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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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貌已褪去少年人的稚嫩，眉眼舒展，皮肤白皙，面无表情时樱粉色的瞳中满是淡漠疏离。他强迫自己弯了弯唇，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不错，还是那副能让人误解成贵族少爷的脸。
——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会误解，毕竟他的画像早已人尽皆知，单单是对上那双粉眸便会让众人感到无尽恐慌。
“长大了？”他凑近看了眼，“哈，的确不是需要低下头才能看到的小鬼了。”
低沉的嗓音将鹤的神唤回来，他回过头应了声大人，“是，或许是因为在下...父亲的缘故。”
他与两面宿傩这般天生的不同。鹤的父亲是特级咒灵，母亲是咒术师，按理说诞下来的子嗣定会继承他们二人的血统——就好比说特级咒灵的长生不老和咒术师的术式。
而本该容貌定在十六岁的少年，现在长成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那么答案只会有一个，因为半人半咒灵的缘故，他的肉身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长生不老」，而是「延缓生长」，死后也自会跟常人一样轮回转世。
二人都想到了这点。
鹤倒觉得无妨，毕竟「未来」这个字眼本就缥缈到像随风飘走的丝线。
没人敢说他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第二天，尤其是对鹤这种走在刀尖上的人。
如今他已与整个咒术界敌对，还有无数想要将他的头颅砍下来的敌人。
两面宿傩睨了他一眼，看着鹤，「啧」了声，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知想到什么，抛下意义不明的一句：“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要让我等太久？」
饶是跟在在两面宿傩身边十余年的鹤也开始揣测自家大人的意思，他深知这句话定别有用意。
但不管大人的命令如何，他都不会不去遵守。哪怕不懂其深意何在，也不会违背。他只是重重点了下头，应了声「是」。
话音刚落。
“是两面宿傩！救命——不要杀我！你们这些怪物！”惊慌的、恐惧的、无助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对方很显然趔趄了一下，鞋子撞在木地板不平的纹理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鹤心里显然这些都不及对方话语中所说的「怪物」刺耳。
他们二人前来并未做任何事，也并未说过任何有关杀戮的话，只是单纯踏进宅邸大门想要来交涉——
虽然两面宿傩一向随心所欲，可有些时候单是凭烧、杀、抢、掠是得不到什么的。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
可进门便被骂「怪物」可并不是什么值得两面宿傩开心的事。
他放弃了有关交涉的想法。
从心所欲是最重要的。
“请问，您可以重新说一遍吗？”
鹤将视线从镜中移开，转身看向身后早已瘫在地上身穿高贵衣裳的少爷，歪了下头，唇角微扬，露出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
熟悉他的两面宿傩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最忠诚的下属现在很生气。
因为他被人骂了「怪物」，所以很生气。
两面宿傩对此不予评价。
因为他自己早知自己的名号如何，他也知道从出生开始世人对他的眼光都是恐惧的、厌恶的，可他会用行动告诉他们实力，会用事实叫他们后悔所说的话。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倒和鹤很相像。
因为是「同类」吗。
鹤——也就是十余年前被他捡回来的这位手下总是忠心耿耿，满心满眼自己。
...真的会有人拒绝一双满心满眼都写着自己名号的眼睛吗，会有人拒绝「生命都献给您」的约定吗。
而且对方还是与自己签下束缚的，愿意把生命、灵魂、躯体及一切都献给自己的人。
把他两面宿傩的生命看的比自身还要重要，且并未有半点说谎的痕迹，心甘情愿将自己一切奉献给他的...这样的存在。
两面宿傩意义不明且微不可察地扬起嘴角。
身后的那位少爷见状缓了下，他显然是不知道太多关于两面宿傩的事，也不知道这位被唤作「两面宿傩的疯狗」之名的鹤。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是两，两面宿傩，你不要靠近他。他，他很危险...”他用手指着两面宿傩宽大和服背后的另外两条胳膊，像是找到什么证据一样，开始嚷嚷，“他有四只手，这还不够可怕吗！”
鹤看似温和的粉眸中掩藏着滔天怒火，平静的声线甚至因愤怒有丝颤抖，“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做哎。”
“谁知道日后会干什么！谁知道来我们这是不是要杀人抢劫！”
那位不知名的少爷大叫着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两面宿傩，缓了好一会让心脏跳动平复些，而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我们」？
我...们...？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发现到这点后的那位少爷面露惊恐之色，想从地上爬起来跑走，可腿早已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只好拼命呼喊，“你们这群人都是怪物！不管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还是什么咒灵，都是怪物...都是不正常的！”
或许是死期将至带来的恐惧，逼迫他将什么都说出口，他怒喊着，“你们就应该去死——”
在听到这番话后的鹤瞳孔骤缩。
本想套到什么话的鹤此刻也来不起什么兴趣，低低「切」了声后毫不留情用剑将对方拦腰斩断，「死」的最后一个音节被吞没在血液喷溅的可怖声中，血流不止。
“聒噪。”
鹤颔首，剑入刀鞘。神色晦暗，让人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大人，计划是否按照原先...”
“你不是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吗？”两面宿傩咧开嘴角，打断道，目光中对鹤的欣赏好不掩饰，“尽情去做吧。”
话音刚落，身后的箭直勾勾地朝自己冲来，一群人叫喊着「怪物」、「去死吧」，乌央乌央地集中在一起，像成群的蝼蚁。
——
将这所宅邸上下全员屠完是应当的事。
杀死普通人，不管是一个还是一千个对于现在的鹤来说都轻而易举。
这群无知的人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受着那群咒术师的庇佑，只是什么都不懂地觉得看得见「怪物」的人都是不正常的，「怪物」是不正常的，一切都是不正常的，一切都是「异类」、是该被排斥的存在。
那么...那群人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鹤不明白，他本来也不想搞明白。
对什么「意义」这类事不想刨根问底，有些事或许本来是没有意义的。
...大概就像围着灯光转圈的飞蛾一样吧。他想。
若是一切都要给它定下个意义的话，活着、杀戮、死亡、一切的一切，都该有其应有的意义。
那么——意义的意义是什么，人类的意义是什么，咒灵的意义是什么，想要称霸世界这种意义又是什么，咒术师要保护平民的意义是什么，诅咒师执意要和咒术师对着干的意义是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他开始迷茫。
开始感到疑惑。
开始对生存本身、开始对存活于世、开始对「杀人」这件事感到无措，对其根本感到不解。
...这是肉身成长的代价吗。
他的灵魂，不，他的思想、大脑、他还在跳动着的心脏都叫嚣着要成长。
这种感觉实在奇怪。
会是什么呢。
“大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他冷不丁地询问出声。
秋日黄昏下萧瑟的空气清冷，落叶随风吹落在地，又随风飞到不知何处。独属于秋天的，黄昏柔和的光打在二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意义？”他嗤笑一声，“意义那种东西没有也无所谓。”
在鹤不理解的、近乎于淡漠的粉色瞳孔注视下，两面宿傩挑了下眉，“谁管意义这种东西。想做就做，想杀就杀，随心所欲，不是更好？意义只是支撑无能的人做事的动力，仅此而已。”
“...在下只是不明白。”鹤垂眸，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从最初开始一直被唤作「怪物」，被另眼看待，被谩骂、侮辱、折磨，还被同姓的家主视作眼中钉...意义会是什么呢。那时的我非常痛苦，可我也不知道为何坚持了下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不明白...大人。”
“您赋予了我新生，也赋予了我活下去的能力...可我还是不明白一切，不明白我所受的折磨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咒术师们斩杀咒灵拯救普通人又是在为了什么。”
“...大人。”他轻唤，“他们都在说我是您养的一条狗，十分抱歉，我也深知我只是您的消遣——”
“谁知道呢。”
两面宿傩看似无所谓地打断他的话。
不知道是在回「越界了」还是前面所说的「生存意义」之事。
“...只不过，等到你强大到一定程度，你就会知道他们只是一群需要结伴而行、只能在别人身上找到认同感的如蝼蚁般的弱者而已。”他微不可察地「呵」了一声，“若是他们让你感觉到不快就杀了他们，他们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们将厌恶别人视作自我肯定的意义。”
“成功面对那些烦人的折磨，就当是你能见到我的条件。而且你这不是做的很好吗？”
“至于那群咒术师...谁管他们的正论还是什么口中的「正义」。无趣的东西。或许这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虚荣心和在集体中他人对自己「认同」的标准。”
“而你不一样，”两面宿傩止住步子，偏过头来看向鹤，“对我来说，你活着的本身便是「意义」。”
晚风拂过，火烧云点燃整片橘黄色天空。
鹤耳边的黑色鬓发随风飘动，他不可置信般张了张嘴，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吐出无意义的干涩音节。
喉舌像是被能撕裂世界的冷空气狠狠压住，他似乎没料到答案会是——
你活着本身便是意义。
对于两面宿傩来说——自己，自己生存、存活于世这件事本身...是意义？
他好像、再度，真正意义上的活过来了。
两面宿傩不语，也没有看他的反应，而是注视着面前弯弯曲曲的小路，其上早已覆盖一层薄薄的橘红色日光。
风吹过树木，沙沙作响。
“——而且，谁说你是我的消遣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