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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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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三勤把最后一把枯草塞进灶膛,没一会儿浓烟再一次倒灌出来,将他的黑漆漆的鼻头吹得更黑了。
他侧头猛咳嗽一阵,然后苦着脸回头看向自家公子,怀里抱着半篮子湿润的红薯:“公子,这高家的米缸都见底了,咱们就不浪费这半筐红薯了吧。”
林雾齐指尖在灶台边缘轻轻敲了敲,忽然坐直了些,语气有些烦厌:“罢了,吃饭事小。”
眼下被绊在高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铺子里的事一直解决不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弯腰攥起一个小红薯,使劲蹂躏一番后,扔进灶膛。
灶火像中邪一样,“噼啪”响了两声,忽然燃了起来。
林雾齐:“……”
三勤:“……”
他们肚子的确饿了,一大早上起来,快到中午了,一颗米都没进肚子。
现在灶膛的表现让他们燃起熊熊希望,两人齐齐动手,迅速将篮子里的红薯倒进灶膛。
这会儿不知道赵白芹受了什么刺激,又嗷嗷叫了两声。
“真会演戏”,林雾齐抬眼朝着赵白芹的方向冷哼。
三勤凑近听了会儿前面的吵闹声,压低声音道:“高家这回可闯了大祸,两头牛的赔偿,还有砸坏人家房子、砸伤人的钱,加起来指不定要多少呢。他们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赔?我瞅着他们不会找您开口借钱吧?”
他越说越急,又补了句:“您可千万别借!前些日子他们把您关在柴房,连口干净水都不给,没有半分顾念,这钱要是借出去,怕是有去无回!”
林雾齐闻言一怔,指尖敲打的动作蓦地停了。
他先前只顾着脱身和铺子的事,倒真没往这层想。三勤的话像颗石子,他顿时警觉。
“我凭什么借钱给他们家?有本事去找什么梨花桃花的借。”
“梨花桃花?”三勤抠抠头,有些不明白公子突然冒出来的花是什么意思。
林雾齐只哼哼,没解释:“咱们身上没带银票,他想借也得费一番周折,让我再回林家河才行。”
怎么听着听着就有松口的意思呢?
三勤皱眉刚要再坚定一下自家公子,忽然被打断了。
“放心,不会找你借钱。”
就在这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林雾齐和三勤同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高宴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鞋边沾满湿泥。
他刚从赵二昀家回来,将手中早已燃尽的羊皮灯笼扔到地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林雾齐扫了眼地上的灯笼,又抬头去看他的背影消失,失了言语,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等林雾齐包着一个烤焦的红薯准备回房间时,赵白芹正和高宴吵得面红耳赤。
“不可能!房子地契绝不可能给你!”
赵白芹抱着一个方盒坐在地上,头发像团枯槁的乱草,眼下一片乌青,两颊的肉都垮了,哪还有半分往日精明得意的气势。
她瞪着高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哄骗我!你知不知道,放牛的东家要咱们赔八十两,一个月内必须还上,这笔钱.......”
“赵二昀家要二百两,地契得先用来救急,”高宴低头看着地上的人,面色很疲惫:“不说高家的地契值不了二百两,赵二昀家也未必看得上,不过是暂做抵押。”
赵白芹捂住耳朵疯狂摇头:“我不听,你要拿走地契,除非我死了!”
“您舍不得地契,爹就得被赵家送官。他的身子骨您最清楚,能经得住牢狱的折腾么?”
高宴赌,赵白芹心里还是在乎高学才的。
果然,赵白芹渐渐松了手,颤巍巍把盒子往高宴那边推。
高宴刚要接盒子,她的手又猛地按了上来。
他眉峰一蹙,耐心几乎就要耗尽,正想一把扯过盒子,却听见赵白芹哑着嗓子问:“你爹……还好么?”
高宴动作顿住了,声音放轻了些:“还好,就是昨晚没合眼,有些疲累。”
“呜呜呜……”
赵白芹忽然哭起来,眼泪往下淌,双手连连摆动,赶高宴快走:“昌儿才走,咱们家可不能再少人了……你快去……”
“我会把爹带回来的。”
高宴抱起木盒转身,出了门便往坡下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直奔赵二昀家。
赵白芹赶在他身后出来,在山腰上望着高宴的背影,捂脸哀哀大哭。
什么都没了。
这个家什么都不剩。
*
地契没了,但晌午不到,高宴便带着高学才回来了。
高宴借了一头骡子,高学才歪歪斜斜坐在骡背上,他脸色青白,身体随着骡子的步伐左右摇晃,像失了魂魄一般。
到门口后,高宴扶他下来。
高学才脚一沾地就打了个趔趄,若非高宴眼疾手快架住他胳膊,怕要直接栽倒在地。
“我累了,要睡觉”,高学才声音沙哑,挣开高宴的手。
说罢,他脚步虚浮地往自己房里走,后背佝偻,像被抽去了骨头:“都别打扰我。”
等到高学才的房门合上,高宴也回屋。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像炸了一般,虽然很想睡觉,始终停不下思考。
赵二昀家二百两,放牛的东家八十两,一共二百八十两。
限期一个月。
高家连高文的学费都凑不齐,二百八十两像座高家人翻不过的山,压得他们连喘口气都费劲。
他抬头看着茅草屋顶,漏风漏雨,要多破就有多破。
可就连这个破烂地方,也不能动。
高家剩下的人,老老小小,总不能真去山里睡山洞。
不对,他想起来了。
之前给过高学才五十两银票。
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算上,能凑出八十两,就得谢天谢地烧高香。
无解。
天崩之局。
高宴抬手按发胀的太阳穴。
他没有时间焦虑和思考太久,因为到了下午,放牛的东家就派人来找高宴,代替卧床的高学才去赵二匀家见证乡约勘验死牛,然后同乡约走一遭林家河的官府,做证上报死牛事件。
牛在这个时代是农业最核心的生产工具和动力来源,官府担心耕牛被盗杀或农户私自屠宰。
乡约是个干瘦的老头,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走几步就停下来捶捶腰。
高宴跟着他简单在赵二匀家看完死牛后,便连夜坐着高学才的东家给乡约安排的马车,前往林家河。
一路上,乡约嘴里念叨着:“两头牛啊……那可是农户的半条命,官府查得紧,少不得要细细问,你家不想惹麻烦,回答的时候上点心!”
“诶,我晓得,麻烦您了,”高宴脑子里反复转着那二百八十两银子,像转着两盘磨,把心磨得生疼。
到了林家河的官府,是间青砖小院,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差役。
进去了才知道,所谓“作证”,原是要把牛摔死的前因后果、地点时辰、当时在场的人,一五一十说清楚,还要画押。
那书吏握着毛笔,笔尖悬在纸上,问得细极了,比如“牛是先惊了左边还是右边?当时山路有没有碎石?高学才在前还是在后?”之类的。
高宴答得口干舌燥,直到日头偏西,才捏着那张画了押的纸出来。
回去原本可以搭坐乡约的马车一段路,但高宴没急着走,而是顺着林家河的街面慢慢晃。
林家河到底不是高家村这种山坳坳,街边有卖杂货的小摊,有挑着担子卖水的,各式各样,热闹非凡。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看一看,锦绣阁新出的绣品,大家快来看一看!”
前方锦绣阁前铺陈了几张桌子,桌子两边摆放整齐的绣品。
花样多是寻常的牡丹、鸳鸯,虽工整却略显匠气,难以出彩。
高宴精神一振,从小到大见过学过的山水、兰竹、诗词意境,若为绣娘绘制新样,说不定能赚上一笔,分润酬金。
不行不行,念头还没深想就被打住了。
他没专门学过画画,看过的东西无法生动地表达出来。
想到此处,高宴叹气摇头,快步走过锦绣阁。
诶,那些现代人想到古代,依靠“一身本领”发家致富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
想在大闫体面地活着,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着想着,高宴又经过了“百花杂货铺”。
他停了下来,侧头盯着杂货铺紧闭的大门。
怎么关门了?
高宴一惊。
忽然想起当初跟着林雾齐卖茶挣钱的日子。
做茶,需要地方、原料和客源。
现在什么都没有,况且,现在街上的茶水摊一步一家,竞争相当激烈。
前方,三步远。
高宴看见了一个卖油郎。
他正把手里的油递给一个衣着不凡的婆子,婆子篮子里装满鱼和肉。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卖油郎,卖油郎连连道谢,挑起篮子起身继续往前走。
高宴立马挡住他的去路,双眼发亮道:“小哥,你刚刚卖的什么油?”
“山茱萸油呀”,卖油郎又放下挑子,重新拿出一瓶山茱萸油递给高宴:“两百文一瓶”。
两百文一瓶?
高宴捏着毫不起眼的小油瓶,暗暗心惊山茱萸油的价格。
他把油瓶还给卖油郎,镇定地随口问道:“这油好贵,买的人多么?”
卖油郎一听,上下打量高宴一眼,辨出他是个想抢生意的家伙,立马挑着篮子飞快走远了。
“……”
高宴无语。
一瓶山茱萸油至于么,又不是什么商业秘密。
想罢,他连夜赶回高家村,路上还注意看山茱萸,可惜一处都没找到。
他先去找高大贵,问他关于山茱萸的事。
高大贵难得对高宴露出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他可是一直很崇拜高宴的。
于是语重心长道:“宴哥,这东西得重阳采摘”。
重阳才有,哦。
高宴心里突然冒出来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对,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他拍打脑袋,懊恼一声。
“哥,你问茱萸油干啥,吃它不划算,十斤茱萸一两油,猪油菜油有这么多,为何要花十倍价钱,买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高宴在心里又否定了这个方案。
“十斤茱萸一两油”,说明山茱萸果肉稀薄,出油率极低,需大量果实方能榨取少许。
如此,人力和物力成本惊人。
无法形成规模,注定只能是“奢侈品”,难以走入寻常老百姓家中。
况且,山茱萸还有采摘的时限,果期极短,犹如昙花。
想靠它赚一笔快钱不太可能,看来只能再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