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方程式》天边一朵云L7

1、日常

　　这个夏天像是被拉长了许多。白昼漫长，阳光粘稠得仿佛要把整个城市封进一层温热的胶膜里，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焦味和远处虫鸣的残响。大邱并不是个凉爽的地方，但傍晚的时候，街道间偶尔会流过几缕薄风，稍微冲散一点人们心中的烦躁。便利店的门上挂着个小铃铛，偶尔有人推开门时，它会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那是我一天中为数不多听见的声音之一。
　　大多数时候，我在便利店里坐着，机械地扫描商品，然后看着收银台上的屏幕报出价格。有些顾客习惯刷卡，有些人习惯拿着零钱点来点去地找。我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思考便能完成这一系列操作，这种熟练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
　　生活也是如此——无非是一遍遍重复而已。起床、刷牙、换上同样颜色的制服，踩着几乎恒定的步伐从租来的单间走到这家便利店，然后看着时间一格一格地过去。深夜时分回到家，将身体倒在单人床上，在一个恍惚的间隙中进入睡眠，然后在早晨重复昨天的一切。
　　日复一日，就这样过去了三年。我也曾想过逃离，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没什么意义。
　　傍晚，一阵橙黄色的光斜斜地照进便利店里，刚好打在货架上的几瓶汽水上。我低头扫完最后一件商品，然后随手撕下一张小票递给站在我面前的小女孩。她有着圆鼓鼓的脸颊，穿着校服，看起来大概只有初中生的年纪。
　　“姐姐，谢谢！”她接过塑料袋，用一种极轻快的语调说道，然后转身蹦跳着跑了出去。小铃铛跟着晃了一下，那清脆的声音短暂地回荡在空气中。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针指向七点十五分——晚餐高峰刚过，街道逐渐安静下来。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太多顾客光临，我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从柜台后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双腿。
　　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我随手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冷藏好的乌龙茶。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茶，没有多余的甜味，只是一种略带涩感的平淡口感。
　　正准备靠在椅子上稍作歇息的时候，小铃铛又响了。
　　是个男孩，他身材高挑，一步一步懒散地走进来。他没急着看货架，而是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买些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校服衬衫下摆微微凌乱，头发也是刚运动完才会有的一种汗湿感。他很年轻，看起来比之前那个女孩大不了几岁，也许刚刚进入高中——虽然，我猜得并不一定准确。
　　他慢吞吞地走向冰柜，然后伸手取出了一瓶香蕉牛奶。他把瓶子握在手里晃了晃，又看了一眼价签，好像在纠结这东西值不值得花钱。他动作很慢，一边选东西，一边还用余光打量四周。这种悠闲又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有些顾客就是这样，他们不会因为店员就在旁边而感到局促，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们不急着买东西，也不急着离开，就好像这里并不是一个需要遵守某种规则的公共空间，而只是他们个人领域的一部分。
　　他终于转过身来走向柜台，把那瓶香蕉牛奶放下。
　　“5块。”我抬起头说道，同时按下收银机上的按钮。整个过程简洁利落，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就像每次一样。
　　他没有马上掏钱，而是抬起头直视我。他没有刻意要表现出礼貌或友好，只是自然地盯着我看，就像他在打量街边橱窗里的陈列品那样坦然和直接。
　　“姐姐，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他说，语气懒洋洋但并不显得冒犯，就像是在无意中丢出来的问题。他话音刚落，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个模糊的小弧度。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愣住。我不是没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大多数情况下，顾客只会敷衍式地寒暄几句，比如“最近生意怎么样啊”或者“今天好热啊”。但他的语气和目光却显得毫无修饰，好像真的是因为单纯好奇才问出口。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指了指收银机上的金额提示牌。“5块。”我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一怔，然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扔在柜台上。“喏。”他说，用一种既随意又带点倨傲的语气。随后，他拿起那瓶香蕉牛奶转身走了出去，小铃铛又响了一声，这一次听起来比之前更短促，更急促一些。
　　等他离开后，我重新回到了员工休息室，把那罐乌龙茶打开喝了一口，却发现茶已经没那么冰凉了。冷饮失去了温度后会变得索然无味，就像人生一样。我总觉得，那种对什么都不抱期待的人生，是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而突然改变轨迹的。但刚才那个人的出现，却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好奇。这种感觉非常轻微，也非常模糊，就像飘过窗前的一缕风——擦肩而过，但又留下了隐约的痕迹。
　　或许，这不过是夏天即将结束前的一场错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