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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来乍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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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三里地,山风拂面吹来,倒把爬上来的热汗激得凉津津的。
高宴索性将厚重棉衣袖口卷到肘弯,山风扑上冒汗的胳膊,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宴哥,咱歇口气吧,骡子也该饮水了。”高大贵指着前方山坳里的泉水。
“好”,高宴点头。
他把缰绳塞给高大武,和高大贵走到泉边,掬了捧冷水泼在脸上。
水很冰,溅进眼里刺得他直流泪,却也冲散了那股憋在胸口的浊气。
大武叉着腰站在半人高的野草间,朝泉眼边那两人压低声音,浓眉挑得老高:“告诉你们个秘密。”
蹲在泉眼旁的高大贵正掬水喝,他抹了把嘴角,手掌在粗布裤腿上蹭了蹭:“又准备编啥瞎话?”
“谁瞎编了!”高大武几步跨到泉边,薅起一丛枯草往骡子嘴里塞。
骡子甩着尾巴嚼草,好不悠哉。
他压低声音,好像周围很多听墙角的人似的:“林家河的林员外要盘咱们村的茶田,连赵家坮的都算上!去年他给惠恩郡纳的茶税,听说排在第一名呢,县令老爷还夸他是大善人!”
话音刚落,他忽然冲高宴谄媚一笑:“宴哥这下该扬眉吐气了,等林员外家小公子进了高家门——”
高宴蹲在水坑边,像没听见,将手探进泉水深处。
冰凉的水流漫过他掌心的裂口,真舒服啊。
“尽做些春秋大梦!”
高大贵扬起脸,水珠顺着皱纹往下淌:“纳贡多说明抽税狠,还不是剥削的咱们这些人,真当那些当官的有多仁义?”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高大武的面子。
他脖颈瞬间涨成红色,猛地从脚边抄起块石头,砸向他讨人厌的弟弟。
“我说什么你都不认同!”
石子划破空气,“扑通”一声砸进水坑,惊起的水花浇在高宴和高大贵脸上。
泥水顺着高宴额角往下淌,他慢吞吞抹了把脸,掌心全是黑黢黢的污渍。
水面晃荡的倒影里,乱蓬蓬的胡茬遮住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
他盯着倒影,皱起眉头。
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了。
和“他”原本的模样分毫不差。
高宴忽然想起半个月前。
自己还在公司团建的沙滩上,和新来的实习生苏南正在聊天。
她一身鹅黄比基尼,身材无比亮眼,盛情邀请自己下水游泳。
然后就是,咸涩的海水灌进鼻子。
他只依稀记得当时苏南的尖叫声,还有救生员呼啸而过的摩托艇。
再睁眼便是高家土坯墙搭成的矮屋,床头还放着半碗没喝完的麦糊糊。
作为A大茶学专业的硕士,刚评上的高级茶艺师证书,此刻本该在饮品大厂的实验室里调试新茶方。
现在却像做梦一样,来到了陌生的大闫。
“宴哥别听他瞎咧咧!”高大贵递给高宴一块帕子,眼尾却斜睨着还在气鼓鼓踢石子的高大武,“他就盼着攀上高枝,也不打听打听林家那哥儿是何等人物。”
高大武打断他:“哥儿最是温顺听话,高家娶了他进门,林家的好处还能没高家一份?”
“说你做梦,你还真……”高大贵气得要站起来,刷起袖子要与他哥打一架。
“别吵了”,高宴捏着帕子擦脸。
来到大闫这么久,他仍没弄明白这地界的"哥儿"究竟是何说法。
那日在村口见过一支娶亲队伍,盖头下明明是张男子的脸,却穿着绣花儿的红袄。
不过话说回来,林员外肯把儿子送来这穷山沟,怕不是也重男轻女的。
“咕噜”。他肚子叫了起来。
万千思绪如乱麻缠绕,不如先解决当下的问题。
“先找点吃的吧。”高宴起身道。
“好” ,兄弟二人各退一步,点头。
很快,他们在山坡上准备午饭。
高宴原以为中午摘些野果,或用弹弓打只山雀裹腹就行。
没想到高大武从篮里拽出包裹:“俺娘今早刚蒸的,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还有馒头!”
他扯开包袱,麦香扑面而来。
高大贵则从另一个包袱里翻出个粗陶罐子,揭开盖子便是酱菜丝。
酱菜丝的表面还凝着一层透亮的油花:“娘还拌了香油芥菜丝,夹在馒头里特别好吃。”
高宴接过高大武递来的馒头,高大贵往里面放了酱菜丝。
他别过脸去啃了一口,心里却尝到一丝涩味。
填饱肚子,三人再次踏上迎亲之旅。
天将黑之时,他们终于牵着骡子抵达了猴子洞。
高大武指着山壁布满的石洞,兴奋地钻进去。
洞顶落下的浮灰扑了满身。
他摸着石壁感叹:“瞧这平整度,咱普通老百姓哪有这手艺?”
高大贵将骡子拴在树上:“别人能不能我不知道,你只知道吃,肯定是没耐心凿的”。
“你说谁没耐心呢?!”高大武气急败坏从洞里钻出来,要去抓高大贵。
“行了,走吧。”
高宴见他们又要吵嘴,往林子深处走:“再不捡够柴火,夜里豺狼能把咱们连骨头啃干净。”
听罢,高大武忙跳起身,跟着高宴钻进灌木从:“走走走!捡柴!”
墨色浸透山林,洞口的火堆已燃得噼啪作响。
火堆爆出的火星子溅在洞壁上,将三人的影子映得忽大忽小。
三块烤得焦脆的馒头架在火上,渗出麦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格外馋人。
高宴往火里添了根柴火。
燃烧的噼啪声中,高大贵忽然凑近他:“宴哥,明天咱们就到林家河了,你得把胡子修修,别让林家人见了真以为咱们是野人呢。”
高宴摸了把乱蓬蓬的胡茬,苦笑一声。
他以前总爱留些青皮胡茬,以为那样显成熟,现在想想,真是傻,人生何愁没有颓废的模样。
“嗯,知道”,他点头。
“宴哥!我找到了宝贝!”
林子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吆喝。
高大武兜着衣襟冲回来。
山里能有什么宝贝?
二人瞪大眼睛,看他托着的胡颓子紫得发黑,颗颗都像裹了层糖霜的黑珍珠,果上还挂着夜里的露水。
宝贝就是野果子……
“这能吃?”
高宴盯着果子上细密的白色斑点,首先质疑食物的安全性。
“傻兄弟!”
高大武掰开果子塞到他嘴边:“小时候跟着我爹进山,饿了就靠这玩意儿填饱肚子呢!”
“呃……”,他觉得高大武的话并不可信,盯着胡颓子,本能想拒绝。
可高大武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半晌,他把它捏起来,送入嘴中。
早死早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