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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郡守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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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绛衣少年轻咳一声,总角未冠,青丝垂肩。一袭曲裾朝服敛去三分稚气,腰间墨色革带紧束,愈显挺拔。
沈却一时怔然。不可否认,晏诀是好看的,像她那柄收在檀木箱底的错金漆鞘剑,华贵鞘身也难掩刃口寒光,漂亮得令人脊背生寒。
在此之前,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在她心里唯有一人。
“本官就这般好看,竟让沈姑娘看怔了?”晏诀倏然倾身,一双丹凤眼直逼沈却眼底。
沈却唇线微抿,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袖口又倏地松开,抬手抵着晏诀肩头将他推远寸许,“晏使君自是好看,只怪我眼拙,当不起这般细看,使君还是离远些好。”
“啧。”晏诀随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沈姑娘即便看不惯我,也得随我搬去郡守府——车马已在门外侯着了。”
沈却一路小跑到官驿门前,忽地刹住脚步。她眯起杏眼,指尖微颤地指向面前的朱漆泥金七宝车,“这、这是何意?”
“行装华岁已经装点妥当。”晏诀屈指叩了叩车辕,“沈姑娘既已替晏某安下‘风流’的名头,此刻倒忍心看我被王璨塞一屋子莺莺燕燕?你若不来,难道要本官亲自提剑赶人?”
“这是……七宝车?”沈却来到车前,吞咽口唾沫,指尖从前辕抚至后轸,细细打量。
玄铁车辕雕作螭龙吞珠,鲛绡帷幔随风轻晃,连辕马额前的当卢都嵌着鸽血宝石。
“陛下的五时副车也不过八宝,王璨竟然敢给自己用七宝!”沈却怒极,挥拳就要砸下,却在触及前硬生生收住力道,只轻轻碰了碰木辕。
她心虚地环顾四周,指尖悄悄抚过刚才触碰的位置,确认没有留下痕迹,才低声咒骂:“这般僭越……不知刮尽了几州地皮!”
“车是刘诫遣的。”晏诀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舆窗雕花,“郡守府么……”他忽地一笑,“白日高挂‘明镜高悬’匾,夜里却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罗刹巷——沈姑娘敢来陪我吗?”他这话说的不痛不痒,却带了十足的挑衅。
“不敢。”沈却拒绝得了当,偏不上套,“郡守府邀的是晏使君,我还是守着驿馆妥当。这热闹,恕不奉陪了。”
“沈姑娘这般退避……”晏诀伸手扯住她,支臂抵住舆箱,绛色广袖“唰”地展开,将沈却困在朱漆车壁与自己胸膛之间。“莫非是——敢做……却不敢当?”
“谁、谁不敢当了!”沈却猛地抬手威慑,指节攥得发白, “我既敢造谣污你名声——”她忽地转身,鹅黄发带扫过晏诀颈侧,“我也自有本事保你清白!”
“华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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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未至,郡守府门前已经乌泱泱聚了一堆人。
“听闻这位晟京来的晏使君年少风流,最喜美人……”门前小吏还在窃窃私语咬耳朵,看到王璨过来当即噤了声。
王璨眼风一扫,眸底寒光乍现,侧首向身后主簿递了个眼色:“可都安排妥当?”
主簿会意,立即挥手驱散二人,趋前低声回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备妥。”
“嗯”他长舒一口气,捻着胡须沉吟道:“只要他肯领我这份情,事情就好办了。”
“特使大人到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瞬间噤声。
七宝马车在郡守府门前堪堪停稳,锦帷内传出女子娇笑。候在门前的府吏顿时绷紧身子,竟无一人敢上前。
鎏金木门缓缓推开,王璨一个箭步冲上前,堆满一脸谄笑:“晏使君大驾光临,下官……”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晏诀怀中搂着个鹅黄衣裳的少女,那少女发髻微乱,两颊生红,刚刚车中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呦!大家都在呢?”晏诀广袖一展,将沈却往怀中带了带,“这小雀儿非要跟来,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沈却暗中掐住晏诀腰间软肉,面上却娇嗔道:“使君好狠的心,方才在车上还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唤人家,转眼就又成小雀儿了?”
王璨插不进话,干笑两声,搓着手道:“圣人尚言食色性也,下官明白!晏使君请——”
郡守府的前院是府衙,穿过仪门,便见三班六房分列两侧。东侧刑房里传出杀威棒的闷响,西侧户房的书办们佝偻着背埋在算盘声里。
一群丫鬟婆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接过华岁手里的包袱,道:“姑娘请随我来。”
婆子领着沈却绕过前堂府衙,进到后宅,引至西厢别院。
西厢位置偏了些,门前便是一片竹林,风卷起竹叶,唰唰作响,处处透着股阴邪。推开宅门,院子倒是干净,就是小了些,三间房,说不上简陋,但终究不似招待贵客之所。
“晏使君住哪间?”
“使君不住这儿,住东厢。”婆子朝东边指了指,甩了甩帕子,笑道:“姑娘家都喜静,这间宅子好啊——论幽静,全府寻不出第二处来,姑娘可还满意?”
[能不静吗?再挪半寸我就出府了。]
眼下还不至于与他们闹僵。
沈却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接话:“满意满意,特别满意。”
这一东一西的,明显是怕她打搅到晏诀好事。也不知王璨给他安排了什么佳人。
“使君去哪了?”
“使君他……”
那婆子吞吞吐吐,显然是不想交代。
“好姐姐。”沈却假意揩了揩眼角,从荷包摸出几两碎银硬塞进婆子手中,带着哭腔道:“你也知道,像我这般依仗颜色过活的,能指望的,不过使君一点怜惜……姐姐这般瞒我,与断我生路何异?”
“我……我,嗐!”那婆子一摆手,压低声音道:“使君在正堂吃席。我瞧姑娘不易,这才多嘴,郡守若是问起,姑娘可莫要将我供出来!”
“姐姐放心,规矩我懂。”沈却拍了拍婆子手背,促狭道。
*
“晏使君,请——”王璨举杯相邀,笑着饮尽杯中酒,随即击掌两声,朗声道:“快将我给使君备的薄礼带上来!”
侍从领进两名女子,二人眼波流转,朝晏诀欠身行礼,软声道:“奴家见过大人。”
晏诀指尖一顿,白玉酒杯在掌中转了个圈。他眉峰微挑,似笑非笑地望向王璨,“王大人,这是……?”
“下官的一点心意。”王璨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都是清倌人,特意为使君……”
“多谢王大人美意。”晏诀仰首饮尽杯中琼浆,“只是晏某实在消受不起。我那小雀儿啊——”他忽地低声一笑,“心眼小,最是容不得沙子。王大人这般,回头她指定要跟我闹。”
王璨拍案大笑:“没看出来,晏使君竟是个惧内的。不过使君尽管放心,那姑娘我已安排得远远的,断不会搅了使——”
“使君~”
一道娇声插进来,沈却提着裙摆晃到案前,杏眼圆睁,鼓着腮帮子娇嗔道:“这两位姐姐是谁呀?”
“她们啊……”晏诀将沈却往身边一带,勾唇邪笑道:“她们是王大人给自己寻的清倌。”
“是吧?王大人。”
“是、是。”王璨连连应道,“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还不过来伺候!”
见目标从俊朗少年突然变成半百老头,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不甘地斜睨一眼,终究还是顺从地走到王璨身边。
“王大人,今日晏某来,可不光为了吃酒。正好诸位都在,昨夜郡狱之事……不如趁此给个交代?”