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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什么!我爹把我赌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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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晌午,却是漆黑漆黑的,如墨般的乌云噬掉了半边天空。
常安仰头望了望天,乌漆麻黑一片,时不时闪过几道闪电,不久后细雪开始慢慢落下,他从塞得鼓起的包袱里掏出一把木伞,喟叹道:“下雪了。”
他穿到这里也快十三年了。
说来也是意外。
常安是一名普通的医生,在下班的路上被雷电击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古代了。
被他占了身体的人也叫常安,是个七岁的小孩,不幸落水后高烧了好几天,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走了。
在古代生病基本上就是半只脚躺进了棺材缝,全靠熬,如果熬不下去就是天命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一语成真,他刚打好伞,这会空中就飘下了许多雪花。
刚刚还热闹的长安大街,这会人们已经开始纷纷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长安大街原叫荣华大街,之所以被换成他的谐音名,完全靠他家祖父砸了真金白银进去。
这年头,只有权力或财富才能生存下来。
用钱铺路,便是常家的唯一出路。
常家是商人生意发家,主业医馆,副业钱庄和酒楼,三代下来已累积不少财富。到他祖父那代,已是城中首富。
有了钱财,商人便开始逐利。
一方面为了庆祝嫡孙的出生,另一方面又能换来官道的庇护,这种一箭双雕的事情祖父做的是得心应手。
羡慕,这就是有钱人的任性嘛。
曾经作为富几代的常安喟叹一声。
雪刚落下不久,街上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庆幸出门的时候,常安穿了件丹青棉袍,这会还不觉得冷。不过瞧着这雪是越下越大,他加快了步伐。
他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江府。
常安此番从家中到江府去是为了为父还债。
按道理,常家的财富,也足以他们挥霍好几代。
可架不住他家出了个好赌之徒。
早些年,家中还有高堂,能管束他爹常无花钱的手脚。
可没多久,他祖父和祖母走后,常无便陆陆续续输掉了三家钱庄,一家医馆,一家酒楼。
要知道他们所有产业也不过九家,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一家钱庄,三家医馆。
在祖父生病期间,他便输掉了一家钱庄。那会的祖父年岁已高,眼瞎耳鸣,时常看不清也听不清。
加上常无的隐瞒,直到老人家走了,都不曾知道常无几乎败光了整个常家的积蓄。
这事,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告知了坐在大厅上方的祖母。
当即祖母一口气堵在嗓眼里,还没来得及教训这不孝子,就在一阵咚咚锵的法事上,也跟着老爷一块去了。
这突然间又死了一个!
拿钱办事的大伙们,敲锣的,哭丧的,都纷纷愣住了。
有些偏小的小孩都是街坊四邻,这会都吓哭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巴掌声突兀响起。
常无正坐在灵台上方,殷红的脸如同泼猴的屁股,只见他拍掌大笑:“好事好事!”
那张皱巴巴的脸皮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仿佛要掉下来,让人不禁胆战。
常无是个极爱显摆之人,平日里说话他总爱掺和几句诗句或者成语,来彰显他的才华学识。
可他不爱读书,腹中笔墨更是少的可怜,做出的诗句亦是不伦不类,连三岁孩童都替他羞羞脸。
长安是出了名的秀才之乡,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
受整个长安的影响,这里的孩童亦是比外界的孩童还要聪明几分。
不管是年老还是幼小,都能吟诗几句。
而吟诗这块实属常无最爱凑热闹。
这不,他又不分场合吟起了诗。
在众人的注视下,常安又一次作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新诗。
安静的大厅,飘荡着回不过神的:“夫妻死得好,老来一块葬,来生再续缘。”
说完,他继续抚掌大笑,陶醉在自己的文采里头,完全不像死了爹娘。
人群像是打开了开关,开始议论纷纷,互相交头接耳。
“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呀!”
“是呀!这常无真的太不懂事了。”
“小声点,当心等下走不出大门……”
“这怕啥!我爹可是知府大人的二姨表舅父!”
常无充耳不闻,朗声大笑,中年嗓音透出一股豪迈:“好事好事,我请各位待会儿喝酒!”
他还托人带来十几名春宵楼的姑娘们,伴着敲锣打鼓声跳起了舞。
于是,这桩丧事摇身一变,愣是摇身一变成了喜气洋洋的乐事。
在那之后,大街小巷皆是议论纷纷,就连路过的狗都听了一耳。
常无好赌如命,一天不赌就浑身难受,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几乎输光了所有身家,身价也从首富变成了首负。
一时间又成为了街坊的谈笑。
刚穿过来发现常无十分好赌后,他忧心忡忡,可他不过是一个外来人,哪里管得了常无那么多?就连他吃喝都得靠常无。
好在他穿过来的那十几年有祖父约束着,常无赌的不大,他也不用操心家产会被败光。
日子无忧无虑十几年。
前几个月祖父不慎摔了腿脚,紧接着又大病一场,身体也日渐消瘦,手里的店铺只能放权交给常无打理。
常无没有了约束,并且手里的资金一多起来就控制不住越赌越大,慢慢的输得越来越多。
常安阻拦过几次没有什么用。
次数一多,常安也就不管他了。
毕竟别人也不是他真爹,他不过是占了别人儿子的孤魂。
常家在子嗣方面少的可怜,偌大的家财也就常无这一脉单传。说来也是不幸,他祖父和他爹以及他都是一脉单传。
他祖母生过三个孩子,其中两个都夭折了,只剩下他爹一根独苗。
而他爹常无也只有他一个儿子。
他曾翻阅祖籍发现他祖父的父亲也就是他曾祖父那一代生了一对龙凤胎。
曾祖父的女儿嫁人后跟着夫家搬迁了,后面就没有了联系。
人海茫茫,找到的几率无疑是大海捞针。何况是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也难怪祖父不曾提起过他有个姑母的原因。
本来以为,他爹要输光所有的家产起码要两三年时间,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常无。
一个月!
不是一年,是一个月输光了。
更可气的是,他还把他当做赌注,输给了别人。
犹还记得那日情景……
小厮带过话,说老爷找他有要事商议,常安来的路上,还在想是什么事?
心却是不安。
上回常无喊他过去,是他输掉了他祖父划给他的医馆……
这回……怕是又输掉了。
胡思乱想间,常安已经行至门口,他敲了敲门,喊道:“爹,我进来了。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常无正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毛垫上,身边伺候的丫鬟倒是没见一个。
说来也是奇怪,这几日,府中丫鬟小厮陆陆续续的少了,刚开始常安还不知情,以为都去忙活了。
实际上是:常无又赌输了,囊中羞涩,只好遣散了一些仆婢,对外宣称放假了。
可这假一长起来,便成了疑事,被拆穿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常无拍了拍旁边的垫子,殷勤道:“小安,坐。”
常安坐了下来,和他面对面,便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
这人连爹娘死了都没心没肺的,这会却悲伤起来。
很反常呀!
常安忍不住问:“爹,出什么事了?”
“儿啊,爹……”常无抹了一把鼻涕,哽咽道:“我对不住你啊!”
他边说边拍胸口:“我不是人……哇…呜哇…哇呜呜呜呜……”
常无嚎得宛如小孩,嗓门大的震得人耳朵疼。
常安受不住地揉了揉耳朵,按捺住脾气,耐心问:“爹,你哭也不是事,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无拿那双胖小眼睛瞅他一眼,又低下头,着实没脸看他,声音细微:“当爹的对不住你哇。”说完,他又开始了嚎啕大哭。
“我不该赌啊,爹没脸见你。”
等等。
这话......
怎么这么熟悉!
啊!他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上次常无又赌输后给他的忏悔录嘛。
难怪他听了那么耳熟。
常安脸色难看,他对常无早就不抱希望,要不是因为占了原身的身体,他早就一走了之了,现在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偿还而已。
一个赌鬼说的不会再去赌等话语,常安嗤之以鼻,不会再去相信。
这是被骗了十几次后,常安深刻的领悟。
第一次是相信,那之后的信任都是一次又一次天真又愚蠢的行为。
常安双手抱胸,冷笑道:“说吧,又输了多少?”
“儿呀,为父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贪念,我以后绝对不再赌了,儿啊,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列祖列宗啊……”
常安止不住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长话短说。”
“我今天和江兄弟赌了一把……赌输了。”常无磕磕绊绊解释道:“肯定是他运气太好了,不然我怎么……”会输。
“你输了很正常。”常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心中暗想着:今天不是输给张兄弟,就是输给冯兄弟,要不就是输给李兄弟……左右都是输,赢钱也轮不到常无的头上。
常无好赌,却没有赢的命。赌了这么久,他怎么就没有半点的自知之明呢?
真是又菜又爱玩!
常无闻言,一脸心虚,支支吾吾连话都不敢说了。
常安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桌子上,他眉头紧皱,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露出一抹冷笑:“你又输了多少?”
祖父分给他的两家医馆他还没来得去办理手续,他不会是……
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常安越来越难看,皮笑肉不笑地问:“我那两家医馆?”
常无抖了抖身子,颓废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常安微微松了一口气,别看他毫不在乎常家的家产,但在古代没有钱财真的寸步难行。
即便依靠他的医术在外找到了工作,但如果出现一些医闹他多半也会自身难保。
要是他一个人钱财多,也要担心会不会有人起了杀人劫财的歹念。
常安怎么说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富人家,虽说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很好拿捏的。
好在他那两家医馆没有输掉。
身为常家的子嗣,他不能看着常家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先前他已经找过城主问过了。
只有分家出去,那两家医馆才会真正的分到他名下,他得抓紧时间去办完手续,不然这事放着真的不踏实。
常安放松了下来:“那你赌输了什么?”
常无气都不敢喘,那眼悄悄地瞅着他,端的是可怜巴巴。
常安猜测道:“最后哪家酒楼?”
常无依旧是摇摇头,欲言又止。
常安喉咙涌动,片刻后哑声道:“咱家还有什么可以让你输的?”
常无脸色惨白,他微微颤颤地伸手往前一指。
那胖硕的食指,正指向常安。
常安目瞪口呆,傻傻的伸手指向自己,问:“我?”
常无一脸褶子的耷拉着:“是啊。”
老子赌儿子?这事,第一次见,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常安完全愣住了。
他是该生气?还是该愤怒?亦或者是伤心?
刹那,常安心情沉重无比。
他再次开口确认,哑着声音道:“你把我输掉了?”
常无拿袖子遮脸,沉痛道:“对。”
常安:“……”
老子输小子。
真的让常安很震惊!
毕竟古代人对传宗接代极为看重,更别说他还是独苗苗了。
他和常无除了意见不合,没有什么大仇值得他大义灭亲吧?
常安不断翻阅记忆。
虽然常无是个好赌之徒,可待常安却是极好的。
常安落水那天,常安的亲娘救儿心切也跟着跳进了湖里,从那以后,一睡不起。
常无守在两母子的床边喃喃自语,没人听清他说的什么。
安葬完常安的娘亲后,常无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儿子。
刚来的常安也因为他的陪伴,慢慢放松对初来古代的惊慌跟迷茫。
他会带常安去吃长安街上的小吃,带他去游坐小船,带他去猜花谜……
每每忆起常安心中不是滋味。
因为好景不长,常无突然染上了赌博。
现如今他居然还拿他当赌注,并且还把他赌输了!
这人的鬓角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了白发,那圆润的眼睑也纵横了三四条皱纹。
虽说他很厌恶这个人赌博,但到底也相处了十几年之久,常安感觉有一股陌生的酸楚感在心里蔓延,他转过头,狭长的眼角一片发红。
“儿啊,三个月时间一咬牙就过了。”常无讨好的给他续满茶。
“三个月?”常安回头瞪着他。
“对呀,三个月,你去给他们新开的医馆当坐堂大夫。”常无咧着嘴笑道:“这会是爹不对,爹跟你道歉。”
“爹!”常安神情有些变幻莫测,声线平平:“多少钱?我是说多少贯?”
常无嘴一抿,露出讨好的笑容。
“所以是去做三个月的白工吗?”
“......”常无勉力微笑:“那个张管家找我有事要议,咱们晚点说,晚点说。”话音刚落,一屁股就溜之大吉了。
常安:“......”这招死遁,常无每次都用,偏他拿他没法子。
不过原以为他要给别人做小厮仆人打打杂什么的,原来是坐堂大夫,这样一想,自我安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