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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两个高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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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13楼到了”。
高宴的意识骤然被抽离,耳边不再是鸡鸭鸟鸣,而是更为亲切的电梯提示音。
楼道里充斥着多年不变的消毒水味。
是老妈的习惯,总嫌外面细菌多,每天都在楼道里撒消毒水。
他到高家村已有月余,每天过的是鸡犬相闻的日子,对爸妈和现代生活的想念却从没停过。
不对,他不是在高家村么。
怎么会有……电梯?
高宴猛地揉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自家大门!
这……
他快速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手微微颤抖。
“咔嗒”一声,门开了。
刘眉正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快洗手,你爸刚买了你爱吃的卤菜。”
高宴盯着刘眉,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可惜她很快就缩回了厨房。
“妈……”
他轻轻喊了一声。
可怎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今天路上有点堵车,所以回来晚些”。
这时,另一道回答声几乎同时响起。
高宴看见另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人穿过自己,直直走进家门,随手将钥匙放到门柜边。
他穿的那件卫衣很眼熟。
办公室空调太冷,自己夏天喜欢穿件卫衣在实验服里面。
不就是这件么。
怀疑间,很快,刘眉出来关上门:“你这孩子,说了多少遍,随时关门,不然小偷进来都不知道”。
高宴卡到最后一秒挤进门追进去,一前一后和那个灰色卫衣的男人一起走进客厅。
高容生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放着老版《三国演义》,见他进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遥控器:“宴儿,你回来的正好,电视刚放到关羽温酒斩华雄……你最喜欢的桥段,来,咱们爷俩一起看。”
高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刚要喊声“爸”,脚步却顿在原地。
灰色卫衣男人坐到沙发上,露出脸庞来。
那张脸——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他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枕上,伸手去够果盘里的葡萄,一边朝厨房撒娇地喊:“妈,再给我洗点葡萄呗,昨天买的巨峰特甜。”
“吃啥水果,菜齐了,准备吃饭”。
刘眉端着一盘青菜出来,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背,还是转身进厨房去洗葡萄。
高容生则乐呵呵地把卤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高宴走到饭桌对面。
两个“高宴”四目相对。
沙发上的那个“高宴”冲他挑了挑眉笑,眼神里带着几分随意,仿佛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才是异类。
高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容生抬头,目光扫过对面的他,竟没有丝毫异样。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涩。
他们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这个占据了他身份、他生活的“高宴”,模仿得如此天衣无缝。
可看着那个“自己”熟练地给父母说笑,他又奇异地松了口气。
至少,爸妈没因为他的消失而难过。
这份复杂的情绪还没消化完,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像是被一块冰死死吸住,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
他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灯光瞬间扭曲、碎裂——
“呃……”
高宴猛地睁开眼,头顶是漏着光的茅草屋顶,身下是硌人的木板床。
他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了,仿佛吞了一把沙子。
这是?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像一团浆糊,好半天才从那场过于真实的梦里挣脱出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终究没能回去。
想到这里,高宴皱紧了眉,下意识想抬手按一按暴跳如雷的太阳穴,胳膊却沉得根本抬不起来。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影子起初是一团朦胧的灰。
眨了三四下,那团影子才渐渐凝实。
———是个坐着的轮廓,低着头,手里似乎捏着什么,正一下一下往他脸上凑。
凉意就是从那里来的。
带着檀香的味道,落在额角、脸颊,正是这股子沁人的冷,把他从那场真假难辨的梦里拽了出来。
视线终于彻底清明。
高宴看清了。
林雾齐就坐在床边的地上,背脊微微弓着,手里攥着块半湿的帕子。
他大概是守了许久,鬓角的碎发也有些乱,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此刻正睁得圆圆的。
手里的帕子顿了顿,林雾齐的睫毛颤了颤。
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睁眼。
他先是一愣,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便被一抹亮色取代。
是藏不住的惊喜。
林雾齐的眼睛亮了。
“你醒了?”
他声音带着点刚开口的微哑,却明显有丝轻快感。
高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雾齐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慌忙站起身。
手里的帕子被捏得有些皱,他避开了高宴的视线:“你应该渴了吧。”
他转身往桌边走,脚步略有些急,声音从肩头飘过来:“天刚亮时才换的热水,现在晾得温乎了,正好能喝。”
林雾齐扶着桌沿想站直,眼前的桌角猛地晃了一下,脑子晕开一片白茫。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稳住身形,那片白茫就像涨潮似的漫上来,瞬间吞了窗棂、吞了床幔,连高宴的人影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晕。
耳中“嗡”的一声。
“唔……”他无意识地低吟了一声,膝盖像被抽走了力气,软得撑不住身子。
腰部的旧伤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扯得一抽,他倒吸一口凉气。
高宴在桌面上抓了两把,什么东西都抓不住。
只看见茶壶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胃里一阵翻搅。
眼前的白茫色越来越浓,像被人猛地蒙住了双眼。
他下意识闭紧了眼,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往前倾的势头根本刹不住。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往下坠,像掉在无底的深渊,四周都是冰冷的、旋转的黑暗。
“高……”她想说点什么,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哼,连自己都听不清。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又要摔了。后腰的伤在柴房折腾复发了,还没好透,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怕是半个月都别想利索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重重撞上地面,连牙关都下意识咬紧时,忽然落入一个带着药味的怀抱。
不算宽厚,却稳得惊人,像狂风里突然抓住的一截牢固的船舷。
那只扶着他后背的手带着薄茧,力道不轻,却恰好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没事吧?”高宴声音染上一丝着急。
林雾齐无力回答,静静埋在高宴胸前,能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尖上,竟奇异地让眼前那些乱蹿的金星慢慢落了下去。
高宴见他没反应,连忙要动:“我去找大夫!”
“我没事,只是没吃东西,有点饿了”,林雾齐手轻轻拉住他。
高宴听罢松了口气,把他扶到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