区按照主题将场景布置得美轮美奂，比如春天清新，夏天活力，秋天诗意，冬天浪漫。

　　也会在各个“下车点”设立四季展览、美食摊位、节令游戏、打卡地点、摄影及服化道服务等等。

　　四季骑行嘉年华旨在让民众从消遣角度出发，爱上骑行，爱上运动；并通过“四季展览”认识不同时节下北鄄市的不同风貌。

　　8小时骑20千米那叫一个绰绰有余，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下车”耽误时间。

　　早上8:30，梁句北抵达春天园区的门口。

　　约定的时间是9:00，她等到8:45才拍了张照片通知文敬。

　　North：到了！
　　North：【图片】

　　五分钟过去，文敬半个字没回。

　　梁句北忽而没底。

　　只因四季骑行嘉年华的存在感，在一系列事件中，显得有点低。

　　文敬在飞火火岛提过它一次，之后就是前几日从异空间回来后，梁句北在电话一笔带过“早上九点在春天园区碰面”。

　　就这样，没了。

　　文敬会不会忘了？
　　和六月六日的梁耀琦一样，忘了？

　　还是出了事？

　　梁句北二话不说打过去，通了很久，就快自动断线时，有人接了。

　　她还什么都没问，接听的泰叔自个儿清了清嗓子：“梁小姐是在等小敬吧？抱歉小敬有些事，暂时走不开。”

　　“他没事吧？”

　　画面来到玄薇陵园。泰叔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救援人员在自家小姐文逸的墓地上“刨土掘墓”，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头疼欲裂。

　　今天泰叔如常上班，7:00AM就载着文敬出发去城市共园。

　　路上，文夫人，也就是泰叔真正的老板，致电文敬，言辞激动地说陵园的负责人告知文逸的墓地不知何故遭遇破损，墓碑无端碎裂，护墙也有龟裂现象。

　　文夫人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文逸的早逝。

　　碎裂的墓碑和龟裂的护墙恰巧让她想起雷劈，正是导致女儿早逝的元凶。

　　人在国外的文夫人立刻要求文敬去陵园了解情况，并让陵园在24小时内修复好文逸的墓地，让黄泉之下的女儿得到安宁。

　　于情于理，文敬都不能推辞这件事。他算了算时间，先去陵园处理和安排修复工作，再到城市共园和梁句北参加嘉年华，最后返回陵园监督，完全来得及。

　　一到陵园，他便和负责人商量和确定要修复的地方，期间还向母亲文夫人报告了进展。

　　谈好准备离开时，一只塑料袋飘到了墓丘隆起的部分，勾着上面的草。

　　文敬站在边上的“子孙巷”，一手撑着墓丘的草坡，一手伸上去捡，变故丛生！

　　墓丘忽然坍塌，失衡的文敬直接跌下去，迅速被泥土掩埋在两米之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

　　被埋的文敬掉进墓穴后还有朦胧的意识，能回应泰叔和负责人的叫唤，但五分钟后也没了声息。

　　陵园员工马上挖开一个洞，从那个洞隐约能看到文敬从颈项到胸膛的部分起伏稳定，证明人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小洞也能让空气流通。多的她们不敢再做，怕再度引发坍塌，只得焦心地等待救援团队。

　　这时，是8:05AM。如无意外，文敬原本会在8:30AM抵达嘉年华现场。

　　十五分钟后，救援团队赶至，拉起警戒线，开始救援工作。

　　由于墓穴深入两米，她们花了些时间制定救援方向，接着就是“刨土掘墓”，下放救援绳，爬下去救人。

　　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的泰叔一边擦汗，一边求文逸保佑。

　　直到梁句北打来。

　　他才想起文敬还有一个约会！干！

　　手机是文敬通知文夫人修复进展后，要腾出手捡塑料袋时递过来的。出事后泰叔的心情七上八下，一直紧握着手机，都忘了放下。

　　也是这时，泰叔才想起还没将“我家少爷被埋啦”这件事汇报给老板！干！

　　在这短短几秒极限想好措辞的泰叔深吸一口气，接听了梁句北的电话。

　　“梁小姐是在等小敬吧？抱歉小敬有些事，暂时走不开。”

　　他镇定地叙述。

　　因为一，据救援人员观察，被埋的小敬呼吸平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二，他不能未经小敬同意就把被埋的事告诉梁句北。

　　先不说会不会搞得梁句北也一块儿担心，最重要的是或许会影响小敬在暗恋对象心中的形象。被暗恋对象认为是“倒楣蛋”，那真的是神仙都难救。

　　小敬醒来后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但现阶段泰叔会做好优秀员工的本分，不把被埋的事捅出去。

　　梁句北：“他没事吧？”

　　本月优秀员工·全心全意替失约小敬长嘴但长势歪得可怕·泰叔：“请梁小姐放心，小敬绝对没事，但现在确实走不开。很抱歉小敬不能赴约了。啊等一等，梁小姐，是这样的，其实小敬早上七点就出门了，对你……我是说，对嘉年华是百分百上心的！实在抱歉出了点根本无伤大雅却不得不解决的小事，请你不要介意。我代小敬说对不起。等他忙完了这个绝对没有大问题，只是有点小问题的事就会和你解释的。”

　　“文敬真的没事？”

　　“真的。”

　　“好。”

　　“梁小姐不要怪小敬，这件事真就没法子。我发誓小敬早上七点就出发了，他对这个嘉年华无比重视！”

　　“我知道，完全理解。虽然不知道这个「绝对没有大问题，只是有点小问题」的事是什么事，但希望你们顺利平安。”

　　“谢谢梁小姐。”

　　没多久，救援人员便完成“刨土掘墓”，下去将文敬抱上来，抬上担架。

　　前往医院的救护车内，医护人员检测完文敬的体征数据，证实无大碍。泰叔也终于舒一口气，擦掉冷汗，给老板打去一个电话。

　　城市共园，春天园区的入口。

　　早上九点正式到了，文敬不仅迟到，也不会来了。

　　梁句北是典型的“严己宽人”——不能容忍自己迟到，但无所谓别人迟不迟到。

　　从来都是这样。

　　但这一次，她竟然感到……失望？

　　梁句北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泰叔都说了，文敬不来实属情非得已。她也真心认为他不是故意的，予以谅解。

　　可是，为什么就是失望？

　　她明明不这样的，她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

　　梁句北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按照计划去自行车租借处。

　　没有文敬，她也会完成骑行路线。

　　这是她的夏天！

　　春天园区的租借中心就在入口附近，由竞标成功的“顺风自行车专卖店”承包。这个单车专卖店是单澈家经营的，市内有十家分店。

　　租借中心有八个服务窗口，这个点只有五个窗口有人。

　　其中一个闲着的窗口，就是单澈坐镇。

　　“噫呜噫呜——”
　　车水马龙的环境声里，一辆鸣着警笛的救护车途经外面的街道。正在租借中心忘情蹦迪的单澈加大蓝牙音箱的音量，盖过了救护车，上班听歌不要太爽！

　　然后就看见了梁句北。

　　热情销售员·金句“每个人都是行走的营业额”·很能装熟·单澈立即招手，让她过来自己的窗口。

　　梁句北展示着小程序的订单，此前她预订了两辆自行车。“能不能只领取一辆？”

　　单澈是知道文敬约了梁句北的，疑惑地左顾右盼：“文哥没来？”

　　“他有点事要忙，听起来不严重，你别担心。能只领取一辆吗？”

　　梁句北的脸色和语气温缓，甚至有闲心反劝单澈不要担心兄弟，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但单澈自小揣摩顾客心意习惯了。凭借着涉足服务业多年的血泪教训，他感受到了微妙的不爽！

　　太好了，这是他咸鱼翻身，让文敬一笔勾销欠款的大好机会！

　　“北姐，你重新下一个订单。我这里帮你操作上一个订单的退款。”

　　“好的，谢谢。”

　　“北姐，给。”服务周到的单澈把自行车推出来，还附赠一枚纪念徽章，笑得讨好。“这是工作人员专属，别人没有，就你有。”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我老大。”

　　单澈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不是他说，文敬这厮追人竟敢爽约，照这发展注孤生也是活该的。幸好有他这个最强僚机在！

　　看他是如何巧妙地利用“老大”二字，帮他的旧老大文敬硬刷一波好感的。

　　希望新老大网开一面，句北不记文敬过。

　　“这是你的。”梁句北不领。

　　“后面一薅一大把。我只给我老大，就是你。”单澈直接把徽章放入车筐。“退款也已处理完毕，一个工作日内到账。”就回了服务窗口。

　　梁句北无奈收下徽章。“好吧，谢谢。”

　　“老大，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单澈双眼写满巴结，迫不及待听梁句北的回话。

　　“没了，我先走了。”

　　话音一落，单澈秒回：“客气了北姐！你既承认是我们老大，我们就该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后我、陈青杉、晏如州和文敬以你为尊，任你差遣！我们誓死与你共同进退，以回报你永不抛弃我们的恩情，老大！”

　　梁句北头顶三个问号，单澈在演哪出热血剧？

　　单澈内心：聪明，我太聪明了！这下梁句北再有不满，文敬也能靠喽啰的身份苟在她身边，并寻求时机上位。这都多亏有我力挽狂澜！文敬最好赶紧撕了我的欠条！

　　隔壁窗口的员工瞪了瞪单澈：“少东家，你好吵。”

　　单澈的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惬意样：“北姐，骑行愉快！我们兄弟四人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知道对面在燃什么的梁句北：“……也祝你工作顺心。”

　　四季园区内的布景非常漂亮，主办方为了让每个园区出片、出彩，豪掷千金打造了四种身临其境的景色。

　　春天园区，杏樱盛开。
　　夏天园区，沙滩与伞。
　　秋天园区，枫叶咖啡。
　　冬天园区，雪花飞舞。

　　梁句北骑着单车穿梭四季，每进入新的园区就会忘记它是假的，信以为真那就是当下的季节。

　　最终她用了四个小时逛完嘉年华。

　　出来领完赛包时，梁句北才恍悟到里面的天地再生动逼真，不过是假的。

　　如同沙盒世界。
　　如同她和文敬经历的一切。

　　几个月前的梁句北曾和文敬聊过这个话题。

　　妈妈的爱是真的。
　　在嘉年华里体会的快乐也是真的。

　　可痛苦也是真的。
　　被放鸽子而升起的失望也是真的。

　　在假世界收获和付出真感情，本来就不会有结果。

　　是她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

　　所以，该醒了。

　　梁句北为自己戴上完赛牌，轻声告诉自己，是时候结束了。

　　*

　　接下来的两天，不管梁句北如何表示没关系，文敬还是负疚至深。

　　是以梁句北秀出完赛牌，表明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影响心情，才告一段落。

　　事实上，梁句北也确实心无芥蒂。

　　每个人都有要忙的事。

　　何况当时的文敬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和盘托出了文逸墓地出现异象，以及摔入墓穴的事。

　　梁句北关切地问了几句。

　　两人很好地长了嘴，没有任由误会发展。

　　皆大欢喜！

　　但是，如果有人开启上帝视角，就会发现梁句北转身后眼神猝然变淡。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想通了，也不再纠结失约的事。

　　老虎只是想离开而已。

　　*

　　沙盒世界，六月六日。

　　梁句北一顿撒娇卖萌下，成功说服梁耀琦向报社请假，也成功让母亲接受自己逃学，不去乔德游学之旅。

　　这是梁句北人生中第二次自愿缺勤。相比于上次旷课去任家搜证的悲壮，这次的老虎乐在其中。

　　两母女早上逛街，下午high tea，晚上电影院。

　　电影庸俗无趣，可梁耀琦哭得稀里哗啦。

　　60岁的电影主角一事无成，活得糊糊涂涂。她没有大志，没有抱负，唯独记得多年前某个电台主播说过人生最大梦想就是去看海。

　　大龄失业后，电影主角带着所剩无几的存款踏上旅途，只为这个偷来的梦想。

　　途中，迷路的主角遇到年龄各异但比自己年轻的面孔。

　　年轻人们读过书，去过大城市，学过智能手机和电脑。

　　她们见过世界的辽阔。

　　所以耐心地教主角用导航，畅所欲言对某些封建价值观的不认同，在主角因为年龄受到隐形歧视时挺身而出。

　　年轻人们告诉长者：“你也可以「不」成为理所当然的样子。”

　　迷茫不是年轻人的权利。
　　大龄也不一定事事明白。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落在主角看海的背影。

　　没有人知道60岁的她何去何从，看完海后下一步是什么。

　　海很美，她没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但海很美，她看到了。

　　梁句北拿着纸巾哄妈妈，担心是不是选片不好。孑然一身的主角是不是让妈妈想到了爸爸宋岩？

　　梁耀琦闻言破涕为笑，摆出“宋岩别来沾边”的模样：“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想他！小北你别瞎想，迟点你就明白了。”

　　“好。”梁句北抱紧梁耀琦的胳膊。“妈，吃宵夜！”

　　“小北，必须熬过十二点吗？”

　　梁句北早前说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两母女必须抱团度过这天。

　　“没错！”梁句北拉梁耀琦去大排档。“去人多的地方吧。”

　　时间一分一秒远走。

　　最终，在香气十足、安全感更足的海鲜大排档里，沙盒世界落下六月六日的帷幕。

　　新鲜的好回忆包裹了残旧的坏回忆。

　　梁耀琦全须全尾、平安强健地迎来六月七日。

　　梁句北扑向她，哭着说：“妈，对不起。我爱你，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