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小鹿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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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结成了团，盘旋在天际，层层飘过，下人们连忙把晾晒的衣服收了回去，左等右等，雨却没落。
水汽划过檐角，滴下小水珠，刚好砸在糊窗户的明纸上，谢宝珠听见外头乱糟糟的动静，探头朝窗外瞧了眼，水珠不偏不倚掉在脸上。
兆凝连忙拿帕子来给她擦，把窗放了下来，谢宝珠却摇摇头，“就开着吧，我看着今日不像会下。”
都说开春一场雨，是祥兆，预示今年开了个五谷丰登雨润万物的好头，可今年却不定是什么样呢。
边陲又乱起来了，有一起子平民无故暴乱，消息传进京中，又到街市上，再到谢宝珠耳朵里，传来传去，连原因都没了，只剩下个结果。
谢宝珠连早饭的粥都只喝了半碗，总觉得这与宫中有关。
天家虽正值壮年，可登基的早，不过四岁便被太后扶上了位，一直到今日，朝政都是太后替着保。
说是保管，任谁都能看得出，娘娘压根儿就是不想还了，故而连带着这些世家官宦，都在模糊站位，只有少数人家明摆出了立场，谢家就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谢家始终挑不出个扛大梁的小辈，苦等多年，得了她，又是女儿。
谢宝珠叹了口气，又引来兆凝一阵问，想带她出去散心，她摆摆手，托着腮暗思量。
若她不是女儿家，或许谢家就不必站队的如此早，若不是站的如此早，就算后来得知了她并非谢家血脉，也不会抛弃的那样果断。
“兆凝。”她突然出声，表情不似在开玩笑，“你说，我若是男子，现下会如何？”
兆凝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小姐又上进，又疼人，若小姐是男子，京中的小姐们定是踏破了门槛要提亲。”
“我说的不是这些......算了。”谢宝珠笑着摇摇头，又垂下了脑袋。她其实也想过能官拜宰辅，虽没什么为民请命的报复，却也能用权势压压人。
她看了眼兆凝，噗嗤笑了，其实想的少，反而好些，天家如何边陲如何，与她都没什么关系，顶多应了陆宥礼说的，过几日少出门便罢了。
兆凝见她一会撇嘴一会笑，担忧的很，跑出去半天，回来时手里折了一大捆花枝，一脸肉疼地递给她：“小姐这几日不是爱拆院子里的花吗，给！”
谢宝珠轻锤了下她的头，“你告诉他了吗？”
她撇了撇嘴，倒还是跟她有关系的，朝里乱了，谢庭兰一连几日都见不着人影，一开始她只是不习惯，到后来，竟生了一肚子气。
“告，告诉了的。”兆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谢宝珠接着她的话音急着问：“他就没说什么？问我怎么样了没？”她皱着眉，活脱一副若是兆凝的回答不到心坎上，立马就要挂脸的样子。
兆凝支支吾吾了半天，语气也尽量缓着：“公子说，小姐愿意折，便折来玩，旁的就没问......”
“那兆玉可说，他今日去哪儿了？”
兆凝苦着脸垂头，“公子的行程，做下人的哪敢过问多了。”
“咚！”
谢宝珠拳头砸在桌面上，吓了兆凝一跳。
一股无名火在心里乱窜，她原先还觉得谢庭兰真是在忙，可却不见得。
折花有什么好玩的。
她不仅折了花，还特地交代了厨房，净做些谢庭兰不爱吃的菜，谁料他不仅没动怒，竟是从那日起，连着到今日都未曾回宅子用饭。
冷落和忙的不可开交，她还是分得清的。
深吸一口气，谢宝珠拍了拍兆凝的肩，“你以后不许和他讲话，听见没有？”
兆凝吃惊：“总要行礼的。”
谢宝珠皱着眉：“行礼也不可以。”
虽然不知谢庭兰因何冷着她，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但既他如此，那自己也要冷着他。只要是她院子里的，别说是侍女，就连蚊子也不准落在谢庭兰身上。
她连日苦闷，坐在铺子里也是唉声叹气，陆宥礼解了禁足，病又好了大半，每每进门就瞧见她眉头锁着，忍不住去逗她。
“老板，你给我看看，我适合用哪种香粉？”
谢宝珠瞪他一眼，看着他明晃晃的笑，崩不住笑了出来，作势要给他上胭脂,“这位公子，我看你不适合上香粉，倒适合抹个红脸蛋儿！”
陆宥礼连连求饶，见她笑了，这才舒了口气。
“若你愿意，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如和我讲讲？”
谢宝珠不知如何同他讲，思索了半天，问：“若是有一个人对你很好，毫无缘由的那种好，突然又冷落了你，你会如何想？”
“嘶......”
“那我会觉得，这人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对我好。”陆宥礼语气有些不确定，但回答的很认真，“或是，她也有苦衷......？”
他小心地瞧着谢宝珠的神色，见她陷入思考，又接着说：“但事也不能这样看，若那人对我很重要，我倒是愿意自己热些，她冷些，只要她开心就成。”
谢宝珠头摇的飞快，那可不成，那不就成了热脸贴冷屁股了，她可不干。
“那......”陆宥礼摸不准她想听什么，索性顺着自己的思绪认真陪她理顺，“她之前对我好，是哪样的好？”
他慢慢列举了许多，“只是陪我，对我嘘寒问暖，还是雪中送炭，于我有恩？我对她是感激之情还是别的感情？”
“若那好是恩，那对我如何便不重要，我自个儿报了他的情便可，若是小恩小惠，那你见着道边的乞儿尚会施舍，你难不成会一直顾看那乞儿？”
谢宝珠听了，面色更不好看了。
“我们不提这些了。”陆宥礼见势不好，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就此打住，给她倒了杯茶水顺气，“上次我说京郊有个暖池，春日花都开了，那附近还有小鹿，你应当是喜欢的，可要去看看？”
“去的人多吗？”谢宝珠下意识问。
陆宥礼知晓她担心什么，连忙道：“不多，那处名作小鹿峰，原先是所属天家的一处小行宫，荒废了许久刚收拾出来，只许了近臣能去，那些惹人厌的，连门都靠近不了。”
听了这话，谢宝珠这才安心点头，她也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变得有些奇怪，这不是好事。去泡泡池子，赏花喂鹿，舒缓一下，倒也令人期待的很。
至于谢庭兰，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点了头，陆宥礼就兴冲冲跑了出去，说要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去，清晨便往小鹿峰去，俩人这就算约好了。
......
晚间，谢宝珠正用着饭，兆凝小步跑到她身边，语速快的像串珠子，她本想让兆凝别急慌慌的，可听了之后，眉头立刻皱的紧巴巴的。
“他到哪儿了？”
兆凝喘着气，指着门外，“刚回，约莫是到园子那，马上就要来了。”
“那你也不必这样急，瞧你喘的，快去喝口水。”她自顾自又端起碗，吃了起来。
“小姐，是你不让我和公子行礼的，我这才赶紧躲回来。”兆凝表情苦兮兮的，小姐和公子置气，倒把她夹在中间，下人难做呀。
谢宝珠方才已的差不多了，撂下筷子，吩咐兆凝：“去厨房取一碟子盐巴来。”
她特地交代了一句：“再拿些醋，要快，跑着去。”
兆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十分听她的话，眨眼功夫就取来了。
“小姐......！”兆凝睁大了双眼，瞧了瞧门外，小声惊呼出声，磕磕巴巴地问：“这，这公子会怪罪的。”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谢宝珠将盐一股脑倒在了剩下的菜上，又用筷子搅匀了，菜还热着，当下就化了盐，什么也看不出了。
还有茶水里，添了不少醋，就摆在平日谢庭兰坐的地方手旁。
谢宝珠捂住她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声些，待会就装不知道，记住了吗？”
待兆凝死闭着眼点头，她这才将手拿了下来。
她做不来大度的人，也做不到热脸贴冷屁股，谁惹她不开心，那人也别想好，不过是些小大小闹，待谢庭兰吃了苦头，她心中好过了，这事也就算完了。
谢庭兰进来时，谢宝珠分明不想去看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暗道也瞧不出他那里风尘仆仆了，分明清朗的很。
“你吃好了？”他扫了一眼桌上，问道。
“还没。”谢宝珠抿了抿唇，莞尔一笑，也没故意热情引他去吃，只是平常的样子。
她不知自己双目囧囧，盯着谢庭兰下筷子的眼神太过直白，还以为自己只是暗戳戳看着。
谢庭兰垂眸，夹了一筷子奶白豆腐，送入口中，在她的视线中，细细咀嚼，而后抬起头，慢条斯理地继续去夹其它的菜。
“......”谢宝珠愣了。
“不是未曾用完，怎么不吃了？”谢庭兰语气淡淡。
谢宝珠哑然，有些自恼自己是不是做的过了，却依旧梗着脖子：“没胃口了。”
她眼瞧着谢庭兰点了点头，擦了擦嘴就要去喝那杯加了料的茶，张了张口，阻拦的话还未说出口，谢庭兰就已喝下。
期待中的恼怒、不解、都没有。
谢庭兰甚至都没问她一句，是不是她做的，就这样吃完了一整顿饭。
谢宝珠说不上气，只觉得心里头更堵了，也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堵，她分明享了谢庭兰给她的屋舍银钱，却贪婪地想要更多。
“宝珠。”
她低着头，听见一声叹息，抬眼时谢庭兰正望着她，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宝珠，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谢宝珠沉了声响，她搜肠刮肚，发现也说不出谢庭兰哪里做的不好，只不过是她觉得受了冷落，无从苛责。
半晌，她听见自己问：“这话应当我来问，是我哪里做错了，哥哥要躲着我？”
谢庭兰的眼中，少女垂下了头，耳边垂落的发丝都诉着低落，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只苦苦问着原原因。
他唇角的笑稍纵即逝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笑时，温和清俊的脸上余下几分清冷，“没有，是朝中、谢家，诸多事宜，我抽不开身。”
“父......谢大人那么疼你，重视你，怎会舍得让你受苦受累？”谢宝珠分明不信。
谢庭兰从容答道：“正因我忙，所以谢家上下疼我、重视我。”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诉说一件十分平常不过的事。
“连你也是吗......？”谢宝珠心里坠了一下，不知说些什么好，正是因为她知晓谢庭兰所说非虚，转瞬便信了他不是在撒谎。
世家吃人的。
人一落地就失了姓名，成了养分，凡事都排在姓氏后头，滋养整个家族。
谢宝珠干巴巴道：“你别这样想。”她以为多少谢庭兰回京起便万众瞩目，谢家多少会待他有所不同，可他这样通达的人，自然早就察觉到了。
下一刻，谢庭兰又主动张了口，话中的意味几乎将她刺的一冷。
他轻飘飘提起，“之前你问我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
之前，她着急要离京，时不时就问谢庭兰何时能处理好，就等得了他一句话，立马出城。
谢宝珠攥紧了手帕，眼圈也红了，“哦”了一声。
可她已经很久没提过了。
要不是谢庭兰今日提起，她几乎就要忘记这回事了，眼下他提了，自己学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口了。
“我......”
“宝珠。”谢庭兰叹了口气，递了方帕子到她眼下，见她呆呆接过，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缓和，“我不是都吃了，你应当满意了，怎么还哭了？”
谢宝珠不语，鼻尖又是一酸，偏开了头。
“是哥哥不对，宝珠别伤心了，好不好？”似这些时日的冷淡都是黄粱一梦般，他此刻又恢复了那样的温柔，轻声细语的给她赔不是，哄着她。
“哥哥......”谢宝珠一头扑进他怀中，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十足的委屈。
“这些日子忙了些。”谢庭兰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虚虚浮在她头顶，双眸落在她的发尖，“明日，一起去京郊的暖池行宫住上几日，算哥哥给宝珠赔不是可好？”
怀中的少女先是点头，又倏然浑身一僵。
她小声问道：“哪，哪里？”
“小鹿峰。”谢庭兰几乎是将每个字都在唇齿间滚了一遭，慢慢答道。
“听闻那儿的鹿年幼喜人，我知晓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宝珠僵硬的笑了两声，从他怀里出来，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宝珠可是不喜欢？”谢庭兰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作势便要说不去了。
谢宝珠连忙说喜欢，应了明日要去小鹿峰。
而且不仅是她喜欢，陆宥礼也喜欢，谢庭兰也喜欢。
如果不是她先应了和陆宥礼一起去，现下又应了谢庭兰，还同样是明日，想必她会更喜欢。可是头脑一热两头都答应了，哪头都拒绝不得。
谢宝珠悄悄抬眼去瞧他，兀自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小鹿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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