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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私人重地 ...

  •   任千颐背着书包出来,梁句北迎上:“真要去图书馆?”

      任千颐摇头,走远几步免得被奶奶听见。“我说过别来找我了,你们回家吧。”

      当时被单方面绝交,猛虎·梁句北被杀得措手不及,低落了一段时间。度假回来后,梁句北找回金刚心,面对任千颐的冷言冷语也无所谓,恢复了那种百折不挠的做派:“那我们回去找奶奶。”

      “你——”任千颐抓住她,终是松口。“行,你们爱跟就跟。”

      说完也不搭理她们,走向巴士站。少焉又记起文敬的《会有一束光》表演,没好气地对空气说:“我叫车。”

      其实文敬不再像以前一样厌恶巴士站和畏惧下雨了。原因嘛?在他旁边。

      不厌恶巴士是一回事,能直达目的地,快一点也好。

      文敬看了一眼任千颐,感谢对方顾及他的情绪:“去哪?我来叫。”

      *

      朝华府豪华共寓外。

      网约车不得进入,三人下了车。

      任千颐率先去门卫处展示一张类似通行证的卡片,然后指了指其余两人。门卫点点头,拿着对讲机和人说了几句,便唤梁句北和文敬过来登记信息,再由一名司机和一名门卫送三人去指定的C幢。

      到了C幢,大厅保安没有让访客重新解释来意和目的,即刻用高科技设备扫了三人的通行证核实身份,全程办事效率极高。

      最后,保安护送三人进电梯,确保任千颐刷通行证后亮起了正确的楼层,返回岗位。

      富人小区就是不一样。终于剩下三人时,梁句北才放松下来,瞄了瞄被点亮的楼层数字:46。

      46是顶楼。

      梁句北问:“我们要去见谁?”

      “不知道还跟过来?也不怕我把你们卖了。”

      “你不会。”你可喜欢跟我们做朋友了,后半句说在心里。

      任千颐捏了捏书包肩带。“我还一些书,很快。”

      电梯停在46楼开门,一名守在门边的阿姨依次称呼三人:“任小姐来了。这位小姐、这位公子好。”

      “张阿姨好,我来还书的,都在里面了。”任千颐把整个书包交给张阿姨,转身就要走。

      “任小姐留步!”张阿姨面露难色。“要不还是请任小姐亲自交吧。”

      任千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教张阿姨这么说的。她也故意装得很为难 ,就地取了现成的两个人类做挡箭牌。“我和朋友还有点事。张阿姨别担心,我回头和三夫人说一声。”

      就像侦测到任千颐要离开一样,电梯门附近的对讲门铃响起一道声音:“任千颐,进来!”

      充满命令的语气,出自一把略带稚嫩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听着比她们都小。貌似来者不善!

      张阿姨尴尬一笑。“任小姐,里边请。”

      任千颐拿回书包,三人跟着张阿姨去了客厅。

      另外两位阿姨端来茶饮、水果和糕点。

      梁句北迫不及待解锁新人物,借着好奇心观察起新人物的房子。

      怎么说呢?顶楼业主的装修设计……非常另类。客厅宛如一个小型游乐园,架着三四个从二楼房间延伸到一楼客厅的过山车轨道。家具造型也多以不规则的棱角和锯齿为主,配色则五彩缤纷,主打一个机械怪兽风。

      梁句北觉得自己硬生生观察出了梁姥姥进大顶楼的样子,索性和张阿姨聊起来。

      “你们的主人,审美很特别。”

      “是啊,很特别,虽然我猜梁小姐心里大概想说的是「真丑」,哈哈哈没关系,很多访客都这么说过。就连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的我,有时看这些家具也还是觉得丑。”

      张阿姨就如阿姨界里的霸总一样,言语践踏家具们的自尊后,换上两分赞许、三分宠溺和五分柔情:“可如果参与过这些家具的创造过程,我偶尔也能从「丑」里看到「美」,所以「特别」这两个字是最合适的形容词。”

      “啊抱歉!我不知道家具是张阿姨做的。”

      “不不不,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者,顶多拧过三四颗螺丝。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家小姐亲手设计和制作的。每一件。”

      张阿姨的眼中瞬时化为一百分的骄傲。“而且,95%的家具都是小姐独立完成的,另外一小部分则是邀请了别人参与创造过程,比如我为贵妃椅拧的螺丝。”

      梁句北咋舌:“你家小姐?刚才对讲门铃里的小孩?”

      “小姐14岁,确实还小,但她是沈氏集团沈三夫人的独生子,从出生起就必须走得比别人快。”

      说完,张阿姨略显怪异地瞧了瞧任千颐。

      “沈氏集团?”文敬戳了块西瓜,未动。“首富集团沈氏?”

      张阿姨欣然点头:“嗯,小姐是首富沈老的孙子,也是C幢和D幢顶楼唯一的主人。”

      梁句北大脑宕机了。
      嗯,首富?
      你是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现在站在国内首富沈老夫人的孙子的家的客厅,和首富沈老夫人的孙子的家的阿姨闲聊?
      还有,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任千颐的人脉圈会包括首富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咯噜咯噜”的行进声从二楼响起。

      视野中,一辆双人座过山车慢慢驶到二楼扶手处,被链条轨道带动,开始爬坡。

      一个初中模样的少年独坐在里面,朝客厅的阿姨们挥手,到达最高点后,举高双手一冲而下,拐了两个弯停在茶几前。

      少年跳出车厢,大喊:“哇呼,爽!”

      而后对着阿姨们一板一眼道:“方才的危险动作经过专业训练,观众请勿模仿!”

      张阿姨递去提醒的眼神:“小姐,任小姐来了。”

      少年马上收起笑容,正了正衣服,转身看向三人。

      梁句北这才真正看清她的脸。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少年转过来时的冲击力不亚于跳楼机就快升到顶了隔壁的人来了一句“安全杠松了”。

      少年穿着一套醒目的亮橙色工装服——大约也是她自己缝制的——脸和衣服沾有粉末、木屑和油漆等零星痕迹。

      客观来说,脏脏的。

      但是,年轻的顶楼业主长得太过出挑,气质干净无二,无疑,她自身的年纪和沈家的背景亦成全了她这份纯粹的底气。可她又不是简单的不食人间烟火类型,与之对望时,少年的眼神根本伶俐敏锐。

      她看梁句北时,客气地笑了笑。
      看文敬时,也客气地笑了笑。

      最后看任千颐,却是不加掩饰的严肃。
      说出口的话,更是直接超越严肃范畴,天雷滚滚地穿入中二漫画。
      “任千颐,我一生的对手!”

      轰隆隆!
      好吧,没有音效。

      任千颐对中二病少年习以为常,示意沙发上的书包。“书还你了,我们先走——”

      少年打断:“开包检查!”

      她抽出一本书,从第一页开始翻,翻得慢也就算了,问题是她的目光根本不在书上,而是继续严肃地盯着任千颐。

      任千颐显然十分清楚少年这种样子,冷道:“沈晓央,我朋友还在。”

      沈晓央果然停下翻书动作,向梁句北和文敬展露笑容:“不好意思忘了介绍自己,你们好,我叫沈晓央!你们要玩过山车不?还是荡秋千?或者试试VR模拟飞行?这里所有东西都是我自己制作的!反正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然后看回任千颐,又变得严严肃肃,慢吞吞地翻书。

      这……对所有人礼貌,就对任千颐中二?

      梁句北嘴角抽筋,顶了顶文敬的手肘:“什么情况?”

      文敬一副问号脸:“我也不知道。”

      任千颐皱眉,掏出手机,准备给沈三夫人,即沈晓央的妈妈录下沈晓央的行为。“你确定还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沈晓央知己知彼,“啪”地一声合上书,罩着半边嘴,对梁句北和文敬蛐蛐了一句:“她就只会这招。”

      任千颐不甘示弱:“你受用就行。”

      沈晓央拂袖而去,忽而定睛在文敬身上,困惑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梁句北思索了下,看在沈晓央那么关注任千颐的情况下:“你是不是看过《会有一束光》直播?他也是参赛者——”

      沈晓央摇头:“我只看了任千颐的,其她的没兴趣。奇怪,我是在哪里见过……啊!”

      一个响指。

      “你是……你是……是不是那个!”沈晓央激动地搜索起本地新闻,翻到某一篇后,指着视频里的马赛克人道:“这个人,这个人!是你吧?”

      那是一篇英勇救人的报导,附带视频,曾上过北鄄热点新闻。

      视频里,繁忙的路口/交汇处,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不等信号灯转绿就闯上路。疾驰而来的轿车刹车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位骑自行车的学生飞扑过去,抱着少年一起倒向绿化带。

      视频戛然而止。

      闯马路的校服少年、骑车救人的学生和车主都被打上马赛克。

      “是我。”文敬认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认的,当时北鄄一带的人几乎秒解码是他,连带巩固了他“北中义兄”的称号。

      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那么“义”无反顾,是因为他练习了无数次那个飞扑,只为一个私人愿望,一个多年前想救却救不到的人——他的姐姐,文逸。

      “真的是你!”沈晓央跳起来,想抱他又下不去手,最后拍了他肩膀。“谢谢你。”

      文敬迟疑:“你是她?”不怪他迟疑,当时那位被救下的学妹戴着口罩。

      “当然不是!”沈晓央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我过马路会看路的!”

      文敬哭笑不得:“那你谢我?”

      沈晓央挺起脸:“你救了人,我替被救的人感谢一下,没什么不对啊!”

      梁句北强行套近乎:“既然都认识了,你和任同学是什么关系?”

      沈晓央:“对手。”
      任千颐:“不熟。”

      沈晓央点名张阿姨。“张妈你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张阿姨一身正气:“小姐和任小姐,是表姐妹!”

      沈晓央咳一声,“说具体一点。”

      任千颐自主接话:“行了,我是二夫人收养的孩子,和你是「养表姐妹」,行了没?”

      客厅听取“啊”声一片。

      沈晓央双眼放光,两手一抓梁句北和文敬:“想听任千颐的故事吗?坐一趟过山车,我就告诉你们。”

      接着回头喝止她一生的对手:“你,不许跟着!张妈,上好茶招待她。”

      *

      沈晓央拉着两人上了二楼,七拐八弯地才走到轨道起点所在的房间。

      因为轨道要通向外面,所以房门是敞开着的,贴着“私人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和任千颐家的某个房门如出一辙。

      梁句北暗自记下这点。

      沈晓央站在书桌改装而成的控制台后面,有模有样地控制起停在楼下茶几前的双人过山车,让它后退回房间。

      兴奋道:“快上车!这个很好玩的!”

      虽然但是,好玩很重要,安全也很重要!

      梁句北左右张望,这么巧,角落里就很随意地摆着两个头盔。“至少戴一下头盔吧?”

      沈晓央怔住片刻,犹豫一阵才捡了一个头盔过来:“另一个坏了,不能用。”

      梁句北接过,把它让给文敬。

      文敬推却:“我不戴。”
      “还是戴吧。”
      “别推给我了,梁句北,你戴吧。”

      “梁句北?你是梁句北?”沈晓央再次激动起来。

      “啊?我吗?是的——”

      话没说完,沈晓央一把抱住她:“是你,是你!谢谢你!”

      这下梁句北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了。

      沈晓央却像是想到什么,猛然后退,震惊地看一眼梁句北,又看一眼文敬,嘴里念叨:“梁句北……文敬……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复又碎碎念:“不对不对。任千颐……北中高二……有可能,有可能……”

      沈晓央开始盯住双手,不停翻转正面和反面:“可能吗?不可能!不可能吗?可能的……不可能……可能的……太巧了,可就是太巧了……不可能……可能的……”

      在梁句北眼里,沈晓央好像陷入了某些存在主义危机。

      难道!
      她发现了世界为假?
      这不会被沙盒判定为巨变吧?

      梁句北不敢赌,冲上前撞她,将沈晓央拉回来。

      沈晓央反手接住撞人的梁句北手腕,对视时目光一深,而后恢复平静:“没事吧?”

      “没事。抱歉我没站稳。”

      “哦。”沈晓央眼珠一转:“算了,别玩过山车了。你们想问什么?任千颐的事?这就要从七年前说起了。”

      七年前,任千颐母父车祸身故第三年,因任奶奶行动不便,养家糊口的重担便落在任爷爷肩上。每天跑两个工地的任爷爷像个机器一样轮轴转,最终精神不济从高处摔下,高位截瘫。

      保险共司以断保为由逃避赔偿,任爷爷的巨额医疗费砸下来,彻底压弯任家不堪重负的脊梁。任爷爷几欲轻生,次次被众人救回才打消念头。

      这时,别的病人家属提议任家去投稿悲惨故事,或者在网上发起众筹项目。后来还真有两三帖子流出,内容多以“寒门天才家逢变故”为主旨,煽情地讲述北鄄民间天才接连经历母父双亡、爷爷瘫痪、债台高筑的打击,恐怕就快饿死街头。

      按理来说,贫寒的任家不会与富贵的沈家有任何关系。

      世事总是奇妙。

      七年前。

      国内首富,沈家主事人沈老夫人六十岁。沈老有三个儿子,一个个出类拔萃,各有千秋。

      大儿子沈萱执掌集团旗下科技共司;纳了一位大学教授,选择丁克生活。居住地:昌湾。

      二儿子沈蕴管理集团名下航运业务;和酒店世家的刘睦联姻,未生孩子。居住地:宁涉。

      三儿子沈茗负责集团麾下零售品牌;与竹马李氏成惛,生下一儿沈晓央。居住地:北鄄。

      沈老夫人(在她那代排行第四)因成长经历不以长幼大小定家族继承人,只留下一道标准:十年后,七十大宴上,她将根据女儿们的表现宣布继承人。

      坊间传言,三夫人沈茗最有可能拿下继承权。沈茗自身条件过硬不说,还有独女沈晓央的助力。

      沈晓央也确实不负期待,从小就惊才绝艳。学业方面,因超前学习在国际学校连跳三级,7岁直升小五;艺术方面赢尽各种国际级钢琴和芭蕾舞比赛冠军,有一整个D幢顶楼专门用来存放奖杯;做生意方面,据说校园庆典上,凡是由沈晓央策划的活动就一定赚最多钱!

      坊间又云,即使沈老的原话是“根据女儿们的表现”,但沈晓央的存在犹如异军突起。要是十年后把继承人之位交给沈晓央,再由沈茗做“摄政王”,也不失为商界一段佳话。

      沈大夫人沈萱、沈二夫人沈蕴:我那活泼可爱的侄女,突然就不可爱了!

      大夫人沈萱什么都争,唯独不会争生孩子。她会全力以赴让妈妈心悦诚服选她做继承人,可若妈妈不选,那就云游世界,当个清闲的富家子妹。

      二夫人沈蕴不打无把握之仗。她坚信自己是三人里最出众的人选,也是最受妈妈认可的继承人。但她太了解自己的妈妈了!妈妈任人唯才,不介意出身、关系、亲疏。十年后沈晓央17岁,将会提前大学毕业,进入集团站稳脚跟。很难保证妈妈到时不会惜才到把沈晓央纳入考量范围。

      十年太久了。

      于是。
      沈蕴种下一个念头:或许我可以收养一个比沈晓央更出色的孩子。
      浏览到“寒门天才家逢变故”话题时,念头发芽:或许我可以见一见她。

      而当七年前的沈蕴第一次走进那个堆满传销品纸箱,连落脚处都不见一个的客厅时——
      “你找谁?”
      霍然抬头,看到直逼天花板的纸箱高塔之上,坐在那里写作业,恍若坐在宝藏山里绘制寻宝图的任千颐时——
      发芽的念头如雨后春笋,占据她所有构想——

      沈蕴撸起袖子,踩上纸箱,一步一步往上爬。

      高塔顶部和天花板之间容不下一个成年人,沈蕴被迫停在较低的位置,把手肘搁在最上面的纸箱,探过半身开口:“我可以解决你的所有问题。”

      任千颐握紧笔,好比握紧权杖:“你要什么?”

      不是春笋。
      是凤毛,是麟角。
      将所有“或许”变成“我要”。

      ”我要你做我的女儿。”

      *

      客厅里,张阿姨从厨房出来,将一个中式食盒交给任千颐。

      “任小姐,小姐今早做了些糕点,你带回去和任老夫人、任老爷爷尝尝。”

      任千颐几次推搪不过,无奈收下。“谢谢。”

      张阿姨一脸和蔼:“任家二老身体可好?小姐一直想去看望,但转念一想有你在,那必然是坏不了的。”

      “奶奶爷爷挺好的,谢谢关心。”

      张阿姨点点头,想到了什么似的,心疼道:“任小姐,自从你回来北鄄,小姐就特别想找你聊聊。那天我贸贸然打电话到任家讨书,也是因为看在小姐实在放不下面子才鲁莽一试——”

      “我知道的。”任千颐截断张阿姨的话。“抱歉张阿姨,时间有点晚了,我去找我的朋友。”

      “任小姐!”张阿姨情急之下握住任千颐的手。“恕我唐突,有个不情之请!小姐的性格注定了不会向你开口,就由我这个老懵懂来吧。她真的很需要和人聊一聊,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她。我知道小姐总是和你对立、任小姐的心不比小姐好受多少、这个要求显得太自私。但这件事上面,我家小姐……她也一定能帮到任小姐吧?我知道小姐会想帮你的。今天这番话是我冒昧,任小姐要怪就怪我,千万别误会小姐。”

      面对张阿姨恳切的眼神,任千颐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张阿姨,我这一阵子比较忙。或许等暑假吧?暑假过了我再看看怎么样,好吗?”

      “好好好!”张阿姨握得更紧了。

      “我先去楼上找朋友。”

      “我来带路!”

      “不用,我记得怎么走。”

      半晌,当任千颐走近房间时,房里的梁句北正在提问:“为什么这个房门也有「私人重地,闲人免进」的贴纸?任同学家也有!”

      回答她的是洋洋得意的沈晓央。“当然啊!她家的那个是我贴的!”

      “是吗? ”

      沈晓央忽然想揭对手老底:“我和任千颐初次见面是在我奶奶的生日会上。猜猜看当时她做了什么?答对我就给十万!一人三次作答机会。文敬你先开始。”

      文敬:“跳舞?”
      沈晓央:“不对,跳舞的是我。”

      文敬:“弹琴?”
      沈晓央:“错,那也是我。”

      文敬挽尊自己:“不猜了。”
      沈晓央:“梁句北,你呢?”

      梁句北兴致缺缺,随口回答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哭?”
      沈晓央惊叹:“你怎么知道?”

      “任同学?哭?”

      “那可不!都说了我是她最惧怕的对手!恭喜你答对了,把卡号给我吧……”

      任千颐杵在门外,思绪越飘越远,回到了七年前第一次见沈蕴那天。

      沈蕴开出了美好的条件:不仅会帮任家结清医疗费用、请两个护理员365天轮流照顾爷爷、每个月给奶奶一万块的生活费维持家里基本开销,还会直接还完任家的房贷,让整个任家无后顾之忧。

      这一切都建立在三个要求之上:

      一,任千颐要作为沈蕴的养女搬去宁涉,以她的天才光环压制沈晓央,助沈蕴稳固继承权。

      二,任千颐必须无条件听从沈蕴的所有吩咐。

      三,假设任千颐被沈老夫人指定为集团继承人,任千颐须在上任一日后以合适的理由退出,并无条件让出最高决策人之位予沈蕴。

      第三个要求,是沈蕴见过任千颐本人后立的。

      沈蕴从小就见过无数种人。天资卓越的很多,魅力非凡的也很多,可真正具有王者气息到一念之间就能创造或毁灭的,只有任千颐一个。

      任千颐终非池中物,爱才若渴的沈老兴许真的会重用她。沈蕴不做慈善,更不做慈母。提前扣下这个扳机,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不愉快扼杀在摇篮,不就皆大欢喜吗?

      前面说了,沈蕴的条件很美好,美好到过了头。

      但任千颐一开始是拒绝的。她有自己的奶爷、母父、手足,是长孙、长子、长姐,不是大难临头独自飞的鸟。

      她能和家人共患难,能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可没有比这条路更好的出路了,为此她和沈蕴多次谈判(比如说服沈蕴转当资助人,等将来大学毕业后,赚钱偿还沈家 ),均无疾而终。

      最终在妹妹的劝说下,任千颐接受了。

      沈蕴却没有急着带任千颐走,一边办理收养手续,一边履行对任家的承诺,一边暗中观察任千颐两年。直到沈蕴确认她是名副其实的天赋异禀,才在任千颐小学毕业那年,正式接她去宁涉。

      “你可以继续姓任。”
      “好的。”
      “其她方面我也打点好了。除了沈家内部和知情人外,共司员工、学校和媒体方面只会知道我领养了一个孩子,不会深入挖掘你的来历或跟踪偷拍,成年后要不要共开另行商议。你奶奶那边也是,不会有人打扰到她们。”
      “谢谢。”

      “今天是你来宁涉的第一天。”
      “嗯。”
      “有没有想过以后别人会怎么议论你、议论我?”
      “她们敢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上流富豪圈也不例外。

      当任千颐穿着出世以来最贵的裙子,拉着沈蕴的手步入沈老62岁寿宴现场时,窃窃私语就未曾停止。

      可沈蕴毕竟是首富之子,再怎么甚嚣尘上的言论都仅限八卦性质,但凡八卦就很容易被另一桩更新鲜的八卦取代,尤其是在这种最不缺八卦料的宴会上。

      寿星沈老夫人无疑是全场焦点,众星捧月一般。前来贺寿者络绎不绝,同行、政客、明星比比皆是,随便一个都自带话题。

      忽而,钢琴角落传来轻快的曲调,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一束光打下来,坐在黑白琴键前的沈晓央,怡然自得地弹奏美妙的音乐。

      沈老看沈晓央的目光,顷刻写满期许。

      任千颐也情不自禁看过去。她知道沈晓央——她今后法律上的表妹,九岁就越级入读最顶尖国际中学,凡事第一的沈家天才。

      此刻的沈晓央,万众瞩目。

      而她任千颐,日后要一次一次,无数次,从这一万双目当中夺走分量最重的那双。她必须辉煌不败,直到目的达成。

      想想就压力山大。
      好想回北鄄。好想回家。

      任千颐退出会场,躲在无人的楼梯间哭。

      哭金钱和权力远比美食和香水更令人神往。

      哭因为不曾见过这般广阔的天地,两年前自己还能回绝沈蕴,今天别无选择。

      哭她真真正正愿意作为沈蕴的棋子去争那一切,即使那一切本该属于别人。

      她不想做这样的人。
      她无法不做这样的人。

      “你好歹让我赢得漂亮点。”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也进来了楼梯间。

      回头一看,沈晓央站在上三级台阶,睥睨脚下所有。

      她一步步走下。“我以为你能撑久一些。”随之一屁股坐在任千颐旁边,神奇地从袖子掏出一包纸巾,暗示任千颐擦擦。

      任千颐没接,沈晓央也不觉尴尬,大方地将其搁在二人之间。

      “二姨的眼光不行啊,我原本期待她收了个狠角色,结果?哈哈哈!”沈晓央语气轻松。“老乡你好弱。我弹个钢琴你就哭成这样,要是看到我的芭蕾水平你岂不是直接跳楼?”

      的确是老乡。沈三夫人沈茗多在北鄄活动,沈晓央也在那里出生、长大、读书。

      “你也不必太过绝望。我确实很厉害,你受了刺激自愧不如属实正常,但哭过之后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坦白说,我听过你家里的一些事,我知道你是一个特别聪明努力的人。很可惜,你遇到了我。但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若不和我比较,你也肯定能闪闪发光!来,我看看。”

      任千颐从一开始的茫然,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沈晓央误会任千颐被她搞得自惭形秽,跑到这里破防哭泣。这乌龙!

      沈晓央掰过任千颐的肩膀,认真地端详她的脸。“你看,你的面相多正,多有福气!听说你会去宁涉一中?那是个好学校。如果你学有所成,将来一定能在沈氏集团发光发热!”

      话锋一转:“但集团继承人之位,我劝你和二姨放下幻想。奶奶健在不说,要继承那也是沈三夫人,我的妈妈!”

      她从肩带下面翻出一只钢笔,大气道:“给,见面礼,欢迎你加入沈家。”

      先是袖里藏纸巾,再来肩带挂钢笔——沈晓央的衣服是百宝袋吗?

      沈晓央会读心一样。“这条裙子是我设计的,从画图到成品都是我一手包办。晚会礼服常常不设口袋,我又不喜欢挎包,就自己动手制作符合我用物习惯的裙子,是不是很厉害?”

      任千颐由衷:“厉害。”

      “嗯。你不会又要哭吧?”

      “……我比你大,不是小学生了。”

      “我知道。你12岁,开学初一。
      “我9岁,开学也是初一,不过我们学校叫七年级。
      “等等,你真的不会哭吧?”

      任千颐内心:哭什么哭,我们这不是同级吗?

      “要哭也是别人哭。”虽然扮猪吃老虎是个不错的策略,但任千颐要光明正大地赢,坚决不能再让对方误会。“刚才是个例外,我流的那些眼泪,实际是为你流的。”

      任千颐目光炯炯,对上意气飞扬的沈晓央。“因为很遗憾地,从今天起,你就要输了。”

      “那你准备好失望,我从未输过。”

      “巧了,我也是。”

      后来某一天,她们都输了。
      失魂落魄,涕泗横流。

      *

      小学毕业后,距离搬去宁涉还有一周,任千颐找最好的朋友林夜简单说明了情况。

      沈蕴把任千颐视作集团继承人选培养,不仅为其安排了紧凑的课程,还严格控制她的生活作息,除非北鄄的奶奶家有什么事,否则不得时常联系,中考结束后才能回去一趟。

      两位好朋友约好有空就给对方写信,中考后相聚小学,挖出埋下的时间胶囊。

      刚开始两个月,任千颐和林夜保持着高度频繁的一周一次书信联系。第三个月起,当沈蕴发现她把一部分宝贵的时间都花在没用的社交上后,便以自己的方式暗中截取了林夜寄来的,和任千颐寄出的信。

      慢慢地,双方都以为对方没有回信,写信频率也从原本的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三月一次,最后都不再写了。

      这件事,在任千颐初三那年水落石出。

      当时在饭厅读报纸的沈蕴唤任千颐去她房里取一支毛笔,于是任千颐轻而易举地看见了——

      那些被沈蕴放在桌面的信件,就像挂在猎人客厅里的鹿头一样,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炫耀。

      ——是的,是我导致你和你的朋友绝交了,你会怎么做?
      ——我沈蕴名义上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任千颐轻轻抚摸信封的表面,僵硬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她想,原来是这样……

      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赶紧出了去,以此表明没有多看那些信一眼。

      她要温和地、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地完成沈蕴取笔的命令,连生气和质问都不会有。

      因为在这场试炼里,任千颐首先是沈蕴的女儿,才是她自己。

      一个出色的被施恩者会明白要以什么为先——要以她名义上的妈妈为先。

      她不会因为朋友就和沈蕴大动干戈,即使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使她很想马上回到北鄄向林夜道歉。

      “对,就是这支。”沈蕴一语双关:“恭喜你拿对了。”

      所以当高二的任千颐在北中重遇林夜,被林夜骂“势利、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时,任千颐全然接受,没有一句反驳。

      当然,重返北鄄是个意外,一个任千颐宁死也不愿它发生的意外。

      *

      沈晓央常居北鄄。奶奶的生日会之后,某天沈大小姐突发奇想,上门拜访了任千颐原本的家,美其名曰“替远在宁涉的养表姐照顾她丢下的家人”。

      一进门着实吓了一跳,养表姐家的杂物多得像连绵起伏的山脉,都不收拾一下的吗?

      她越走越深,正发愁要如何全身而退,一个人从“某座山头”露出头,笑嘻嘻地问:“沈晓央?你是沈晓央吧?”

      沈晓央看着那张和任千颐三分像的脸,气势上来道:“是!”

      “哇,真的是你,你好好看。”山大王麻溜地钻出山头,用衣角擦了擦手。“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呃,任奶奶。”沈晓央示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实话实说:“我想我该走了。”

      “嗯嗯,我家比较乱,去你家吧。”

      “什么?”

      “你不是来看我奶奶吗?这里不方便谈话,我去你家给你讲讲奶奶的情况不就好了?”

      这山中之王的脑回路简直异于常人!沈晓央罕见地卡壳:“不、不用了。”

      “走吧走吧!”山大王拉着她往外走。“跟紧我,这里很难出去。”

      “请你放手,我不认识你。”

      “不好意思忘了介绍自己。你好,我是任千颐的妹妹,和你同年出生,但我没你厉害,我学习很差。”

      “你先放开——”

      沈晓央话至一半,任妹妹打开门,一阵风把后者口袋里的纸张吹出来,飘到沈晓央脚边。

      沈晓央捡起一看,那是一张礼裙的设计初稿。“你画的?”

      “嗯嗯。”任妹妹拿回纸。“乱画的。”

      “很好看。”沈晓央真心道:“我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礼服。”

      “怎么可能?你肯定穿过比这更漂亮的。”

      “没有,真的没有。”沈晓央语气正经。“你很有设计天赋。”

      “噗!”任妹妹不禁笑出声。“不可能,这两个字与我全全无关。不说这些了,好像快下雨了,不如下次再聊奶奶吧?”

      任妹妹单手撑着门,在不确定沈晓央拜访目的的情况下找了个借口送她出门,现在是时候说拜拜了。

      未曾想,沈晓央眼睛一亮。“没事,我有司机。走吧,回我家,我想请你看看我的作品!”

      “作品?”

      “咳咳,实不相瞒,我也设计了好几样东西呢!”

      两个同道中人,沈晓央和任妹妹就是这么混熟的。在任妹妹面前,沈晓央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创作梦想。

      任妹妹也渐渐发现,这个在外人眼里“气质干净”的沈家天才,实则多么离经叛道——正因为太过干净,总想去接触那些会“弄脏”生活的东西。

      比如泥土、颜料、机油。

      与其说是弄脏,更像渲染。
      将顶楼大小姐的世界布上各种色彩。

      对沈晓央而言,芭蕾和钢琴是好玩,精通它们也并非难事,但那始终是沈三夫人沈茗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纯质的黑白灰棕红橙黄绿蓝靛紫都太无聊,她还是喜欢斑斓多姿,五光十色的自由玩意儿。

      “颤抖吧,我一生的挚友!”沈晓央中二病又犯了。“我有一个想法。”

      “沈晓央,我一生的挚友!”任妹妹配合。“请讲。”

      “我们来整理你的卧室吧!这里原本是你妈妈爸爸的惛房,后来堆满了没用的纸箱。我们收拾一下,以后你就有宽敞的创作空间了。”

      “虽然但是,这个房间充其量也就八平米。”

      “那也要整理!难不成真要对着你母父留下的传销遗产过一辈子?”

      “好吧!可是说好只整理我的房间,不要动客厅。我们……我们家可能都还需要点时间。”

      “没问题!”

      转眼,满头大汗的沈晓央栽倒在床:“终于,终于收拾干净了!”

      任妹妹也向后一倒。“今天的运动量够一个月了!”

      “何止?一年吧!”

      “夸张!”

      沈晓央倏地想起什么,去木桌上写写画画,然后跑到门外。

      “「私人重地,闲人免进」?你写的?字太丑了。”任妹妹吐槽。

      “哪里丑?”沈晓央一记眼刀刺过来。“我书法大赛拿冠军的好吗?”

      “不行,你真的得多练练,我姐的书法完爆你。”

      “可恶!任千颐,我一生的对手!”沈晓央作咬牙切齿状,而后看了一眼“私人重地”贴纸,一脸满意。“我明明写得很好!”

      “得了吧你。”任妹妹嘴上嫌弃,却没撕掉贴纸。“你贴这东西有鬼用?贼进了我房间也只会说我穷酸。”

      “当然要贴!这是我们一起整理的房间,有功者才能进。”

      任妹妹会意,拖长音:“哦。是指我姐不能进。”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沈晓央机灵道:“回头我也要在我的机密房间贴这个!”

      “哈哈哈!你就放心吧,我姐八百年都不会上你家一次。”

      “我也不稀罕她来!”沈晓央哼哼唧唧。“而且你别忘了,你姐第一次见我,就被我的能力和魅力折服得哇哇大哭!她有多么怕我、忌惮我!每次看我肯定是瑟瑟发抖!”

      “我还是觉得你那故事掺了水分。我姐怎么可能会哭得这么惨,毫无道理呀。”

      “你敢说我撒谎?”沈晓央一个眼神暴击,隔着枕头捶人。“吃我一拳!”

      “我错了!行行行,沈大小姐说的都是实话,她最不在乎我姐!喂我都投降了,别打了啊!”

      夜晚的月光静悄悄,“私人重地房”里嬉笑不断。被丢来丢去的枕头飞到木桌上,压着纸张的一角。

      上面稀稀落落写着几个字:羽毛铠甲惛纱·初稿,BY C。

      *

      “我可以保证过山车是安全的,但你们确定要坐吗?”
      回到此时此刻的朝华府顶楼,沈晓央讲完了任千颐的前半生,正在询问梁句北和文敬的意愿。

      林夜和任妹妹的部分是任千颐的回忆。

      “来都来了。”梁句北大步流星跨入车厢,看向文敬。“玩不玩?”

      文敬笑:“舍命陪君子。”

      沈晓央抱着头盔,左右为难:“可是头盔只有一个。”

      梁句北和文敬相视一笑:“那就不戴!”

      “服了。”先前梁句北不是还嚷嚷安全为重吗?沈晓央嘟囔着检查完两人的安全带,自顾自走去控制台。“数到三。一、二——”

      这时,一直在外面的任千颐走了进来,面色如常。“玩完这个就走吧,我在楼下等你们。”

      梁句北和文敬:“好!”

      任千颐向沈晓央点头致意。

      沈晓央先是呆滞一秒,随后眉目舒展,回了一个笑容。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暂停倒数,意味深长地望向过山车里那两个人的背影。

      “谢谢你们愿意给过山车一个机会。
      “你们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无论你们在做什么,我祝你……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过山车开动,梁句北和文敬踏上旅途,一往无前。

      入夜,静谧的月光如约而至。百无聊赖的沈晓央随手翻了翻还回来的书——《中考冲刺卷》、《我在南极》、《论如何打破命运》等。书籍类型五花八门,沈晓央感叹:我借出过这么多书吗?

      翻到其中一本,名为《到此为止》,蓦地瞪大双眼,立即拨通久不联系的号码:“你在家吗?”

      接电话的任千颐:“嗯,怎么了?”

      “我去找你。”

      “现在?”

      “现在。”

      八平米的房间里,任千颐确认了一遍来电者是平时不待见自己的沈晓央。这么晚,那么急,难道!

      “你找到了什么?”

      “还是日记的复印本。”沈晓央沉声。“某本书被挖空,复印本夹在里面。”

      任千颐拧眉,视线下移到早先钉在五斗柜背板后面的、现如今搁在木桌上的物品。“巧了,我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私人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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